子房未虎嘯,破產不為家。
滄海得壯士,椎秦博浪沙。
報韓雖不成,天地皆振動。
潛匿游下邳,豈曰非智勇?
我來圯橋上,懷古欽英風。
唯見碧流水,曾無黃石公。
嘆息此人去,蕭條徐泗空。
——《經下邳圯橋懷張子房》李白
徐太傅問:「此刻張良從何而來?」
白復道:「剛剛在博浪沙擊殺秦始皇,刺殺未遂,逃至下邳。」
徐太傅道:「史書上有記載的刺秦行動只有三次,分別是荊軻和秦武陽一組,高漸離一組,張良和鐵椎力士一組。荊軻和高漸離都是有死無生,唯有張良在行刺失敗后成功逃脫,並且逃過始皇帝「大索天下」的追捕。
天子出行,必先派人勘察道路,排除隱患,沿途戒備。始皇帝在巡狩途中,『導引傳呼,使行者止,坐者起。四人執角弓,違者射之,乘高窺瞰者亦射之。』張良是如何預先知道始皇帝的行動路線,如何埋伏,又是如何在刺殺后成功逃脫?在全天下都在通緝他時,依然從容遊玩於下邳?」
白復撓頭道:「這個…沒想過呢?」
徐太傅笑道:「張良的祖父和父親,連任戰國時韓國五朝的宰相,家資巨萬。然張良弟死不葬,散盡家資。這些錢花哪去了?聘刺客,搜集情報,收買始皇帝身邊的官員和隨從,這些都需要錢。
光有錢還不行,還需要人。張良之所以能夠辦成這一切,全身而退,從容遊覽下邳,皆因張良得到了以東方倉海君為首的江湖勢力的庇護。使張良得以「逍遙法外」,後來不了了之。
在隨後張良輔佐漢高祖劉邦爭天下的過程中,這個江湖勢力提供給張良無數的支持,包括錢財、人員、武器、情報等一系列戰略資源,張良才能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最終成為漢初三傑。」
白復恍然大悟,問道:「這個江湖勢力現在還在嗎?」
徐太傅笑道:「當然還在。只不過變化不小。
大漢王朝四百年天下,這個江湖勢力也分化出了南北二支。東漢末年,天下大亂,英雄人物輩出。北支落於潁川,代表人物就是荀彧荀文若和郭嘉郭奉孝,輔佐魏武帝曹操。
潁川荀彧,荀子之後人。王佐之器,魏武帝稱其為吾之子房。荀彧以為非曹操莫與定海內,故起而佐之。吾嘗以文若為聖人之徒者,以其才似張子房,而道似伯夷也。只可惜,孟德無終始,留侯不再來。忠心懷恨死,天下盡悲哀!
郭奉孝腹內藏經史,胸中隱甲兵。可惜身先喪,中原棟樑傾。若是當時存奉孝,難容西蜀與東吳。
而南支的代表人物就是咱們的諸葛丞相。南支在巴蜀的分支,也就是川幫的前身。」
聽到川幫原來還有如此不凡之過往,白復為之驕傲。
徐太傅接著講道:
「梁襄王曾問:『誰能統一天下呢?』
孟子對曰:『不嗜殺人者能一之。』
當時強秦以刀鋸鼎鑊待天下之士,殘忍暴虐。無罪而被夷滅的家族,不可勝數。賢者由此判斷:秦雖強大,亦不能持久。時代終非秦之世。於是,道家人物出山,挑出天資卓絕者,點撥智慧,由其完成平天下之大業。
韓國被秦國所滅,使張良失去了繼承父親事業的機會,喪失了顯赫榮耀的地位,故他心存亡國亡家之恨,並把這種仇恨集中於一點——反秦。
子房蓋世之材,卻不能學伊尹、姜太公,用謀略治國平天下。反而效仿荊軻、聶政之輩,想通過刺殺秦王嬴政來報仇,以匹夫之力而逞於一擊之間。此圯上老人之所為深惜者也。是故倨傲鮮腆而深折之。彼其能有所忍也,然後可以就大事。
白復道:「原來黃石公傳張良兵法不是因為他尊老愛幼啊?」
徐太傅道:「下邳橋上又不止一個少年,老人為何獨見張良后,才扔鞋?老人怎知眼前這少年是否識文斷字?若不識字,怎傳他兵書?
從後來發生的一切可以知曉,老人早通過江湖勢力打聽清楚了張良的一切。老人就是奔著張良來的。他要考察張良的,不是尊老愛幼的美德,而是對兵法的悟性。
老人通過撿鞋和穿鞋,傳授張良一條兵法。如果張良明白,就說明張良的智慧足以能夠理解這本《太公兵法》。而張良也確實用行動踐行了這條兵法。」
白復奇道:「整個故事,沒看出老人傳授張良兵法啊?」
徐太傅道:「兩人見面如同弈棋,讓我們來複一下盤:
老人第一招:讓張良撿鞋。
張良可以選擇不去撿鞋,把老人當瘋子,揚長而去。張良何等聰明,始皇帝全國通緝都抓不到他,怎會有個老人無緣無故折辱他?張良回應一招:給你撿。看你如何應?
老人再來第二招:履我。給我把鞋穿上。
張良心想,撿都撿了,就乾脆按老人的要求,膝跪於前,恭恭敬敬地幫老人穿好。再看他何意?
老人使出第三招:非但不謝,反而仰面長笑而去。
張良呆視良久。知道老人必有深意,留在橋上等候。
老人使出第四招:走出里許之地,又返回橋上,對張良贊道:「孺子可教矣。」
兩人如同高手過招,鬥智斗勇。幾番較量下,老人完勝,張良完敗。張良這才心悅誠服,甘心拜師。」
白復越來越好奇,問道:「過招我聽明白了,但傳的是那條兵法?」
徐太傅一笑,知道自己的目的達到了。他徐徐說道:「要麼不忍,要麼一忍到底!」
白復楞在當場,凝思片刻,沮喪道:「道理我明白,可是在當時情況下,我忍不下去!」
「忍無可忍,無需再忍!」
徐太傅取過紙筆,邊寫邊講,質問道:「你既然抓住李木生的脖頸,為何那一拳不打下去?」
白復支支吾吾道:「因為…因為我惹不起!李相權傾天下,我擔心一拳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徐太傅哈哈大笑,道:「你倒夠坦白!」
笑畢,徐太傅視線再次回到白復身上,目光深邃,道:「兵法云:敵人越強大,敵人的敵人越多。李相越是權勢滔天,他的政敵也越多,對手也更強大。你這一拳打下去,雖然和李相結了深仇大恨,但也旗幟鮮明地表明了立場,更堅定了李相的政敵拉攏你的決心。
這件事,你理直氣壯,他理虧心虛。李相權傾天下不假,但並不能隻手遮天。把事情鬧大,告上金鑾殿,官司打到天子面前,也有人為你說話。
況且,公開鬧翻了,也不是全無好處,李相將來想誣告陷害你時,就會擔心授人以柄,反倒會有更多顧慮。你則更加安全。」
白複眼睛一亮。
徐太傅覺察到了白複眼中的光芒,接著質問:「反過來,你這拳沒有打出。李木生會感激你放過他嗎?你錯了,你捏雞一樣揪住他的脖頸,就已經在眾人面前羞辱了他,這梁子就已經結下了。
你收拳不敢打,蛇鼠兩端,後患無窮。貽誤戰機不說,反倒暴露了你的弱點。給李木生窺探到了你內心的膽怯。他這才有恃無恐,反咬一口,上門來抓捕你。」
白復聽到這裡,恨不得抽自己兩個嘴巴。白復放過李木生后,一直悔恨。恨自己膽氣不足。現在想來,膽氣不足,皆因智慧不夠。
……
「要記住,『敵人越強大,敵人的敵人越多。』熟用這條兵法,行走天下,就能以弱勝強,以小博大!」
徐太傅循循善誘,給初來乍到的白復上了長安的第一課。
......
將徐太傅送上馬車時,白復念頭一閃,問道:「張良怎知,老人穿鞋走了以後,還會回來?老人又怎知,張良一定會在橋上等他?」
徐太傅哈哈一笑,道:「兩人都是當世高人,沒有這個智慧,那『下邳拾履』就不是一段佳話,而是一個笑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