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滄老友，也折進去了。」

方外凡界，魔尊大殿之中，長思魔尊忽然開口，感嘆了一句。

旁邊絕羅老祖搖頭不已，說道：「這還用說嗎，那邊的局勢已經是兩個打他一個，尤其是葉廣庭這廝，手段多的很，元滄想飛升只怕都難找到機會，你這麼多天也沒好好想着怎麼把他接過來，屬於是早晚的事了。」

「四種不滅道路的天仙，真元不滅，可以說是最難跨越時光分支，從人間來到方外凡界的。」

長思魔尊輕輕嘆息，說道，「我並非是沒有想辦法，只是因為確實沒有辦法。」

關洛陽雖然還只是天仙中階的修為，正面對敵，或許難以與長思魔尊分庭抗禮，但周旋一段時間絕對不難。

太陰的防禦更是全無死角，不管是絕羅還是長思，等閑都難以越過她這一重阻礙。

有關洛陽和太陰仙人一起觀望着霧海群島這邊的情形，長思魔尊這段日子裏，就算再多嘗試幾次，也沒有機會幫元滄脫困的。

既然知道這個結果，何必再白費力氣呢。

所以這段時間，長思魔尊並沒有再嘗試出手向人間施法。

絕羅老祖又搖了搖頭，站起身來。

他闊面大耳，烏髮高額，鬍鬚微紅，相貌頗有古意，本來很是威嚴，一望而非常人。

但這段時間他就是坐在大殿的地磚上，一站起來順手拍了拍屁股後面的袍子，似乎是怕沾上塵土，懶懶散散，大搖大擺的往外走。

長思魔尊皺眉道：「你做什麼？」

絕羅老祖頭也沒回的揮了揮手，說道：「慈航他們都沒了，正道人手現在這麼多，對咱們虎視眈眈，我看咱們還是散夥算了。」

「我這就回去，先給南極光明海幾個出色的門人打點行李，讓他們飛升，你也早做準備，讓衛原他們飛升了吧。」

長思魔尊略作思索，點頭道：「衛原、康十九郎等人，還有你光明海那幾個門人，留下確實也起不到多少重要的作用，不過何時飛升也有講究，得讓我思量一番，準備好了，再去安排他們。」

絕羅老祖轉過頭來，有些驚訝的說道：「聽起來你好似還有什麼佈置？」

長思魔尊不答反問：「你以為之後局勢會如何變化？」

絕羅老祖兩手一攤，道：「那還能有什麼變化嘛，之後的局勢，無非就是咱們把方外凡界的混沌潮汐，早早的搞出來，領了這份天道功德，然後速速飛升罷了。」

「真要說會有什麼變數的話，只怕也是不利於咱們的變數。」

他這話倒不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而是實事求是。

大局之中，兩方對壘，想要誕生更多新的變化，那當然是人手更充足的一方，力量有更多餘裕，才能去推動、製造、掌控這些變化。

當初魔道的人手要多一些，慈航等人幾個圈套陸續佈置下去，險些就讓正道吃了大虧。

可惜碰上個關洛陽，屢次壞了魔道的大局。

現在局勢反轉，魔道這邊，高層戰力的數量捉襟見肘，而正道那邊，只要分出兩個人堵著方外凡界，另外兩個就可以領着人間那一大票修士，從容計議。

所以方外凡界的混沌潮汐，一定要儘早引動過來，拖得越晚，對魔道越是不利。

「倘若我們之後，真的僅僅只有方外凡界這一份功德可以瓜分，還需要冒着被對方製造更多變數的風險，那我還不如現在就飛升了去。」

長思魔尊斷然道，「索性連這一份功德也不要，早到上界安身立命，再做別的圖謀好了。反正我們魔道修行的天仙，若是飛升，不是在九幽冥界，就是在西牛賀洲、北俱蘆洲，兇險之中，也大有機遇，不愁一潭死水，無機可尋。」

絕羅老祖微微一驚，道：「你倒是有魄力，方外凡界的局勢，可以說是你一手營造出來的，你也願捨棄？」

「又有何不可？我桑皇龍種的法門已經成型，到此界來的目標也算完成一半，只那一份天道功德，已不值得我繼續犯險。」

長思魔尊徐徐說道，「除非是兩極功德還有機會到手，才配讓我繼續留下，為之搏一搏。」

關洛陽壞了他的大局，他心裏當時的殺機恨怒，足可以翻天覆地，但他不是朱燦那樣容易被沖昏腦子的性格。

天仙長生久視，天道魔道，森羅萬象，都該去見證，修行才是生命、生活的根本。

除非對這「根本」大有益處，否則區區一時的恩仇，並不值得縈繞於懷，長生長生，長生路上，若真能道路不絕，才自有回頭清算的那一日。

絕羅老祖聽得十分詫異，道：「聽你這個意思，你現在還留在方外凡界，是因為你還有心思謀划天道兩極功德，把人間那邊的也奪取一些到手。」

「恕我直言，我卻想不出來，我們魔道這邊，到底還有什麼手段，可以做到這件事。」

長思魔尊澹然道：「不要急，你先來看這個。」

他伸出一隻手來，隨手攝取了殿外一個石子，懸浮在掌心之上。

不滅神念略微觀想一番，這一枚小小的石子，已經被他化作一種金屬結構，隨後凋琢出無窮無盡細微的符號，彼此相連，在這一塊小小金屬的裏外各處，形成複雜至極的迴路。

隨後這些小小的迴路各自發光，有規律的閃爍著，形成一團人頭大小的光影。

光影之中無數微縮的事物變化著，雲層，大海，陸地，森林，山川，百獸，城池，人煙，似乎是一整個天地，一方星辰顯現在這裏。

只不過所有事物都微縮了億萬倍不止，若不是天仙的眼力，也難以分辨清楚。

絕羅老祖眼皮一掀，注視了幾息，看出端倪，奇道：「你這一方幻想天地，是以兩種符號，來描繪展示不同的物象特徵，似乎是玄門卦象的手段，陰爻與陽爻么？」

「可以這麼說，玄門卦象學問之中，是用陰爻陽爻的組合變化，成就八八六十四卦，再衍生無窮，可以表述萬象，承載廣袤世界的奧秘。」

長思魔尊說道，「而我這個手段，以陰爻為零，陽爻為一，用零和一的不同組合，就足以表述萬物，構成一個虛幻、卻也有穩定規律的幻象世界。」

「二者之間，確實有異曲同工之妙。」

聽到這裏，絕羅老祖沉吟道：「這種手段……」

他想了想，看了一眼自己胸口。

關洛陽打在他身上那道神通，已經被他強行抹除掉了，但也讓他記憶深刻。

絕羅老祖記得，關洛陽那道神通之中，就有一小部分的變化，類似於長思魔尊現在施展的這種手段。

大約是同出一源。

絕羅老祖問出此事，長思魔尊肯定了他的猜想。

這種手段，確實是來自於關洛陽。

完整的一個技術體系，不管是自我修行，還是製造機械等等，只要能夠發展出來，它都不會是無根之水，無源之木，而一定會是枝繁葉茂，樹大根深，最後才有希望結出大大小小的成果。

關洛陽給長思魔尊摻的那些沙子，相當於是把一棵大樹之上結不出好果子的那些病蛀枝條，全部丟了進去。

研製這些枝條前進，生長出來的葉子、花朵，全部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外表很有吸引，實則全部無用，反而還浪費精力和養分。

長思魔尊需要不短的時間來剔除這些東西。

不過，最近這段時間以來，他並不是單純在剔除這些無用之物，而是把關洛陽摻進來的那些東西挑出來一部分之後，就以這一部分病枝為起始，逆推回去。

魔道神念不滅，顛倒陰陽夢幻，順藤摸瓜，從病枝摸索到這棵大樹的主幹上，甚至開始觀察全部的根系。

「這沒什麼用處吧？」

絕羅老祖說道，「關洛陽所學甚雜，我跟他交過手，感覺出來，這類的手段雖然算是他部分根基所在，卻也只能算是小半。」

「以我直覺猜度，發展出這類法門的地方，只怕還沒有一個單純憑這類法門，摸索到天仙門檻的，就算逆推出來，對你來說，用處也不大。」

長思魔尊根基便在魔道，前路廣大，總不可能捨本逐末，孤身轉去主修一個新的道路。

這一大類技藝，就算全部逆推出來，對長思魔尊來說，也只是略作參考而已，不足以助他突破更高境界，不足以增長他的神通上限。

「不錯，此物對我神通上限，並無益處。」

長思魔尊說道，「但我要做的某件事情，恰需要一個獨特手段，正可以觸類旁通，從這一套法門裏面，推衍出一個新的法術來，去完成那件事。」

絕羅老祖疑惑道：「這套法門能有什麼獨到之處？營造幻象世界的話，正道魔道中都有幻術功法，可以做到這樣的事情。」

長思魔尊道：「但無論正道還是魔道的幻術，都需要魂靈心念的參與。」

絕羅疑道：「我看來自關洛陽的這套法門中，不也有魂靈心念的痕迹，甚至就是主攻魂靈心念方向的。」

「確實，但我逆推到更早的時期，發現這套體系其實可以有另一種可能。」

長思魔尊望着手中那一團光影，「在這一套體系的某個階段，其實是有可能走向另一種分支的，把機關運算之術，不斷的推衍升華，直到不需要任何靈性心念參與運行，也能夠長久的維持一個幻象世界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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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采實物化為元氣，把元氣化為幻象，也能把幻象化作實物，借朽木腐土，就可以造生萬物。」

他把手上那團光影拋了出去，已經撤銷了自己用來維持幻想的神念，但是，那塊經他觀想改造的金石核心，僅憑外界光照帶來的能量，已經足以支撐這個小小的幻象世界繼續存在，懸浮空中。

「離開我的神念，這一團幻象運行三十年後，就會出錯，自行崩潰，說明它內部現在就存有不小的瑕疵，經過三十年不斷放大，造成潰堤。」

長思魔尊說道，「我還需要時間，讓這道幻術神通，超越原本的體系界限，多升華幾次，才可堪一用。」

「幻中有序，半虛半實，在創造完成之後，就不需要任何靈性意念插手，只需要動力未絕，它就會自然運轉，沒有靈性，沒有智慧，無生無死，卻有道和理。」

就像是宇宙中的那些荒涼星球一樣，那些星球上也許沒有生命，沒有意識，沒有文明。

但是它們也是自然，也是世界的一部分，也在持續的運行，彼此造成宏大深遠的影響，若被利用得當，便大有可為。

「可是沒有靈性參與，豈能困得住天仙，只怕連地仙都傷不了。」

絕羅老祖說道，「你這道幻術創衍出來，也不能用在天仙的鬥法之中，那你是要用來……」

他話還沒有說完，心中想起一件舊事來，恍然大悟。

「道法天書？！」

………………

太陰道國。

藉著太陰仙人與蒼日天師之間的聯繫，顯化出月鏡圓光。

正道的四大天仙，雖然身處兩界，卻得以商議大事。

「要想除掉長思和絕羅，以絕後患，難度極高，我們只能說是儘力而為。」

關洛陽說道，「所有有可能給我們帶來提升的東西，都用上，我聽說，道法天書早年落在太陽之中，倘若能夠取回來，或許能讓我們幾個都有些進益。」

「雖然太陽廣大，要尋這本書極難，但是我這裏有經緯天書原本，再加上天師的山海天書，合併在一起，幾卷天書間總有些聯繫的，或許能夠更快的找到。」

「哦？經緯天書在你那裏。」

葉廣庭說道，「我觀察山海天書上的過往痕迹，得知煉製這些天書的時候，實則共有五卷，道法，香火，劫運，山海，經緯。」

「原以為劫運和經緯還都在上界，誰知居然有一本在你手中，看來你來到我們這一界，也有因果緣法的牽引，並非全然巧合。」

他又搖了搖頭，「然而要找道法天書，只怕短時間內是辦不到的。」

「我雖然練化了山海天書，但當年急着拿這個算計朱燦，並沒有像長思那樣，把天書練成本命法寶，想要隔着煌煌大日，依靠這一點共鳴聯繫，尋到道法天書蹤影，難之又難。」

「而且我看你諸般神兵法寶之中，以鳴鴻刀煉化最深，天地玄門次之，其他幾件天仙法寶在你身上，簡直如同湊數，這件經緯天書，只怕你也沒有好好祭煉過吧。」

關洛陽：「呃……」

這麼一說還真是。

雖然鎮壓朱燦的時候翻看過經緯天書，但那時候的注意力，主要是在汲取天書上的經緯感悟，之後就把全副精神都用來研究朱燦了。

主要經緯天書這東西，以法寶的角度來看，也不算什麼太出色的寶物，它畢竟是本書，書上寫的東西才是更重要的，如果直接拿來鬥法的話，還未必比得上那張天闕神眾圖，更不可能比得上天地玄門和鳴鴻刀。

關洛陽也就沒有多少時間，分心祭煉這件寶貝。

這就是法寶太多的煩惱吧。

擎天真人說道：「雖然未必來得及，但試試也沒有壞處，我們幾個得過道法天書的機緣，倒還罷了，洛陽卻還沒從道法天書上得過機緣，他以天仙之身，或許能從中得到高深傳承，有所進益。」

葉廣庭還是沉吟，道：「其實我私心裏是不太願意去動道法天書的，當年道法天書落入太陽深處，我也有幾分是刻意為之。只因早年間，我和長思，都有過一些隱約感知。」

「五卷天書練成之後，煉製其他四卷天書的，約莫只是被流放，但煉製道法天書的前輩中，有幾個貪心太過，怕是被高人施法，直接封印在天書之中了。」

想要竊奪萬千道法，以致斷絕原本的傳承，就讓你們與這萬千道法相伴，近在遲尺，卻偏偏連隻言片語都無法參悟。

非如此，不足以懲戒！

幾人聽罷，各自詫異。

「那個鎮壓他們的老前輩，還真是有個性。」

關洛陽喃喃說了一句，隨後精神一振，「不對，假如道法天書中封印了幾尊天仙，從前無論正道魔道，自然都不想這些不可控的，出來攪局，可現在魔道人手稀缺，長思魔尊會不會把主意打到道法天書上？」

「這一點，確實不可不防。」

葉廣庭深以為然，點頭道，「如此，我便暫且不回人間，多多在太陽周遭布下一些神通，以作警戒，再持天書巡查，萬一有異動，也好早些察覺。」

「長思確實有可能比我們更先感應到道法天書，不過一來他要先瞞過你們兩個的耳目，二來，那書中封印玄奧無比，就算他如今已是天仙高階，又是從外界破解，比從內部突破簡單百倍，也絕非易事。」

「他若是有心在這上面動手腳，瞞不過我們。」

關洛陽點頭道：「那就好。」

太陰仙人說道：「這些日子裏，霧海群島那邊，吞吐後天混沌元氣的跡象，越發急促了。」

「開闢洞天福地，需要至少兩名天仙的氣機作為中轉，在上界天意那裏作保，原本長思孤身在此，沒有機會。現在他們有了兩個人，不久之後，必然也會讓龍種異獸中那些地仙，各自開闢洞天。」

「這邊混沌潮汐的進度，本就已經追平，甚至超越了人間那邊，等到那些洞天再開闢出來，這邊的混沌潮汐，恐怕會比人間那邊早很多。」

擎天真人說道：「這件事，洛陽已經有了準備，人間這邊，不久便會多出一批地仙，到時候，我和天師的符牌會分給他們，安排他們都去開闢洞天，加快速度。」

他開玩笑說道，「不過到時候，是把他們分成五人一組開闢洞天，還是索性一起開闢了呢？」

「倘若都在一起的話，太素洞天這個天下第一洞天的名頭，就要讓位了。」

這話本是玩笑，不料關洛陽聽了之後，卻露出認真的神色，沉思起來。

擎天等人見他神色異樣，都有些莫名，但都有默契，也不去打斷他的思緒。

「分五人一組吧。」

片刻之後，關洛陽正色說道，「我也會製作一批蘊含我天仙氣息的令牌送回去。」

「不但要分五人一組，而且他們每一組人手開闢洞天的時候，都要用上我的令牌。」

「這倒不是為了天下第一洞天的名頭，嗯……」

他賣了個關子，道，「我另有大用，若是成了，再說給你們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