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麼快呀？」

林玉芝出關不久，就聽說了事情始末，不禁有些錯愕，看了看自己秀氣的小拳頭，低聲呢喃道，「那我這怒拳為誰握……」

關洛陽安撫道：「只是除掉了東海幾個首惡而已，你好好淬鍊這一點怒火，總有該用的時候，可用的地方。」

「對了，我還要去把東晴搭救出來。」

林玉芝心態非常堅韌，立刻找到新的目標，懇求道，「還有我三叔，師父，三叔雖然入魔，但他真的不是壞人，他徹底入魔，還是因為半年前那一戰被逼到了絕境。」

「能不能把針對他的陣法改成單純的困陣呢？也許以後，還有機會找到救治他的方法。」

關洛陽點頭道：「我正要去看看你三叔，既然你也提到，那就一起來吧。」

他一揮袖，就帶着林玉芝飛入永嘉城後山山脈的一處谷地之中。

這座山谷裏面，地勢平坦，寸草不生，如同荒原，只有一些大大小小的石塊，時而有風吹過，便掀起一陣風沙。

被關洛陽操控的司馬慧明等人都已經來到這裏，原本負責看守這座山谷，持咒推動陣法的司馬家弟子，已經被這些人拿下，放在一邊。

被鎖鏈穿身，困在高台之上的蕭方書，一直低垂著頭，身邊一叢叢的黑色花朵，從石中生出，花瓣光澤如同絲綢，隨風搖曳。

司馬家看守陣法的人被拿下，他也毫無反應，關洛陽和林玉芝一起到來，他依舊不為所動。

林玉芝看到那鐵鎖穿身的模樣，眼眶微紅，顫聲喊道：「三叔！」

蕭方書一無所覺。

林玉芝不敢貿然上前，唯恐害了叔父，只好在陣外駐足。

關洛陽打量著這些石柱、法台，視線最後落在蕭方書身上。

他眼睛一眨，雙眸中似乎蕩漾著金紅色的光華，有萬般字元若隱若現，又撥開表象，照出蕭方書的那一團心靈火光。

火光灼灼微紅，但中心處空虛暗淡，時不時的有一些殺意狂沸的猙獰面孔，從火光中升騰起來。

那些人面，黑氣森森，但每一張面孔，都只有螞蟻大小，臉後面拖着細細的煙尾，飛出火光之後，後力不繼，很快就自行泯滅。

那就是蕭方書的心境墮向魔道的時候，心中產生極端偏激念頭的表現。

地仙境界的精神強大，一旦墮入魔道，這些偏激念頭，都會形成無形無質的小小魔怪，假如有一套魔道功法的話，就能把這些無形魔頭煉化，混合在自己的法力裏面，有種種妙用。

如果是換了一般人來查證的話，看到這個樣子，就可以斷定蕭方書確實是已經落入魔道之中了。

但以關洛陽感知之敏銳，卻可以體察入微，像是蕭方書現在這種表現，無形魔怪根本無法真正誕生出來，一是說明他沒有魔道功法，二則是說明，他在真正墮入魔道的緊要關頭，硬生生把自己的心境遏制住了。

停頓在了那麼一個似魔非魔，欲墜不墜，千鈞繫於一髮的狀態。

「原來如此。」

關洛陽抬起手來，屈指一彈。

穿過蕭方書軀體的八條鎖鏈，立刻化作飛灰，他混身一顫，低垂著的頭，猛然抬起。

「這是……」

他面容俊朗，只是臉色過於蒼白，雙眼沒有眼白，眼眶中被濃郁到化不開的黑色佔滿，顯得有幾分駭人。

「你、小靈芝？」

關洛陽腳下輕輕一踏，周圍石柱全部倒下，本來還依靠法器運轉的陣法，頓時徹底告破，口中輕聲道：「去吧。」

林玉芝連忙跳上法台，跪倒下來：「三叔，是我。」

蕭方書疑惑道：「你怎麼會在這裏，這裏是？」

「這裏是司馬家後山，但是司馬家那些老賊已經被我師父斬殺了。」

林玉芝一句話說清原委，聲音哽咽，道，「三叔，你已經被困在這裏半年多了。」

「半年么。」

蕭方書重複了一遍，忽然笑了起來，拍了拍林玉芝的肩膀，「想不到三叔還能再見到你，更想不到僅僅半年，就報了大仇。」

他身子動了一下，似乎想要起身，只是沒有起得來，便只能坐着，對關洛陽拱手一拜，「道兄為東海剷除大惡，蕭某感激不盡，更要感謝道兄收留這個孩子。」

「雖然此生不能報答，但若有來世，蕭某與兄長必為道兄肝腦塗地。」

關洛陽飄上法台，緩步走來，說道：「肝腦塗地，聽着好不吉利啊。」

「我要在東海建立一座學宮，正缺講師，聽說你培育奇花很有心得，劍法也很高明，願不願意來我學宮中做事呢？」

他笑眯眯說道，「我們學宮待遇很豐厚的，一些還在培訓的候選成員，薪資都是同級中最好的一檔，不信你可以問玉芝。」

蕭方書有點意料不到，隨即也笑道：「道兄的學宮在哪裏，蕭某雖然不能長久，但做那麼兩三日的講師，寫一兩本書留在那裏，倒也是一件美事。」

林玉芝聽出不祥意味，急忙說道：「三叔，你雖然有入魔的隱患，但如今司馬家的威脅已經不復存在，只要你好好配合，我們總有時間找到挽救之法的。」

蕭方書搖搖頭：「倘若真只是入魔隱患，倒還罷了，但三叔半年前就已經斷絕生機，你看這花……」

他向旁邊一指，身邊一叢叢黑色花卉，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凋零大半，枝葉枯萎。

原本這法台亂石之間，花開花謝，一叢枯萎，一叢再生，可是現在這些花枯萎之後，並沒有新的花朵生長出來。

任誰都能看得出來死氣沉沉，飛速衰亡的趨勢。

林玉芝大吃一驚：「這是怎麼回事？」

關洛陽在旁邊說道：「因為他半年前，在徹底入魔前的最後一刻，自殺了。」

能夠讓自己的心境，卡在那個欲墜不墜的狀態，就是因為蕭方書摧毀了自己的根基，幾乎轟殺心魂，那必殺的一道劍痕，至今還留存在他心神之上。

這就是他的心靈火光，中心暗淡的原因。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從他本心誕生的魔念，也要被此劍斬擊，自然後繼無力了。

蕭方書說道：「原來道兄看出來了。人一入魔，雖然記憶猶在，但是性情已經截然不同，倘若徹底入魔，我也不知道我會為了求生做出什麼事來，萬一司馬家的人再故意放我於東海製造動亂，大開殺戒，那還不如早死。」

「但是沒想到，我一劍毀心，也洞穿神魂，傾覆靈竅，卻還是被鎮壓住了。」

司馬家把他鎮壓在這裏，看起來是在磨滅他，實際上卻是一種封印，把他的衰亡速度，大大的延緩了。

顯然正是要用他的存在，作為萬川海集舊主入魔的證據。

「三叔能活到現在，是因為這套陣法嗎？」

林玉芝也想到關鍵，「那我們再找一套陣法把你封起來……」

「不行的，這套陣法，外表看起來是鎮壓，內里卻能延緩入魔者的死亡，保持魔氣不斷滋生的現象，顯然是對入魔之事理解的深刻萬分，應該是魔道高人佈置的。」

關洛陽說道，「司馬家的人，甚至那魯森，都弄不出這樣的東西來。我雖然比他們強，但我對這類魔道功法了解不多，也無法重現這種佈局。」

林玉芝眨眨眼睛，鬆了口氣，歡喜道：「三叔，你有救了。」

「啊？」

蕭方書面露不解，懷疑自家小侄女是不是大喜大悲，一時糊塗了，沒聽懂剛才的話。

也不對啊，小靈芝性子剛強跳脫，不是這麼容易被悲傷壓倒的人。

林玉芝整個人都輕鬆了，解釋道：「師父可是看出了三叔的情況后，還要邀你去學宮的，假如沒有另外的法子，怎麼可能問都不問，就草率的摧毀這座陣法呢。」

「你還真是機靈。」

關洛陽上前揉了下小姑娘的頭髮，說道，「退開些吧，我要動手救治了。」

林玉芝乖巧的退開，興奮的看着。

蕭方書身上本來除了八條鎖鏈留下的傷口之外，心口還有一處劍傷，不過劍氣銳利，穿心之時，外表留下的傷痕並不明顯。

關洛陽上前打量了一下，一拳把他心口打出個大窟窿，前後透亮，拳頭抽出來，一絲血跡都沒有。

嘶！雖然知道是在救人，林玉芝還是覺得有點不忍直視。

好粗暴的醫治方法呀。

「三叔，疼嗎？」

「疼倒是不疼。」

蕭方書老老實實說道，「就是風吹過去，有點涼。」

他也很驚訝，這一拳打在他的舊傷之上，雖然把肉身打穿，卻也把他半年前全力留下的那一道劍痕，給抹滅了。

從肉身到神魂，抹得乾乾淨淨，但神魂並沒有二度受創，說明這一拳的力道，跟那條劍痕抵消得恰到好處。

關洛陽右手舉起，五指微彎，從儲物空間裏面，取出一批仙玉錢，玉錢轉瞬融化，化作一顆心臟模樣，懸浮在他掌心上空。

「天地為爐鑄丹心！」

隨着他一聲輕輕的念誦，整座山谷地形丕變，四面山壁凹陷，如同一座大火爐的內壁。

真空神力降落下來，充斥在整座山谷之中，被澎湃的靈能引導，灌注到這顆玉質的心臟之中，玉質發出晶瀾紅光。

天空中雲層厚重，風吹雲走，忽然從中心洞開。

昏暗的雲層間，出現一個明亮的窟窿，日光從中照射下來，落入山谷，聚集到那顆心臟上。

日光照耀下，那玉質的心臟竟然微微跳動，似乎活過來了。

關洛陽手往前一送，把心臟推入蕭方書的胸膛，真空神力感應變化，立刻讓玉質心臟的血管與蕭方書原本肉身相連，合化一氣，不分彼此。

隨着一聲聲心跳響起，蕭方書只覺得一股變化無方，浩瀚無邊的陽和清靈之氣，瞬間貫通肉身，湧入神魂。

胸膛上的傷和八條鎖鏈留下的傷口，轉眼之間，就已癒合。

他那蒼白的臉上又有了血色，眼中的黑氣也淡去不少，露出眼白和瞳仁。

「我，我的傷勢，我的心魔？」

蕭方書感受着自己平和的神魂，百感交集，眼中竟然隱約有了一絲淚光。

他已經好久沒有感受過這麼平和的心境了，那些時刻困擾他的偏執魔念，在這溫和的心跳中無處藏身，都被一掃而空。

他不由自主的運轉起自己的功法，凝香劍氣流轉之間，與這顆新的心臟共鳴，彷彿相互淬鍊，相輔相成。

周圍凋零的黑色花卉，飛快煥發出新的生機。

綠葉紅花，奼紫嫣紅，雖然其中還有一些黑色花朵，卻也是花瓣垂露，生機盎然，與從前魔氣深邃的異花，截然不同。

「我真的……恢復了？」

他嗅着這些花香，似哭似笑。

「道兄。」

蕭方書站起身來，並指輕揮，裁下袖邊一根布條，束起亂髮，整理儀容，再拜道，「道兄妙手，無以為報，蕭某願追隨道兄，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請起。」

關洛陽扶住他，說道，「你那決死一劍，已經把自身魔念誅殺殆盡，偏偏又恰好被拖延半年，更在鎮壓之中，重新磨練了心境，才能等到這一天，正是所謂，自助者天助之了。」

修鍊到地仙境界的人，神魂與肉身已經可以高度轉化。

倘若神魂猶在，肉身已毀，可以用神魂為基礎，重鑄肉身，假如肉身完好，神魂重創，可以通過壓榨肉身，加速復原神魂。

正因如此，關洛陽塑造的這顆心臟入體之後，才能把神魂也一起滋養，把殘餘的魔念清洗。

而且，隨着蕭方書的繼續修鍊，這顆心臟也會越來越強大，讓他比尋常地仙，還要更不怕魔道蠱惑。

「向死而生，你的心境已經被磨練的極高，如今有了好生修鍊的機會，大約要不了多久，就能踏入地仙巔峰的境界了。」

關洛陽笑道，「不過，你被困半年，也該出去走走，不如你就陪同玉芝去解救她的好友，順便把趙家七寶商會鎮壓了吧。」

蕭方書拱手應下。

東海上的勢力，自從萬川海集劇變之後，司馬家的鯨海商會可稱第一，趙家的七寶商會，可稱第二。

陸續把這三處拿捏在手裏，就算之後，各方都來協助清查、伺機介入，也終究要在關洛陽的規矩之內辦事。

蕭方書和林玉芝離開之後，關洛陽回到永嘉城，來到司馬家的書庫之中。

之前在船上，在萬川海集，雖然已經好生了解了一番這個世界的風貌，但是，了解到的東西，很不細緻，難以追根溯源。

就像白澤論道卷都是刪減版一樣，萬川海集、東海小派、商隊散修，只會關註記載一些片段式的信息。

很多人活了百餘年，甚至只知道中土如今是大周，之前是大趙，根本沒關心過大趙之前是什麼朝代。

就算是三台館這種，從前專門刊印書冊販賣的商家，也只能對這千年間的歷史，有一個籠統的了解。

關洛陽收集了這些消息之後，疑惑反而更多了。

比如說，按照三台館的記載，當今天下，幾塊大陸，滄海群島之間，共有數百億人口。

而人口增長最快的時期，卻是千年前到八百年前，那兩百年混亂時代。

那個時代眾仙遷移百姓，出中土開墾天下，好像最主要的原因，也就是因為人口劇增。

但是，天下戰亂，到處成批死人的時代，人口反而能幾十倍的往上翻增，這又是什麼道理了？

關洛陽查看過司馬慧明他們的記憶之後，得知司馬家這些人，雖然只關注修鍊、斂財、享樂，也不關心歷史，但是，司馬家號稱千年世家，卻是專門有另一批人，收集天下種種事件消息，編修成書。

書庫中的歷史沿革，頗為明確。

就來到這書庫之中，找找答案。

片刻之後，關洛陽目光停在某本書的開篇。

「……兩千年前，大漢第十二代皇帝在位，西域巨變，荒漠中有千里裂谷，吞數十國，直抵邊關。

有邊軍將士入其中，三年方出，獲異術。

經兩百年，裂谷平復，千里荒漠重現人間，已然化作千里林海，有天書入世，分三卷。

為，道法天書，香火天書，山海天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