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傅明予向來沒有翻朋友圈的習慣, 手機於他而言就是個通訊工具而不是社交工具。
但今天晚上, 他躺在牀上,本已經準備睡了, 突然興致一來, 點進朋友圈。
第一條就是阮思嫺的。
沒什麼營養的內容,傅明予順勢就劃了過去。
兩三秒後,他手指頓住, 把頁面重新拉下來。
野狗?
這公寓的物業是國內最好的, 根本不可能出現野狗躥進來這件事。
他怎麼看, 都覺得阮思嫺在暗戳戳地罵他。
人有時候給了自己暗示,就會特別容易陷進去。傅明予心裡忽然一頓燥熱, 一股上不上下不下的氣懸在胸口。
走到窗邊拉開窗簾,外面竟已經下起了小雨。
傅明予轉身拿起手機, 給助理打了個電話。
“明天早上把我這一年的行程記錄全部調出來。”
頓了頓, 又說:“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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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朋友圈發出去,點贊評論都很多,還有人來關心阮思嫺是不是住的環境不太好。
這時候阮思嫺就有點尷尬,早知道只發給傅明予一個人看就行了,現在搞得她還要回應朋友的關心。
而傅明予呢, 好像心情不錯, 還給她評論一個:是嗎?改天你指給我看看。”
司小珍洗完澡出來了,換阮思嫺去洗, 放下手機前,阮思嫺回了個:好呀【害羞】
還指給你看。
那我給你指指鏡子你去看嗎?
洗完澡出來, 又看到傅明予給她回了一條:那明天早上?
臥槽。
這狗男人是在約我?
阮思嫺沒再回復,像丟燙手山芋一樣丟開手機, 直接跳上牀鑽進被窩。
司小珍仗着明天白天不上班, 硬撐着不想睡。
“阮阮,我到現在還心有餘悸,我真的太沒用了,遇到事情就慌張,不像你總是很冷靜,咱們要是勻一勻就好了。”
說完沒人迴應,撐着頭過去一看,阮思嫺呼吸勻長,已經睡着了。
司小珍給阮思嫺掖了掖被子,靠着她的肩頭入眠。
這一晚阮思嫺睡得很不安穩。
零零散散做了些夢,後來不知怎麼就夢到了一隻狗,倒也不是惡犬,毛髮修建得規規整整的泰迪,但朝着她一叫,她就嚇軟了腿。
嚇人就算了,牽着這隻狗的主人還就是傅明予。
阮思嫺是真的怕狗。
小時候去鄉下玩,田園犬都是放養,雖然大多都很乖,但總有那麼一條狂躁的,追着她跑了半條街,最後把她給嚇得摔在地上,那狗就上來咬她褲腳,阮思嫺鼻涕眼淚糊了一臉,另一隻腳踹過去,那狗好像也被激怒了,毫不客氣地給了一口。
還好有鄉親及時趕到把狗給抓走,阮思嫺被爸媽送到醫院捱了一針,本來就害怕狗的她從此更是有了陰影。
但凡有狗靠近,她頭皮立刻發麻,連呼吸節奏都要亂。
被這隻狗驚醒時,天剛剛亮。
阮思嫺在牀頭靠了一會兒,身旁的司小珍還在輕微地打鼾,她慢慢下牀,輕手輕腳地走出去,下樓跑了一個小時,回來洗了澡,再換身衣服,隨便吃點東西,拿起包出門。
這幾天她不忙,一直在家裡參加線上入職培訓,今天是週末,卻要去一趟世航,爲了明天的ACJ31首飛航班提前見機組。
走到電梯間的時候,她特意看了一眼時間。
八點整,這小區不是普通上班族負擔得起的,所以這個時候應該沒什麼人。
然而電梯一開,她立刻否認自己剛剛的想法。
她覺得自己起得夠早了,沒想到傅明予更早,這會兒已經人模狗樣地站在電梯裡了。
雖然昨天晚上她知道傅明予和她住在同一棟時,她已經料想到早晚會在電梯相遇,只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
傅予明原本低頭整理袖口,擡眼見阮思嫺,似乎一點不驚訝,伸手擋住電梯門,擺擺頭,示意她進來。
阮思嫺現在一看到他就想起那隻夢裡的泰迪,心悸未消,進去後自動站在另一邊,彷彿隔了十萬八千里一樣。
“早啊,傅總。”
傅明予正要應聲,又聽她說:“起這麼早看狗呢?”
話說完,阮思嫺發現傅明予正看着她,那雙深邃的眼睛裡盪漾着莫名的笑意。
“……”
阮思嫺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尋思着一定是晚上那個夢的後勁太足才導致她說話把自己給繞進去了。
她鼻子裡哼哼了聲,戴上耳機,不再看傅明予。
音樂聲剛剛響起,一側的耳機就被人摘掉。
阮思嫺扭頭,“你幹什麼?”
“我們聊聊。”耳機掛在傅明予指尖,白色細線連住另一端的阮思嫺,漫不經心地晃悠,傅明予擡眼,朝前一步,與阮思嫺只有一臂之距,“我覺得你對我總有一股敵意,是我的錯覺嗎?”
他看着阮思嫺,注意着她每一分表情變化。
眼前的人依然素面朝天,頭髮綁在腦後只有短短的馬尾,眼睛狹長,臉上隱隱有笑意的時候眼尾上翹。
“啊,我仇富。”
“……”
正因爲她臉上有幾分笑意,讓人分辨不清她說的是真話還是開玩笑。
或許是開玩笑的意思多一點吧。
但不管怎樣,傅明予都沒有再繼續交流下去的慾望。
耳機被人放下,垂在胸前搖晃。
瞧見傅明予精彩的臉色,阮思嫺低頭抿着脣笑。
但這笑意還沒維持兩秒,就被眼前的場景打斷。
電梯停在了10樓,一個老太太牽着一隻拉布拉多走了進來。
一隻肉白色的拉布拉多……吐着舌頭……哈着氣……撲騰撲騰的……
不行了,阮思嫺感覺自己不能呼吸了,她臉色刷白,退到了電梯角落,緊緊抓着自己的衣襬。
雖然主人拉着繩子,但那隻狗似乎過分活躍,一直試圖往阮思嫺身上,每每幾乎要撲到時又被主人拉住。
可是即便這樣,阮思嫺也渾身僵硬地動彈不得,額頭上很快冒出了細汗。
電梯裡每一秒都被拉得無限長。
阮思嫺咬緊了牙齒,感覺自己後背都涼了的時候,傅明予突然一步跨到了她面前。
他雙手插在兜裡,擡頭看着電梯門上的倒影,神色平靜,似乎就只是不帶目的地挪了一個位置。
眼前的一切景象突然被嚴嚴實實擋住,鼻尖還聞到了那股有點淡的冷杉香味。
阮思嫺的身體慢慢放鬆了下來,緩緩擡眼。
她發現傅明予真的很高,比一米七的她足足還高大半個頭,肩膀也很寬,把西裝撐得很完美。
傅明予站在前面,那隻狗輕而易舉就撲到了他的腿。
黑色的褲子上留下兩個爪印。
他是那種從上到下都透露只矜貴的人,這兩個爪印尤其突兀,狗主人心裡也打鼓,扯着狗拽到自己面前,收緊了繩子。
半分鐘後,電梯到了一樓,狗主人匆匆說了句“不好意思”就牽着狗出去了。
傅明予倒是沒什麼反應,回頭看了阮思嫺一眼。
“去世航?”
空氣裡終於沒有狗的味道,阮思嫺長舒一口氣,點點頭。
傅明予兩步走出去,阮思嫺跟在他後面。
“你真的很怕狗?”
“嗯。”阮思嫺低聲道,“小時候被咬過。”
傅明予放慢腳步,勾了勾脣角。
阮思嫺沒看到他的笑,注意力全在他褲子上。
她頓了下,從包裡拿出一張紙巾,遞給傅明予。
傅明予接過紙巾,彎腰擦了擦褲子,起身的時候問:“順道送你?”
大廳一股溫柔的穿堂風在兩人之間吹過,驟雨初歇,空氣還溼漉漉的,這股風夾雜着草地的清新味道。
阮思嫺點點頭,“那謝謝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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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揚沿着綠化草坪低着頭踩來踩去,好像在找什麼。
公寓很安靜,偶爾有老人出來散步,這個點不見什麼通勤的年輕人,倒是有不少出來晨跑的人。
柏揚扭頭看見傅明予和阮思嫺走近,眼裡雖有詫異,卻也立刻走出來恭恭敬敬地站好。
“你在幹什麼?”
傅明予問。
“哦,找狗啊。”
柏·傻白甜·揚說道,“昨晚阮小姐不是說這裡有野狗嗎?剛剛我確實看見一黑影躥進草叢來着,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有野狗,如果這樣,那要跟物業提一下了。”
傅明予的臉色微妙地一沉,而阮思嫺擡着頭看風景。
柏揚又轉頭去阮思嫺:“阮小姐,你昨晚哪兒看到的野狗啊?髒不髒啊?”
阮思嫺面不改色心不跳,指了指前面,“那邊,可能已經被抓走了吧。”
傅明予瞥她一眼,沉聲道:“上車。”
司機早已經把車停在一旁候着。
車內的氣氛依然很微妙。
傅明予和阮思嫺分坐後排兩段,誰都沒有說話,而柏揚自然也感覺到了這股奇怪的氛圍,什麼都不敢問。
直到他翻看iPad,想起一件事。
“對了傅總,昨天下午秦先生派人送了請帖到辦公室,下個月七號婚禮,您去參加嗎?”
“秦先生?”
“就是正西鋼鐵董事長的兒子,秦嘉慕。”
傅明予閉着眼睛想了想,“就是那年被我們公司一個空乘潑了咖啡那個?”
“嗯。”柏揚點頭道,“他們要結婚了。”
那個人啊,阮思嫺也想起來了,她之前還和那個空乘搭過幾次班,溫柔可愛的一個女孩,笑起來臉上有兩個梨渦,印象很深。
居然都要結婚了啊……她今年應該才二十六歲吧。
阮思嫺正在回憶的時候,身旁的傅明予突然道:“好手段。”
?
阮思嫺側頭看過去,他還是閉着眼,嘴角一抹若有若無的嘲意。
又來了!
三年前的回憶席捲重來,也是這種笑,也是這種語氣。
阮思嫺的胸腔一下子漲了起來。
真是絕了這個人。
好一個“好手段”,就跟他當時說“你不如做夢”的樣子一模一樣!
早上沒事閒聊這些,柏揚也來了點興趣,“因爲秦董似乎不太滿意,所以婚禮也沒經過他的同意,那您這邊……”
“不去。”傅明予道,“他的面子不用給,你替我回絕了。”
柏揚說好,轉了回去,看見手邊的一瓶礦泉水,隨手給阮思嫺遞過去。
“阮小姐,喝水嗎?”
拉昆安第斯山脈礦泉水,玻璃瓶的,鐵皮蓋子。
阮思嫺不太想接,柏揚又說:“哦,這個不太好開,你等一下,我……”
“我來吧。”
傅明予從他手裡拿過水瓶,正要上手擰,阮思嫺一把拿過去。
“我自己來。”
傅明予見她盯着自己的眼睛,清清亮亮的,還有一股說不上來的勁兒。
正想琢磨琢磨這個眼神時,耳邊一聲輕輕的“砰”——阮思嫺單手握着瓶身,直勾勾地看着傅明予,卻拇指一搓,瓶蓋開了。
“喔……”柏揚沒忍住發出一聲淺淺的驚歎,“這力氣……”
傅明予見狀卻笑了,“不愧是可以送人上天的女人。”
阮思嫺扯了扯嘴角,“我還可以送人入土。”
車內氣氛突然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