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曹志強的一番話後，王廠長一皺眉，然後突然猛的一拍大腿。

“哎呀呀！你要這麼說，那我就懂了！明白，徹底明白了，哈哈哈！”

一看王廠長這個表情，曹志強微微一笑。

很明顯，這個王廠長並沒理解品牌專賣店的真正含義，但他卻理解了如何鑽火車配額的空子，然後利用這個空子牟利的含義。

沒辦法，誰讓國內此時的遠距離運輸，尤其是火車運輸，都是計劃制跟配額制呢。

這種運輸方式上的不便利，也導致各地某些貨物的價格相差很大。

比如南方的洗髮露，服裝，電子錶，在當地買很便宜，可一旦販賣去北方城市，立刻就打着滾的漲價。

別的不提，就說一件深圳產的牛仔褲，在當地可能只需要四元錢一條，可一旦賣去京城，起步都是十元錢一條。

就算不搞那麼遠，就說金陵城吧，金陵城的一匹綢緞，一旦賣去京城，價格基本都要翻一倍。

哪怕是金陵城產的棉布，因爲這邊的技術更好，質量更好，賣去京城的話，價格也能貴三分之一以上。

這些差價都是純賺，因爲使用工廠的火車運輸配額，是不花錢的。

也就是說，金陵這邊買點京城稀缺的東西，以育紅機械廠的名義，通過育紅機械廠跟紅光機械廠之間的火車運輸配額，可以很輕鬆的運去京城，到了京城轉手一賣，再一分錢，那可是很有賺頭的。

基本上，一個火車皮的夾帶私貨，就能賺五十萬左右的毛利，在這年月來算，這是很高的利潤了。

說是毛利，其實跟純利差不多，畢竟這錢不用交稅，倉庫也都是用兩邊的工廠，幾乎不花錢。

再加上這是私自操作，所以賺到的錢，其實都進了王廠長、李廠長以及李有福這三方的口袋，工廠本身賺不到什麼錢。

非要說工廠賺錢，那也是王廠長老婆所在的第四棉紡廠賺點辛苦錢，但也賺不了多少。

然而，這種錢，畢竟是違法行爲，一旦查到了，不光是沒收罰款那麼輕，嚴重的還要坐牢。

也正因爲這樣，李有福的手下在經受過一次鐵路檢察員的驚嚇後，李有福立刻醒悟過來，再也不敢繼續玩這個了，老老實實跟着曹志強賺安心錢。

可這樣一來，王廠長就不太樂意了，畢竟從此之後，他沒有外快了。

不過，之前的王廠長也不敢說啥，畢竟這事兒他理虧，而曹志強又拿捏住了他這個事兒，所以只好偃旗息鼓。

現在曹志強重新找到他，給他另外出了一個主意，他立刻就心思活絡起來。

“哎呀，曹社長。”王廠長感嘆道，“其實你們那個開出版社跟音像公司，然後賣書賣唱片的玩法，我也想過，但我們玩不來啊。

首先，我們沒有你們的能耐，能把出版社跟音像社的牌照辦下來，這得大關係才行。

其次，即便真能辦下來，我們也開個出版社，可我們搞不出賣錢的好作品，運去你們京城也白搭啊。

所以，我之前纔想到夾帶點棉布綢緞啥的弄去你們那邊賣，這也是沒辦法下的辦法。

誰讓咱們的配額，都是點對點，廠對廠呢，你說是吧？”

曹志強笑着點點頭。

確實，紅光機械廠也好，育紅機械廠也罷，這些工廠的所謂火車配額，其實都是點對點，也就是工廠對工廠的配額。

換言之，紅光機械廠要使用自己的火車配額，運自家的產品去金陵城，只能是跟育紅機械廠對標。

反過來，育紅機械廠要運自家的產品去京城，也只能是對口紅光機械廠。

紅光機械廠如果想運貨去金陵城的其他單位，也不是不行，但因爲沒有提前計劃，你得重新申請，審批，然後考覈過後再經過研究，最後鐵路方面纔會給你拿出一個固定配額或者臨時配額，通常都是臨時配額。

不想紅光機械廠跟育紅機械廠之間，那都是早有計劃的固定配額。

這一點，都是當初特殊時代下的產物，也只是這個時代纔有。

再過幾年，尤其是九十年代後，估計這種計劃就會取消，但目前來說，這種工廠之間的交易配額制，還是有很大作用的，也有很大的空子可鑽。

現在這個時候，肯鑽這個空子的人還少。

要是到了八四年，開啓全民經商的熱潮之後，這個空子早就被人鑽爛了，再也沒有什麼敬畏之心。

不過話說回來，真要是到了全民經商的時代，鐵路方面也容易了，只要找找人，弄個批條，基本就可以弄到車皮。

實在不行，花錢賄賂一下鐵路方面的相關人員，也能弄到車皮。

但是在那之前，至少在這個一九八三年，一切還是顯得不溫不火，井井有條，大家也都十分敬畏原先的規矩，不敢亂來。

當然，不可否認，越是管控嚴厲的時候，這種異地運輸的走私型貿易，也就越賺錢，尤其是可以光明正大的賺。

好比曹志強搞的那個《江湖行》圖書，還有《怒放的生命》唱片，其實大部分都是自己賣去各地，賺取最大的差價，只有一小部分是通過新華書店、各地的供銷社、百貨公司這些渠道。

無他，因爲新華書店、各地供銷社、百貨公司這些渠道，要的點扣太狠了，起步就是要一半的點扣，把利潤的大頭都要去了。

可曹志強走自己的銷售渠道賣書賣唱片，那就不一樣了，點扣可以給的很低，通常就是給別人四個點，甚至三個點。

然而，走自己的渠道，也沒那麼容易。

你要說京城附近的幾個城市還好，通過汽車隊運輸就夠了。

可要是更遠的地方，比如長江以南地區，再通過汽車運輸就不划算了。

倒不是汽油太貴，而是這時期的國產卡車質量太差，跑遠路容易拋錨，而且各種過路費也不便宜。

所以，長距離運輸，火車是最好的方法。

恰巧呢，紅光機械廠作爲老牌的冶金部直屬企業，當初援建過很多單位，所以跟很多單位都建立起了單獨的運輸貿易通道，也就是有固定的火車運輸配額。

然後，紅光機械廠就把出版社的圖書，還有音像公司的唱片，以機械廠下屬子公司產品的名義，光明正大的用紅光機械廠的貨運配額，直接裝上火車，運往其他各地的兄弟單位銷售。

但是這種跟兄弟單位的銷售也不容易，必須取得當地單位的同意跟配合才行。

時至今日，紅光機械廠的李廠長好說歹說，也只開通了三處銷售點，分別是金陵的育紅機械廠，南寧的紅江機械廠，貴陽的衛紅機械廠。

這三處地方的機械廠，都是當年紅光機械廠的重點援建對象，廠長也都沒換人，都跟李廠長有一份交情在，所以才能同意。

其他的地方，由於領導早都換了，跟李廠長的交情一般，覺得好處不大，又不願意冒險，所以都沒同意。

也正因爲這三個機械廠的廠長都是老人，都跟李廠長很熟，所以他們的情況也都差不多，就是年齡都很大了，都面臨退休的問題。

這人一老，很多觀念就變了，就越加想着撈錢了。

比如這個金陵育紅機械廠的王廠長，他就看着李有福賺錢賺的很眼饞，所以也想自己下手。

可他沒有曹志強那個本事，學不了曹志強的操作，所以他只能鋌而走險，搞夾帶私貨的方式，賣貨去京城。

李廠長是看在王廠長幫忙的份上，加上王廠長又有替死鬼，而且李廠長也能分一杯羹，所以才同意下來，要不然，李廠長也不能同意。

“王廠長。”曹志強笑道，“既然你明白我的意思，那我就不多說了。

沒錯，我的那些賣書賣唱片，你確實學不了，但你這裡也有優勢啊，那就是輕工業比較好，尤其是棉紡業跟服裝製造方面，遠比北方城市強多了。

所以，我們也可以自己成立下屬子公司，自己收購一批服裝，打造一個自己的品牌，然後通過你們廠跟我們紅光廠的火車配額，進行內部運輸，從而賺取差價。

由於你運的是你們廠的產品，不是其他廠的產品，這自然就不違規違法了，可以跟我們紅光廠賣自家的圖書跟唱片一樣，隨便的賣，隨便的運。”

王廠長摸了摸下巴點點頭：“理論上是這麼個事兒，但是實際操作下來，總感覺有點問題。

你看，你們紅光廠賣的，是圖書跟唱片，這都屬於圖書音像製品，問題不大。

可我們育紅機械廠，如果成立一個你說的什麼下屬公司，購買服裝皮鞋之類的，再賣去紅光廠，這似乎就有些不妥了。”

曹志強呵呵一笑：“有什麼不妥的？我問你，你們工廠有工作服吧？有歌舞宣傳人員吧，有戲服吧？那你以工廠的名義，成立一個百貨公司，自己設計並採購一批工作服跟戲服，有什麼問題？”

王廠長一皺眉：“工作服跟戲服？”

“對啊。”曹志強呵呵一笑，“就算你們這方面的需求小，可我們不一樣。

我們紅光廠有自己的文工團，有自己的電影廠，我們對戲服跟道具之類的需求量很大。

那麼我們如果需要一大批的戲服跟道具，希望你們這個兄弟單位支援一下，幫忙代購一批服裝，這很合情合理吧？”

“合情合理。”王廠長眯了眯眼，“不過，我們平價代購可以，可如果產生差價，這也算投機啊。”

曹志強搖搖頭：“糊塗！我們可以陰陽合同啊。”

“陰陽合同？”王廠長皺起眉頭，“啥意思？”

曹志強笑道：“意思就是，你們替我們在這裡採購我們設計的服裝，然後價格當然也是以最低出廠價來收購，你們收購了東西運給我們，我們收到貨後，在明面上，也是按照你們的收購價給你們打款，這就不存在賺差價的問題。

可私下裡，我們會以現金的形式，再把銷售差額拿出一份交給你們，具體該分多少，到時候再談。

總之，這部分賣品牌產品的差額，肯定不能走你們單位的公賬，而是走你們，不，是走你個人的小金庫。

當然，爲了避免意外，讓你的小金庫顯得正大光明，乾乾淨淨，這部分錢不要明着搞，至少不能直接把錢給你，我們得通過另外一個方式洗一洗，變成你們可以光明正大花的乾淨錢。”

王廠長撓撓頭：“到底怎樣，能明說嘛？”

曹志強呵呵一笑：“王廠長，我聽說你有個兒子，目前在你們廠工作，對吧？”

“對。”王廠長點點頭，“怎麼？”

曹志強道：“你這樣，讓你兒子呢，在你們廠找個門頭，開一個錄像廳，對了，錄像廳你懂吧？”

王廠長再次點頭：“我知道這玩意兒，最近開始出現的，專門放一些港臺錄像。”

曹志強笑了笑：“這就是了，讓你兒子呢，以個體戶名義，承包你們工廠外面一個門頭，開一個錄像廳，放錄像。

然後，甭管你這個錄像廳的生意好不好，我都會定期找人拿現金過來，把你們廠幫我們收購服裝的差價送去你兒子的錄像廳，算是錄像廳的收入。

只要操作得當，這筆錢就是你兒子開錄像廳賺的錢，自然是乾乾淨淨。

但是你注意了，錄像廳裡一定要放正經片子，什麼黃暴的東西都不要放。

而且那筆錢，以看錄像的名義打給你們後，你們也要按照數目交稅，千萬不能偷稅漏稅。

既然要洗，表面上一定要規範，乾淨，千萬不能沾染黃、暴這些不良東西。

我這麼說，你能明白嗎？”

王廠長眨眨眼，想了想，然後道：“你等等，我捋一捋啊。”

摸着下巴想了半天，王廠長才一揮手道：“也就是說，你以個人名義，跟我們育紅機械廠，合資成立一個百貨公司，然後用這個百貨公司的名義，去其他服裝廠，低價收購你們自己設計的服裝跟其他產品。

這部分收購的服裝，是你們需要的戲服跟道具，我們屬於幫忙性質，原價收購給你們貨，你們再原價給我們錢。

只要名義上不產生差價，這就不算投機，只能算幫忙。

然後，你們收到貨，在京城賣了錢，賺到差價後，給我們分一份錢。

這份錢，不直接打到我們育紅廠的公賬上，而是讓我兒子提前在這邊開個錄像廳，把錢打到錄像廳裡，算是錄像廳的收入。

如此一來，錄像廳就算沒客人，也可以很賺錢，或者說，錄像廳有沒有客人不重要，關鍵是有這麼個玩意兒，可以用來洗你那部分差價。

到時候，我們拿到這筆錢，就算是錄像廳的收入，按時交稅後，這錢就乾淨了，就是我們自己的錢了，對不？”

“對！”曹志強笑眯眯的點點頭。

“厲害啊！”王廠長一拍腦袋，“我怎麼沒想到？”

曹志強呵呵一笑，啥也沒說。

“不過這樣。”王廠長道，“你說的那個什麼下屬的合營百貨公司，我看就不必成立了，不是不信你，而是我們這裡不比你們京城，搞這種合營的百貨公司太難了。

反正只是幫你們收購戲服，又不賺差價，那我們以育紅機械廠的名義，直接跟其他服裝廠收購就行了。

以我們育紅機械廠的名義收衣服，還能壓壓價，可要是新成立個什麼公司，那就未必能給這個面子了。

還有，爲了各自放心，我得派個人去你們那當個聯絡員。

正好，我小閨女是當會計的，讓她調去你們那工作，當兩家的聯絡員，你看可以不？”

“沒問題啊。”曹志強笑着點頭。

“放心，做生意講究有來有往，清楚透明，你就算不提聯絡員的事兒，我也要提。

但有一點啊，賺錢沒問題，可千萬不能太貪心，不能留下把柄。

一定要謹慎謹慎再謹慎，寧可過程複雜一點，賺錢少一點，也不能吃香太差，留下痕跡。

這錢一定要洗，一定要洗的乾乾淨淨，清清白白。

就好比我說的這個賣衣服，不，賣戲服的差價，絕對不能走公賬。

一旦有了差價，這就屬於投機，是犯法的。

只有明面上你們多少錢買的，我們就多少錢收，沒有差價，這就屬於兄弟單位之間的幫襯。

但你們自己也不能直接拿這筆差價的，否則手裡錢一多，你們肯定忍不住花錢大手大腳，到時候被人知道了，舉報了，給你定個鉅額財產不明，那也很麻煩。

所以，錄像廳一定要搞出來，錄像廳的房子面積要大一點，手續一定要全，而且裡面的服務人員也不要請外人，一定要是你們自己人。

這樣，等我們賺的差額打去你們的錄像廳，這錢才能變成乾淨的，你說對不？”

“對頭對頭！”王廠長呵呵一笑， “你放心，我們家別的不多，就是人多，開個錄像廳而已，這事兒我保證給你辦妥！”

“這我就放心了。”曹志強微微一笑，“這其實只是大概，具體怎麼做，回頭我給你一份詳細的計劃書。

另外，這兩天我也不走，我就在這裡跟你一起處理這個事兒。

還有，第一批的服裝鞋子，我已經自己在這邊掏腰包買了，不用你們出錢。

到時候，你們只需要以育紅機械廠的名義，去接收這批服裝，再以育紅機械廠的名義，用你們的火車配額送去紅光機械廠就行。

回頭那邊呢，等這批服裝賣出去後，我會把應該給你們的那份錢，送給你兒子開的錄像廳，你看如何？”

“哈哈，沒問題，絕對沒問題。”王廠長大樂，“都聽你的，全都聽你的，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