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曹志強沒想到的是，還沒等曹志強去找徐慶冬，徐慶冬卻先一步來找曹志強了。
當然，由於曹志強是一個人悄悄來郝淑雯這裡的，別人都不知道，所以徐慶冬並不是找到郝淑雯這裡。
事實上，
當曹志強跟郝淑雯二次運動結束之後，就一起衝了個涼，然後又一起回了北平飯店，準備先在這邊吃個午飯，再約徐慶冬見面。
誰知道，曹志強跟郝淑雯剛進北平飯店的大堂，還沒往裡走幾步呢，就被徐慶冬給攔住了。
“徐導演？”
看着孤身一人突然出現在自己跟前的徐慶冬，曹志強也是一臉詫異。
“你怎麼會在這？”
徐慶冬看了看曹志強，又看了看他身邊的郝淑雯，這才重新笑着對曹志強道：“曹社長，無事不登三寶殿，我是專程來找你的。”
“專程來找我？什麼事？”曹志強道。
徐慶冬扭捏了一下，這才道：“這個，能不能換個地方說？”
一聽這話，曹志強就知道，對方是想私下跟自己說事兒，不想讓外人知道。
點點頭後，曹志強道：“正好，我也有事兒想找你商量，那就跟我去我房間談吧。”
“甚好甚好！”徐慶冬笑着點點頭。
之後，一行人就直接往曹志強的房間走去。
由於曹志強在這住了很長時間，這邊的服務員都熟悉了，所以看到曹志強帶人往裡走，沒有任何人阻攔。
所以啊，這個時期的所謂涉外飯店不讓普通人進，那真的是針對普通人，對特殊人員，真的是百無禁忌。
之後，曹志強邊走邊道：“徐導演，你等了我很久吧？”
“還好。”徐慶冬笑了笑，“也沒多久。”
曹志強也跟着笑了笑，不再說話。
好吧，
曹志強已經想明白了，徐慶冬應該是先去出版社找的自己，然後纔來這裡等自己。
因爲知道自己在這裡的，就那麼幾個人，而徐慶冬能接觸的，只有出版社的人。
只不過呢，曹志強之前私下去了郝淑雯那邊，誰都沒通知，所以徐慶冬當然找不到自己。
或者說，徐慶冬來了之後，被前臺告知曹志強出門了。
然後徐慶冬又沒有曹志強的其他聯絡方式，只能在大堂裡等着。
看看曹志強剛出現，他就過來攔路，一定是望眼欲穿，一直盯着大門看。
由此看來，他來找自己，應該是事情挺棘手的，要不然不會這樣。
沒過多久，曹志強就帶着郝淑雯以及徐慶冬回到了自己的套間，並且邀請徐慶冬坐在接待室的沙發上。
郝淑雯已經來過很多次了，所以主動去冰箱那邊拿飲料。
這個時候這個環境，當然是拿可口可樂了。
“可口可樂？”看着還冒着白煙的冰鎮玻璃瓶可口可樂，徐慶冬愣了愣，“哎呀，這可是好東西，曹社長破費了。” …
“這有什麼可破費的。”曹志強笑了笑，“這裡有的是，你想喝隨便喝。”
徐慶冬倒在玻璃杯裡喝了一口，點點頭：“不錯不錯，還是那個味兒，好喝。”
一聽這話，曹志強就知道對方之前喝過，而且不止一次。
這也正常，雖然徐慶冬目前作爲導演來說，還只是個新人，但人家畢竟是高幹子弟，可口可樂這種東西，就算不能經常喝，也肯定喝過。
喝過一口可口可樂後，徐慶冬就急忙說起他的來意。
聽了半天之後，曹志強總算知道徐慶冬找他幹嘛來了。
原來是《古亭之戀》的項目黃了。
或者嚴格說，是徐慶冬打上去的拍攝申請，北影廠給否決了。
“爲什麼會被否決？”曹志強皺眉道，“又不用北影廠出資金，北影廠只是出點人跟設備，有那麼難麼？”
徐慶冬嘆了口氣：“都怪我，考慮不周，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
然後，他又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詳細解釋了一遍。
原來，這時期的電影廠都是國企，拍電影一般都有指標，也就是按照計劃來，並不是你想拍啥就能拍的，哪怕拉倒投資也不行。
比如北影這種大廠，計劃表早都排滿了，根本不可能再開一個新項目給徐慶冬這種新導演。
這裡面的限制，倒不是人員跟場地的限制，而是設備的限制。
因爲此時哪怕是北影這種大廠，攝影機也沒多少，大家都是搶着用。
換言之，北影廠的攝影機，早已經被分光了，壓根沒有份額留給徐慶冬。
徐慶冬要拍也可以，那就排隊吧。
可要排隊的話，哪怕自籌經費能靠前一點，最快也得年底才能空出一臺攝影機。
這樣的話，都到冬天了，根本拍不出那種夏天的感覺。
當然，如果只是這樣也就罷了，大不了不拍。
可問題是，曹志強錢都打過去了，北影廠卻沒法立刻把錢還給曹志強。
因爲那筆錢，已經被挪用了。
按照北影廠的相關領導所說，這個項目已經立項，並沒有撤銷，只是進入排隊而已。
簡單來說，就是這個電影呢，短期內拍不成了，但因爲項目還在，所以錢是不會退的。
除非撤銷項目。
但能否撤銷這個電影項目，徐慶冬都說了不算，得北影廠跟投資方華夏音像公司說了算。
也就是說，在北影廠不主動撤銷項目的情況下，除非投資方，也就是曹志強所管轄的華夏音像公司主動申請撤銷項目，雙方經過研討論證，論證完了，確定撤銷項目合理，才能撤銷這個拍攝項目。
但一聽就知道，這個論證要很久的時間。
通常情況下，哪怕一切正常，論證全部迅速通過，北影廠最快也得年底才能退款。
所以說，如果曹志強要強行撤資，這一來一去的，超級麻煩不說，最快也得等年底才能拿到那十萬塊的投資。 …
擺明了坑人啊。
說白了，就是店大欺客。
誰讓現在是八十年代，還不是那個投資人就是天的時代呢。
正因爲這樣，讓徐慶冬很不好意思，所以才急忙過來親自給曹志強道歉。
“您放心。”徐慶冬連忙道，“這個項目不是黃了，只是要排隊。
這也是沒辦法，我們廠現在有好多電影在拍，而設備有限，真的拿不出攝影機了。”
曹志強皺了皺眉道：“如果只是缺攝影機，那就不能去其他單位借一臺攝影機麼？”
徐慶冬嘆口氣：“哪有那麼容易啊，我跟其他電影公司不熟悉，借不到啊。”
曹志強摸了摸下巴：“那如果我能借到，是不是就可以拍攝了？”
“那當然！”徐慶冬連忙點頭。
曹志強道：“偌大的京城，就借不到攝影機了？比如北影學院，不是有個青年電影廠？跟他們借一下攝影機，或者搞個合作也行啊？”
徐慶冬苦笑道：“青年電影廠啊，我問過了，可那邊的設備也都排滿了，還有八一廠，都是一樣的，所有設備都排滿了，除非去其他地區借。”
曹志強又問：“你不是跟文化部的劉處長很熟嗎？讓他幫幫忙啊。”
徐慶冬再次苦笑：“劉處長能耐再大，也就在這京城一畝三分地，而且攝影機這種精貴東西，他也說了不算啊。”
曹志強一聽，就立刻撇撇嘴。
心想，什麼說了不算，還不是面子不夠，錢不到位？
攝影機再金貴，再稀缺，只要面子夠大錢到位，就不信借不到。
就算北影廠招牌大脾氣大，真的借不到。
可如今國內的電影廠有的是，也不是所有電影廠都資金充足，都不爲五斗米折腰的。
隨便找個小廠，以合作拍攝的名義，跟對方借個攝影機，應該不難。
遠的不說，就說那個青年電影廠吧，你只要給夠了錢，不怕他們不把攝影機借出來。
開玩笑，此時那個青年電影廠，幾乎就是個草臺班子，本就沒啥經費，就是給北影學院的學生練手用的實習場地，根本沒多少經費拍電影。
如果跟對方聯合拍攝，再給相關負責人一點好處，想必不難辦。
所謂的難辦，只是針對徐慶冬來說，可對財大氣粗，又認識好多領導的曹志強來講，他真心不覺得這是個問題。
“這樣吧。”曹志強道，“攝影機的事情，我來解決，可我也先聲明，如果攝影機解決了，是不是就能拍攝了？”
“當然！”徐慶冬點點頭，“你只要能給我弄來一臺攝影機，拍電影的那種，其他問題都好解決。
畢竟咱這是自籌經費拍片，不用北影出錢，那自然沒問題。”
“等等！”曹志強突然一擺手。
“又怎麼了？”徐慶冬問。
曹志強一皺眉：“我忽然想起一個事兒忘了問你，這個電影拍攝好了後，怎麼分賬啊？” …
“什麼分賬？”徐慶冬一愣。
“就是怎麼分票房啊？”曹志強問，“比如我們拍好了電影，然後拿去上映，票房怎麼分？我們拍電影的，能分多少票房收入啊？”
“啊，你說這個啊。”徐慶冬呵呵一笑，“這個你不用擔心，我們不用分票房，直接買斷，所以只要成本不超過九十萬，肯定有的賺。”
“啥？買斷？九十萬？”曹志強愣了，“啥意思？”
“你不知道？”徐慶冬一皺眉。
“就是不知道才問你的啊！”曹志強道。
徐慶冬再次一皺眉，然後就開始跟曹志強解釋起來。
原來，此時國內的電影制度，實行的是統購統銷政策。
就是說，所有的電影製片廠，只負責拍電影，拍好了電影后，只要過審，就統一交給中影公司買斷髮行。
中影公司呢，如果要發行你的電影，此時都是一口價，九十萬收購你的電影。
換言之，之後這部電影上映後，不管票房好壞，都跟你電影公司沒關係。
票房低迷，不夠九十萬，那虧的是中影公司。
票房超好，那賺的也是中影公司。
比如當年火爆全國的《牧馬人》，在一毛錢電影票的時代，卻收穫票房近1.3億，火的不要不要的。
可別看那部電影火成那樣，作爲影片的製作公司上影呢，卻依舊只從中影公司拿了八十萬，大頭都被中影公司賺去了。
到了1983年，這個中影公司的收購價漲了，成了九十萬。
也就是說，只要中影公司同意給你發行電影，不管你電影成本多少錢，他們的收購價統一都是九十萬。
因爲這個緣故，所以這時期又叫一口價時代。
從這個角度看，此時如果要拍電影賺錢，那就要控制好成本，一定要在九十萬以內。
通常來講，現代故事片是成本最低的，只要拍好了，收入還是挺可觀的，一部片子賺個十幾萬甚至幾十萬，還是可以的。
就好比曹志強這部電影，如果真的能花十萬塊拍完，那九十萬的收購價，就有八十萬的毛利，那是相當划算。
尤其是，這部電影是華夏音像公司獨家贊助獨家投資，北影廠只出人出設備，外加出招牌的話，那利瀾一般都是三七分，北影廠分三成，華夏音像公司分七成。
如果北影廠沒出設備沒出人，只出個招牌，那利瀾就可以談到二八分，再低就難了。
一聽是這種買斷方式，曹志強立刻就火冒三丈。
“麻蛋，不能分成太坑人了！這不是搶錢嗎？”
一看曹志強突然生氣，徐慶冬愣了一下後，連忙勸道：“這怎麼是搶錢呢，現在都這樣啊！”
“什麼都這樣，香江那邊就不這樣！”
“可咱們不是香江，咱們自有國情在此！”
一聽徐慶冬這話，曹志強好一個噎：“我……” …
徐慶冬連忙賠笑勸道：“曹社長，您先消消氣。
其實萬物都是有利有弊。
咱們這個制度呢，往好處想，起碼這樣我們沒有票房壓力啊。
不管電影拍出來賣座不賣座，咱們只要控制好拍攝成本，都不會虧。
所以，我們可以拍攝我們想拍的，不用跟香江那邊一樣，還得根據什麼市場走向拍，竟搞一些爛俗的玩意兒拍，一點也沒有藝術性，純粹是一些商業垃圾片。”
曹志強撇撇嘴。
也是，買斷的情況下，導演確實可以拍自己想拍的，根本不用迎合什麼主流不主流，也不需要迎合市場，但這不是他想要的啊。
開玩笑了，曹志強費了老大勁，甚至都想着用自己的藝名給這個電影增加流量。
然後你告訴我，電影上映後，票房好壞跟我無關？我的電影是一口價被人買斷？
那我還是玩個蛋蛋啊！
玩砸了，徹底完砸了！
“不拍了不拍了！”曹志強勐的一拍桌子，“阿西吧，甘霖娘！拍電影這種大坑，老子不跳了！退錢，趕緊退錢！”
看到曹志強突然變成這樣，徐慶冬一陣尷尬：“這個，好吧，那您得以華夏音像公司的名義，給我們廠提出申請，然後，然後就得開會研討，就算一切順利……”
“那也得退錢！”曹志強氣道， “退錢起碼還能拿到錢，可繼續拍電影的話，那是大坑啊。”
“這怎麼是大坑呢？”徐慶冬連忙勸道。
“這個電影這麼好，中影肯定要的，只要他們同意收購，那可是九十萬啊！
咱們控制一下成本，我看用不了二十萬，最多三十萬就能拍下來。
壓縮一下，十萬塊也不是不行。
所以，這個電影還是很有搞頭的！”
曹志強斜眼看了看徐慶冬：
“你懂什麼？這個電影我要本人蔘演的，我的時間不是錢啊？
他喵的，你知道我的時間多寶貴麼？知道我一天能賺多少錢麼？
我……總之，這電影我不拍了，愛誰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