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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師妹明明超強卻過分沙雕 - 152.大結局字體大小: A+
     

    謝蘊昭飛到龍君的屍骸邊。

    離得近了, 就越發覺出屍骸的高大和自身的渺小。

    她忍不住想回頭去看看師兄,結果被他先一步從後面抱住。他的手臂橫在她腰腹間,氣息吹拂在她耳旁。

    他說:“阿昭, 我一直在。”

    她心中那份淡淡的感傷散去了。

    她重複說:“你一直都在。”

    儘管沒有聽到聲音, 但她確信他笑了。

    謝蘊昭伸出手, 握住陰陽天地剪的把手。沒想到一縷微弱的惡念閃過, 竟阻擋了她的動作。

    這縷惡念並不強, 卻有些熟悉。

    “歐嗚……?”

    阿拉斯減已經變回了原來的大小,踏空奔來,疑惑地圍着剪刀嗅來嗅去, 又大着膽子用前爪去撥弄剪子。

    大狗毛茸茸的爪子毫無阻礙地碰到了剪刀。

    “歐嗚?”阿拉斯減歪頭看着謝蘊昭,疑惑地搖尾巴。

    謝蘊昭遲疑一下, 忽然發現在龍君懷中, 那朵金蓮的旁邊, 還躺着一個小小的、方方正正的石碑,上面還刻了一個抽象的花紋, 像一隻猛獸的頭顱。

    她覺得那有點像墓碑。

    身後的蓮臺上,有人“咦”了一聲。

    千江寒已經回到兄長身邊,恍然道:“原來是它。我就說看着眼熟。”

    “誰?”謝蘊昭回過頭。

    阿拉斯減已經“啊嗚”一口咬在陰陽天地剪上,甩着腦袋用力去扯,試圖把插在龍君骨骼中的剪刀拉出來。

    衛枕流默默看着, 默默瞧了師妹一眼, 再默默掏出了一張手帕, 打算悄悄給剪刀揩一下大狗的口水, 再讓師妹拿着。

    就算是天犬, 也是有口水的。

    千江寒抓住最後不多的時間,再對謝蘊昭笑, 毫不掩飾他的喜愛之情。

    “是當年靈蘊救下的凡犬。小東西被虐待得很可憐,靈蘊就帶在身邊。當時誰都覺得她養了個累贅,誰承想這小東西爭氣,花了幾十年修成了天犬。可惜那時候靈蘊身死,這小傢伙就跑來給她守墓,守到最後自己也死在了這座墳墓中。”

    “……死了?”謝蘊昭一怔,“但我聽說只要惡念還存在,天犬就是不死不滅的。”

    此前溯流光就猜測阿拉斯減是鎮墓獸,還說天犬是不死不滅的存在。

    “謠傳罷了。還有人覺得惡念不滅、魔君不亡,世世代代魔君都是同一個人呢。”千江寒懶洋洋地說,半邊身體倚靠在椅子背上,不斷給魔君輸送力量,“道君會死,佛祖會死,一隻天犬罷了,如何能夠例外?”

    “當初陪伴靈蘊的那一隻天犬早就死了,只剩了一縷惡念和執念還停留在神墓之中繚繞不去,又有龍君神骨在側,最後重新生出了靈智。它大約無意逃去了外頭,順着本能化爲一隻凡犬,又陰差陽錯到了你身邊。”

    “如此……也算是它的轉世了。”

    咚——!

    阿拉斯減終於把剪刀弄了下來,自己咬着剪刀一起,一下撞在了龍君的骸骨上。

    衛枕流眼疾手快,一把握住陰陽天地剪,迅速用手帕清理了一遍,還用水衝了兩遍,這才頂着師妹無奈的目光,輕輕巧巧地將東西遞給了她。

    “歐嗚……”

    阿拉斯減發覺自己被嫌棄了,委屈地嗚咽出來。

    堂堂玄德境的劍修毫無羞愧之心,更無面薄之虞,完全無視了委屈的狗子,只對心上人款款道:“阿昭,小心扎着手。”

    ——歐嗚!!

    阿拉斯減哭得更大聲了。

    謝蘊昭好氣又好笑地揉着大狗的頭。她望着衛枕流,一時有些恍惚,覺得他好像還是少魔君,卻也有些像龍君,但又分明是師兄。

    她想了想,最後釋然一笑。無論是誰,都是衛枕流。

    她伸出手:“師兄,我們一起。”

    就像當初在南海邊,他們一起握住神劍,共同面對墮魔的道君;現在他們一起握住太阿劍,緩緩上舉。

    太阿劍在發光。

    以太阿神劍爲中心,兩儀稱、飛天鏡、量天尺的虛影依次浮出。

    陰陽天地剪也飛了上去,加入了它們的光輝。

    下方蓮臺中,魔君壓抑着咳了幾聲,一把甩出了五色琉璃燈和咫尺天涯傘。當這兩樣法寶如乳燕投林般飛出時,這位陛下的身軀也往旁邊歪倒。

    千江寒接住了他。

    “以前頂天立地、無所不能的哥哥,也有如此虛弱的一天。”他笑道,“真難得。”

    千星墜已經氣息不穩,卻還能板着臉訓他:“多大的人了,還在乎口舌之利。”

    “因爲只有面對哥哥,我的腦袋才能多轉動一下。”

    “這有什麼好得意的!你好歹也是大能轉世……”

    魔君的聲音忽然停頓,像忽地被什麼情緒哽住了。

    他低聲說:“你本可以不用和我一起。”

    “不行啊。”千江寒苦惱地說,“我一輩子只能做一件事,不跟哥哥一起有始有終地完成,我還能做什麼?而且哥哥現在的力量未必足夠。”

    魔君以爲自己會冷哼一聲,卻沒想到他反而是笑了出來。

    “你一直是一個很任性的人。說什麼腦袋不好用,其實是懶得多想。”

    “沒法子,我是道君的懶惰部分,如果可以選擇,我希望自己一輩子躺在地上不要動,當一顆安靜的石頭。”

    魔君哈哈大笑,邊笑邊喘氣。離開了外來的力量補充,即便有千江寒支撐他,他也愈發顯得衰弱,一看就命不久矣。

    他想起了以前。

    普通人的“以前”或許是幾年前、幾十年前以前,但對魔君而言,他的“以前”是近千年前。

    傳說人在將死時最容易回憶過去。魔君總認爲自己天縱奇才,乃魔族有史以來第一英明的君主,與普通人決計不同,堪稱兩種生物……但在這時候,他也如同一個普通人一樣,在斗燈歸位的光芒中,握着弟弟的手,恍惚看到了近千年前的過去。

    那時的十萬大山比現在更混亂,因爲他的父王並非一個有治理才能的君王。他縱容貴族們毫無限度地踐踏奴僕、平民,收集大量的魔晶揮霍,又放任慾望去收集一個個美女,最後留下了一大堆血脈駁雜的小崽子。

    千星墜是其中不算年長也不算年幼的那一個,但他毫無疑問是最強大的那一個。

    他很早就看明白了父王的荒淫無道,更不屑於他的胸無大志。在他眼中,只爲了追求力量強大並非真正的強大;身爲君王,如果沒有帶領族羣興旺強大的志向,那就是不求上進的廢物。

    上一任魔君就是廢物。

    千星墜則自認不是。

    至於他那些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也是不同程度的廢物。

    尤其是那個叫千江寒的小子。他不僅胸無大志,連廢物的方式也格外引人注目——格外地廢物,加倍地廢物。

    因爲他從出生以來就不肯修煉,成天躺在牀上睡大覺,做過的最大努力是挪動到野外,在蒼白的月光中睡大覺。

    懶惰到了令千星墜匪夷所思的地步。

    但關他何事?這樣的廢物,很快就會在殘酷的十萬大山中自然凋敝。

    可是令他意外的是,一年年過去,的確有許許多多的廢物以不同的方式死去,其中卻並不包括千江寒。

    分明是一個不肯修煉的廢物,從不和人交流,每天每天都躺在地上,看永遠不變的蒼白月光。

    爲什麼能一直活下去?

    千星墜開始注意到這個廢物弟弟,然後他發現,這個廢物弟弟其實是一個不世出的天才。

    弟弟不需要修煉,天生就會運用魔氣;誰想害他,他總是剛剛好地挪動一下、翻個身,躲過去就完事。

    他觀察了弟弟好幾年。

    終於在某次狩獵中,他走到一塊大岩石背後,看見千江寒正靠着石頭看天空。他發着呆,眼裡的月光緩緩流動。

    千星墜問:“你爲什麼不反擊?”

    千江寒沒有說話。他就是這個德性,反應異常遲緩,總是被人認爲是個傻子。

    但千星墜那時候已經知道,他不是。他只是懶得迴應,甚至懶得思考、懶得傾聽。

    他問:“你活在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任何目標?”

    千江寒還是沒有回答。

    千星墜在他身邊坐下,也靠着大石頭,擡頭去看早就看膩了的夜空。月光圓潤得沒有一絲瑕疵,也蒼白單調得絕不意外。

    過了很久,弟弟才扭過頭,茫然地問:“你什麼時候來的?”

    千星墜說:“如果你眼中沒有任何目標,就跟着我一起往前走。”

    弟弟依舊茫然,眼神卻起了一些波瀾——自然了,這只是千星墜的回憶,所以也可能是他誤會了,那時候千江寒的表情也許並沒有任何改變,最多隻有一絲風吹動了他的頭髮。

    他說:“我會成爲魔君,而你來給我當臣子。你只需要思考這一件事,就是如何與我一起讓魔族活得更好。”

    過了很久,千江寒纔像聽懂了。他露出苦惱的神情,慢吞吞地說:“可是我懶得思考啊。”

    千星墜盯着他:“你做不做?”

    千江寒歪着頭,又想了很久。

    “那也行吧。”他回答,“你是誰?”

    “你該叫我哥哥。”

    千星墜笑起來。這是他一生中承認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弟弟,還是第一個追隨他事業的人。

    他一直覺得這是自己作爲帝王的霸氣發揮了作用,而實際上那時候千江寒只是恰好看月亮看得有點乏味,覺得如果答應了,就可以騙這個人把自己扛回去,這樣他就不需要自己走路。

    但無論如何,千江寒都答應了。

    從那以後,就是千年時光倥傯。

    千星墜在不到一百五十歲的時候就繼承了魔君的位置,因爲上一任魔君死了,而且死得很難看。

    那位陛下在漫長的年歲中踐踏過了太多人,最後在某次雲雨中,被某位早有預謀的受害人遺孤殺死。兩人同歸於盡,那位陛下死得十分沒有體面,噁心到了千星墜爲之作嘔的地步。

    但他死了,對千星墜而言終究是好事。

    他當上了魔君,一步步清除了父王在位時提拔起來的酒囊飯袋,換上了追隨自己的人,第一個任命的就是千江寒,職位是“軍師”。他那懶到骨頭的性格其實不適合當殫精竭慮的軍師,但當時千星墜還有老臣掣肘,只有這一個位子是他能決定的。

    千江寒就成了軍師。

    他們兄弟二人一起統治十萬大山。他們劃定城池,修改律法,廢除了“奴籍一律黔面”的規矩,又強硬地要求貴族無事不得騷擾平民,不同職級能迎娶的妻妾數量也有各自的限制。

    千星墜是個極度自信的人,他認定自己是最英明的君主。事實或許也的確如此。

    但再如何英明,十萬大山中有些事也並非他說了就能整改的。

    他曾以神念穿過天塹,看見外面陽光普照、五穀豐饒。連最普通的凡人也比十萬大山中的貴族更加面色紅潤。

    他回來後,問弟弟:“爲什麼?”

    弟弟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還像小時候一樣,手裡卻多了一本書,看得津津有味。

    弟弟說:“也許是我的錯吧。”

    千星墜就知道,原來十萬大山的環境不是天罰,而是人禍。他想改變這一切,首先卻不得不面臨江山傾頹在即的危機。

    弟弟抱着書,問:“哥哥不怪我?”

    千星墜坐在無月山之巔的王座上,看着層層烏雲下方茫茫的冰原、綿延的蒼山。他想着外面的鳥語花香,想着自己治下的貧瘠窮苦,哪有心思去管懶骨頭的弟弟。

    他還因爲心情不好,板着臉痛批了一頓弟弟如何因懶惰而消極怠工、沒有高效地完成軍師的工作。

    最後說:“你是你,和前世無關。”

    在千星墜想來,這是理所當然之事。千江寒怎麼可能是道君?要是道君也跟他一個德性,天下早十幾萬年前就毀了個乾淨徹底,哪裡還能留到今天給他頭痛。

    弟弟聽了他的回答,也沒什麼特別的反應,就“哦”了一聲。過了好半天,他卻又說:“哥哥。”

    “說。”

    “你說得對。”弟弟說,“一輩子做一件事,也沒有那麼困難。”

    他們兄弟二人經歷了上千年的歲月,在生命的末尾,也一起站在神墓中央,看見斗燈光芒閃爍。

    他們面前是拼上性命謀取的未來,身後是無數的貧苦與累累的屍骨堆積出的未來。

    千星墜望着上方的光芒,知道那份光芒即將代替照耀了十萬大山萬年的“月光”。這是他苦心謀劃來的成果,也十分自信這一決定萬分正確。

    只是……也許死亡會讓人軟弱,所以他這時突然生出了一點猶疑:這是對的嗎?這樣真的對全族更好嗎?

    他不由更用力地握住弟弟的手。

    弟弟低下頭,對他微笑。不是被罵了之後露出的無辜的笑,也不是看了叫人手癢的懶散、胸無大志的笑。

    那只是一個弟弟對兄長流露的溫柔的笑。

    “哥哥,你勞累太久了,是時候休息了。”

    “我陪你一起。”

    魔君陛下閉上了眼。

    兄弟二人的身軀化爲純粹的力量,朝着上空飄飛而去。

    ……

    魔君兄弟二人消失了。

    他們的力量融入斗燈,幫助這盞來自十萬年前的玄器徹底融合。

    最上面作爲“月亮”的舍利子失去了魔君的支撐,迅速衰減了光芒。

    神墓在震動,而且很快開始坍塌。這裡本就該在十萬年前灰飛煙滅,卻陰差陽錯在十萬年後才迎來這個結局。

    一切都在崩塌——除了光明。

    謝蘊昭再一次見到了十萬大山漆黑的夜空,但上方已經沒有了蒼白的月亮。遙遠的地方傳來驚慌的呼喊,還有恐懼的哭泣聲。

    因爲光明消失了。

    但消失了一份光明,還有新的光明出現。

    斗燈飛上了夜空。

    它的光輝帶着暖色,也比月光更明亮。

    四周都在震盪,天空也在震盪,因爲斗燈的力量在迅速攀升;它瘋狂地吸取四周惡念和少許的善念,轉化爲願力,也轉化爲無盡的光明。

    已經隱約能看出是燈的形狀。

    天空中飄下無數黑煙,像天空在哭泣;因爲天空也是惡念所化,並非真正的天空。

    而真正的天空……

    已經逐漸出現。

    四面八方的呼喊漸漸停了下來。

    人們呆呆地注視着上方,注視着真正的天空。

    那是他們從未見過的景色,是他們有生以來、是他們祖祖輩輩都不曾見過的景色:茜色的霞光映在天空,呈現出一種從暖橙色到橙粉色又到粉紫色的過渡。

    深藍的夜幕還透着未盡的天光,幕星卻已經升起來了,溫柔地注視着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

    ——那是……什麼啊?

    ——天空?

    ——還有那樣的天空嗎?

    ——那是不是書上記載的太陽?

    ——可太陽長得和燈一樣嗎?

    ——長得和普通燈不一樣,興許太陽就那樣。

    幾道流光倏然飛來,落在謝蘊昭四周。

    “阿昭!”

    “枕流!”

    “你們無事,太好了。”

    “謝師侄,衛師侄!”

    北斗的師長,還有其他門派的大能,第一時間來到了這裡。

    他們疑惑地四下望去:“魔氣散了?”

    “魔君在何處?”

    “這是怎麼一回事?”

    謝蘊昭看見了掌門。

    青色眼眸的長髮青年恍惚一瞬,似乎明白了眼前的狀況。他一直和道君存在某種特殊的感應。

    他看着謝蘊昭,輕聲問:“他死了嗎?”

    謝蘊昭點點頭。

    掌門就也點點頭。

    他的眼眶似乎有點紅。

    又一道流光飛來,光芒如銀河璀璨。

    “阿昭,枕流,阿拉斯減!”

    俊朗豪邁的年輕道人直奔謝蘊昭而來,上來就仔仔細細把她打量了個徹底,這才長舒一口氣,慶幸道:“太好了,連阿拉斯減也沒事。”

    “歐嗚!”大狗響亮地應了一聲,歡快地跑了過去。

    謝蘊昭沉默了片刻。

    她遲疑道:“您……哪位?”

    她背後的師兄將她抱得更緊,戒備道:“你一直盯着我夫人做什麼?”

    道人:……

    掌門沒忍住,噗嗤笑了出來。周圍也有幾個長輩笑了出來。

    道人悲憤欲絕、痛心疾首:“阿昭,我是師父啊!!”

    謝蘊昭:……

    她冷靜地扭開臉,自言自語:“我太累了,或者是被光照得花眼了,竟然把師父看成了一個年輕人,真是不敬重他老人家。”

    師父:……

    阿拉斯減舔了一口道人的手背,疑惑地想:怎麼沒有皺紋了?舔起來都不太趁口。

    馮延康悲傷地嘆了一口氣,決定先問正事:“現在是怎麼回事?”

    шшш▪ тTk дn▪ ¢〇 謝蘊昭擡起頭,望着天空中緩緩旋轉的斗燈。燈已經基本成型,但是還差最後一樣——米鬥。

    當年靈蘊煉製時,並未煉製這一件。她說,米鬥不需要,因爲已經存在了。

    她說:“掌門師叔,師父。如果天下魔氣消失,不再有魔修存在,十萬大山中的普通人,就讓他們做回平凡的百姓吧?給他們找個地方,讓他們慢慢融入塵世。不會很難的。”

    師兄弟對視一眼:“難道……”

    衛枕流鬆開手臂,輕輕一推她:“師妹,去吧。這裡我來解釋。”

    謝蘊昭點頭,正要飛起。

    掌門卻問:“你難道要許願?可是還差一樣米鬥。不若我找個法器,你看看能不能代替?”

    “不必。”謝蘊昭說着,微微一笑,“靈蘊說得對,米鬥不需要煉製,因爲它始終存在於天地間。”

    “何意?”掌門有些困惑地皺眉。

    師父拉了他一把,說:“你就看着吧。現在已經不是我們的時代了。”

    謝蘊昭已經朝斗燈飛了過去。

    斗燈散發着溫柔又明亮的光,讓人想起一切愉快的、美好的回憶。

    她伸出手,捧住了燈。

    米鬥是什麼?盛放米粟的工具。

    米粟是什麼?是所有生命賴以爲生的根基。

    米粟,就是萬民口中食,是天地間的生命本身。

    而米鬥……就是這一方天地。

    不只是人類的天地,也是妖族的天地,是魔族的天地……是所有有靈智的生命的天地。

    米鬥何須煉製?它一直在這裡。

    因爲生命就在這裡。

    斗燈消散了——它化爲了光。

    光連接天地,也連接四方。

    無數人的願望、無數人的信念、無數人的努力和犧牲……都在這無邊無際的光裡。

    [系統提示:願力積蓄已滿

    受託人過去積累的【情感值】全部轉化爲願力

    受託人可以通過【斗燈】許下任何一個心願]

    她的修爲在提升。從神遊圓滿突破,直到歸真境中階。

    她第一次切實地感受到了縹緲的天道的存在。天道在肯定她的作爲,降下力量幫助她握住斗燈、實現心願。

    謝蘊昭想起了鏡靈,那個在漫長的等待中生出靈智,又在漫長的等待中消磨了自己的小器靈。假如它還在,看見這一幕一定也會開心,因爲這證明它的等待並非無用,反而至關重要。

    每一個人的努力都至關重要。即便是最普通的人,但凡他努力活着、全心全意相信過什麼,他就至關重要。

    不分貧富,無論貴賤,也沒有力量的區別……信念是平等的,努力是平等的。生命原本就是平等的。

    謝蘊昭抓住了光。

    這一刻,她完全明白了當年的靈蘊想要許下什麼樣的願望。

    “我希望……”

    ——我希望。

    “希望魔氣從此消失。善與惡從此存在於人的心中,也只存在於人的心中,沒有人能只憑想法就傷害別人,所以也沒有人能只憑想法給人定罪。”

    ——希望願力消失,沒有人有資格操縱別人的信念,更不能爲了得到這份力量而去欺騙、去傷害。

    “希望十萬大山成爲普通的世界,希望每一個人都能平等地走在陽光下。”

    ——希望妖族與人族融合,希望天下萬族都和睦相處,不再互相敵視。

    光明像成羣的蝴蝶,也像無盡的星光。它們向上飛,也往下落,還朝四面八方涌去。

    濃郁的惡念消失了。

    收集願力的白塔也黯淡了。

    斗燈本身的力量在實現願望的過程中,逐漸消失。

    無數魔族在驚訝地叫喊,也不乏有驚恐和痛苦的呼聲。尤其是那些依仗實力享有特權的人們。

    他們原本該是擁有靈根的普通修士。這樣一來被剝奪了魔氣,卻並未被剝奪修道的可能性。

    佛修也只會是單純的佛修,不能再修煉善念作爲力量。

    十萬大山中的蒼白和濃黑漸漸破碎。

    最後一縷夕暉照在謝蘊昭身上,也照在無月山上。

    山頂的烏雲消失了,剩下空蕩無人的逆星殿沐浴着生命中第一次陽光。

    太陽即將落下,但明天會有新的太陽。

    十萬大山中持續了十萬年的永夜……永遠逝去了。

    謝蘊昭擡起頭。

    星圖在她背後展開,龍女的虛影垂首低眸,對她輕輕一笑。

    [【最後的任務】結束

    本系統即將消失

    願受託人此後一切安好]

    龍女的影子展開雙臂,也化爲流光,消失不見,也永遠不會再出現。

    謝蘊昭的星圖仍舊明亮,有星子閃爍,但是已經沒有了龍女的虛影。它們從此只是平常的星星,因爲正如死去的千江寒所說……十萬年前的恩怨,已經真正了結。

    她望着天空。

    “靈蘊,你是真正的大能修士。”她認真說,“我也是。”

    她對着天空,也對自己嫣然一笑。

    而後緩緩落下。

    這時她纔有精神去打量師父,遲疑道:“真是師父?”

    抱着大狗的年輕道人幽幽怨怨:“如假包換。”

    掌門再次哈哈大笑,結果扯裂了傷口,被旁邊的燕芳菲狠狠瞪了一眼。

    “阿昭!”

    “謝師妹!”

    “衛師兄!”

    “衛師叔,謝師叔!”

    “謝道友!”

    惡念散去後,修士們終於能無所顧忌地進入魔域。他們都好奇地打量着這片蒼白黯淡的土地,還有不少人紛紛奔向謝蘊昭他們。

    她看見了石無患、小川,看見了燕微、楚楚、思齊,看見了柳清靈、蔣青蘿、柯十二,看見了荀自在、執風、執雨。

    還有許許多多她和師兄認識的人。

    衛枕流沒有再掩飾自己銀髮紅眸的魔族模樣。他坦然地站在原地,坦然地握住謝蘊昭的手,任由一衆同道投來震驚又疑惑的目光。

    謝蘊昭望着一張張熟悉的臉。

    她深深地呼吸。

    “一切都結束了嗎?”她問。

    他說:“都結束了。”

    謝蘊昭看着他。他的眉目仍是那樣,殊麗中又有一絲冷厲,像帶刺帶毒的豔麗花朵,叫人覺得不好親近。同以前的溫潤俊麗截然不同。

    “枕流,”她自然而然地叫出他的名字,“你以後就一直是這模樣了麼?”

    “畢竟這纔是我的真實相貌。”他笑了笑,“阿昭不樂意?這卻也無法,因爲你一天是我夫人,便生生世世都是我夫人。”

    謝蘊昭眨眨眼。

    四周也有豎着耳朵聽的人眨眨眼,驚奇極了。

    她大笑:“我真喜歡你這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

    他一本正經:“我是很在意你的。”

    “知道了,知道了!”

    掌門在一旁看着,有點酸溜溜道:“當初我還想拐了阿昭來修無情道,誰成想反倒是我教出來的被拐去了有情道?瞧瞧你這黏糊糊的模樣!”

    燕芳菲冷靜發言:“也不知道誰天天找馮師兄釣魚,那纔是真的黏糊。”

    “咳咳咳……”

    謝蘊昭靠在衛枕流懷中。

    她說:“有情有什麼不好?何況無情道本是太上忘情道。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然情之所鍾正在我輩。這本質上不也是有情道?”

    掌門哼道:“卻是教訓我來了。”

    衆人又笑。

    這一邊,柳清靈正在埋首奮筆疾書,還不停變換位置、尋找最佳角度。

    她太過專心,以至於不小心被絆了一下。

    “什麼東西?”她低頭一看,發現是一包已經散開的書。

    封皮很眼熟。

    她不禁蹲下來,一本本拿起翻看。

    蔣青蘿走過來:“你又在看什麼?好哇,你上戰場都要帶話本!”

    “這不是我帶的!”柳清靈慌忙解釋,抗議自己被誤會,“我撿到的!”

    “放屁,除了你誰還帶?魔族嗎?開玩笑!”

    “說不定呢。”柳清靈嘀咕道,又翻了翻,眼睛一亮。

    她舉起話本,振振有詞:“師姐你看,這都是我寫的故事!還是限量版的珍貴合集,很難買到的,上頭記載了我刊登過的所有關於……咳咳的故事,還包括新增的小故事。”

    “我自己寫的故事,我帶來幹什麼?”

    蔣青蘿一想,也覺得很有道理。

    她也琢磨起來:“那是誰還要看這麼無聊的東西?”

    “哪裡無聊了!!”

    柳清靈氣鼓鼓,說:“肯定是跟我一樣,非常喜歡他們或者其中的某一個,纔會走到哪裡都帶着嘛!”

    “是是。”蔣青蘿懶得跟她爭,“就當你是對的吧。”

    “師姐……”

    遠遠地,銀藍長髮的妖族長老看着他們。

    他注視着佘小川,注視着那張快樂的笑臉。

    他嘆了一口氣,又露出一個笑。在她看到自己之前,他轉過身,消失在了他們的視野範圍中。

    一些人得到了新生,也有很多人會接受處罰。

    一些人選擇原諒,還有一些人自我放逐、遠走天涯。

    世間的轉輪仍在滾動,時光終將覆蓋所有過去,唯有其中很少的一點片段會化爲書本上的隻言片語。

    但在浩渺的天地間,在無盡的時光長河中,每一個人的生活仍舊是真實的、全力以赴的,是對他們而言的全部世界。

    仍會有一些人選擇無情道,也仍會有一些人堅持以情入道。

    正所謂:

    無情道中道,有情天外天。

    逍遙存一念,他處仙非仙。

    修仙求道,不求諸神,只求諸己。

    悲歡喜樂,只在心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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