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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師妹明明超強卻過分沙雕 - 129.真正珍愛之人字體大小: A+
     

    謝蘊昭一路都在觀察秘境中的環境。

    剛纔的第三幕發生在須彌山石碑附近, 而當她出來後,石碑上那一絲隱約的道韻就消失了,似乎終於耗盡了力量。

    這些幻影是否全部真實?如果是, 又是誰安排在了這裡, 恰好被她和石無患撞上?

    而石無患……他又看到了什麼?他是否真是她所想的那個人?

    爲什麼師兄會在幻境中失去意識?從她的感知來看, 師兄似乎是處於秘境和另一個空間的罅隙之中。

    另一點讓她在意的是, 幻影中所有涉及道君的部分, 都是以“情節描述”的方式呈現出來的,連個影子都沒有。

    傳說上古大能與天地同呼吸,即便只是輕聲說出他的名字, 他也會有所感應;如果對他懷有惡意,他也會心血來潮、掐指算得先機。

    幻影究竟是無意跳過了道君, 還是根本不敢提起?道君分明已經隕落十萬年, 即便有轉世身, 按理也不可能達到道君曾經的高度。

    除非……道君並未轉世,而是通過某種方式活了下來, 一直存在至今。

    想到這裡,謝蘊昭不寒而慄。

    修士的一生都在探索自己的內心、本質,叩問天地至理,以期將自身的思想與天地統一起來,最終煉化內心的一切恐懼、軟弱, 得證大道。

    像道君那樣的真仙, 已然化爲天道的一部分, 是修士修行的頂點。

    然而……有一種恐懼是所有生命都無法擺脫的。

    對死亡陰影的恐懼, 是所有生命都無法擺脫的。只不過有人能帶着恐懼接受它, 有的人最終因恐懼而墮落。

    假如道君沒有隕落,而是苟延殘喘了十萬年……驅使他苦苦忍耐漫長歲月的動力, 究竟是什麼?

    他又會爲了那個目標而做出什麼事?

    謝蘊昭沉默地朝前走。石無患跟在她斜後方不遠處,也保持了異樣的沉默。

    “石無患。”她問,“你怕死嗎?”

    他正在看路邊一處遺蹟,那裡似乎曾經有一株什麼古木,現在當然化爲了石頭;從隱約的紋路來看,那曾經是一棵梨樹。

    他的目光在“枝葉”上搜尋,好像希望找出點什麼與衆不同的東西——比如一朵梨花?

    他一邊看,一邊漫不經心地說:“怕啊。”

    他帶着笑意,將目光移到她身上,說:“我不怕死,我修仙做什麼?難道你不怕?”

    “我也怕……但,不是這個問題。”

    他們的道路在漸漸往上。滄海能三爲桑田,高山也可化作深谷,但這裡似還保留了一些山川的起伏,指引他們朝上走去。

    謝蘊昭小心地繞過一塊擋路的巨石,確定後面沒有問題後,才扭頭看去。

    石無患站在略低一些的地方,帶着那一絲輕佻的笑意,眼神卻如沉默的山嶽。幾乎不像他了。

    不像某某人——但是,誰又曾經真的瞭解某個人的全部?

    謝蘊昭看着他:“真正的問題是,我們有多怕死?爲了活下去,我們都會做出什麼事來?”

    這是一個玄妙的問題,更適合出現在修士論道的場合,而非環境未知的險境中。

    石無患就笑起來:“很少看見你這麼嚴肅的樣子。我想想……不真的到了臨死時,有誰會知道自己可以做出什麼?”

    “也許我現在以爲自己能從容赴死、身合天道,可真的來到死亡面前,我就成了懦夫,會不擇手段地讓自己活下去。”

    他帶着笑,說得半真半假,又像意有所指。

    “但也許……我真正害怕的不是死亡,追求的也不止是活下去,而是更多的、更不可能的、更有違天道的什麼事。”

    他繞過巨石,走向前方,腳下踢開一塊什麼東西。他看了一眼,彎腰撿了起來。

    那居然是一塊琥珀。蜂蜜色的晶體蒙了灰,卻還能見到其中包裹的事物——一朵雪白的梨花。

    石無患捏着琥珀,隔空朝謝蘊昭比了比,忽然問:“你要不要這個?”

    “你留着好了。”謝蘊昭不明白他爲什麼突然說這個,催促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青年垂下眼,手握緊一瞬,卻又笑了笑,隨手扔了那塊琥珀。珍貴的晶體滾遠了,進入了黑暗,大約再也找不回來。

    “九千家主捉了許多女子,要給這秘境封印的妖龍獻上血祭,你猜他想做什麼?”他自問自答,“我很瞭解他的心態,他一定是想讓亡妻復活……世人總是對非人之事寄託了十足的妄想,從呼風喚雨到起死回生,就像我們在戲臺上演戲,仙鶴降世讓亡者復活,然後一切從頭、有情人終成眷屬。”

    “殊不知,唯有死亡無藥可救。”

    謝蘊昭的心跳加快了。

    這番話說得雲裡霧裡,卻在暗示什麼,幾乎能等於承認什麼。

    她問:“你爲什麼不直接說清楚?”

    青年站在前方,眼神比剛纔更幽深。他不笑了,也沒有其他更多情緒;平靜是最強大的事物,能覆蓋所有心情,像冬日的大雪鋪滿世界。

    他說:“我不能說那麼清楚,但是……”

    秘境裡忽然起了不大不小的風。

    風吹起他的長髮。幾縷耳發拂在他臉上,隱去了他容貌的某些細節。忽然之間,他變得和平京城裡的某個人很像。

    突如其來的風讓謝蘊昭繃緊軀體,像警惕危機的貓。

    她的眼神鎖定在石無患身後:道路的盡頭竟出現了石桌和石凳,石桌上還有一張棋盤。

    她無疑曾見過這一幕,在平京城裡,在某段文字描述中……或許也在模糊的記憶裡。

    但白霧已經乘着風而來。

    石無患的聲音也乘着風而來。

    他的聲音變得不太像他的聲音,空寂幽遠得像從時空彼端傳來。

    “我也是纔想明白,原來他想挽回的是不可挽回之物,是……”

    “……所有的過去。”

    謝蘊昭站在白茫茫的、明亮的、空無一人的空間裡,面前只有熟悉的銀鏡。

    這世上有兩種東西絕不可能操縱,一是生死,二是時間。

    道君想挽回什麼?生死,時間,還是二者都想?

    “我最討厭這種後悔的橋段。”謝蘊昭嘆了口氣,“別人都已經往前走了那麼遠,簡直可以奔出銀河系了,有人卻還是想讓一切回到原點,好像那樣就能抹平一切。”

    “何必呢。”

    銀鏡閃着微光,執著地提醒她新一幕的展開。

    [第四幕:情動似落花

    情節描述:

    你將在須彌山待上整整一百年。

    現在,是第五十年。

    你逐漸展露出真正的天賦,修行速度一日千里,現在已經是歸真境圓滿的修爲,不日就將突破玄德。

    你在須彌山生活得很快樂。

    這此前五十年裡,你心心念念都是道君。

    他在梨花樹下看書,你也學着看書;他對着棋盤沉思,你就也苦學弈棋。

    有時他會看看你,更多時候他只望着天空和遠方。

    你曾跟道君出去遊歷。

    他不會干涉自然的弱肉強食,卻禁止過分掠奪;他不打擾王朝內鬥的血雨腥風,卻會阻止其他修士干擾凡人的生活。

    你是龍女,喜歡吃肉,遊歷時總是在路邊烤兔子或者烤魚。起初你不大好意思讓道君看見,但當你發現他毫不在意後,就落落大方起來,還試着邀請他一起吃烤肉。

    他不說話,只靜靜地看着你。

    你就自己默默一邊啃去了。

    下一次卻還是死不悔改地繼續問。

    這一切可能源於你結交了一個人類好友。他也是須彌山上的修士,爽朗熱情,一點不覺得你喜歡道君是什麼驚世駭俗的事,反而教你說道君這樣清冷寡言、無慾無求的人,就要讓他感受到生活的火熱與快樂。

    你傻乎乎地信了,然後剃頭挑子一頭熱地追着道君對他好。

    找到個好吃的水果,美滋滋地帶給他;

    發現一處美景,想盡辦法帶他去看;

    今天的星空十分美麗,絮絮叨叨跟他講許多。

    就這麼堅持了五十年。

    道君也不動如山了五十年。

    五十年裡,他不會拒絕你的邀請,但他也沒有多的反應。他神情永遠寧靜,眼裡永遠有廣闊的天空——注視着你的時候,與他注視一隻飛掠的燕子沒有任何不同。

    直到你的好友都後悔了,小心翼翼勸你說,道君實在與衆不同,實非良配,還是不要再堅持了。

    你回過神,發現自己竟成了須彌山上出了名的“癡情苦命女”。

    你開始覺得這樣很奇怪,也不大開心了。

    接下來的十天,你沒有再去找道君,而是獨自坐在溪邊,揪着花朵反思自己的人生。

    然後你就想通了:道君不迴應纔是正常的,就像天道不會單獨迴應某個個體。是你自己想太多了。

    雖然失戀很難過,不過也沒有關係。受益於須彌山,你的生命中已經有了很多精彩的東西,感情的遺憾也不算什麼。

    你失戀了,可你還有修爲、有好友,有很多自己想要去做的事。人生哪能圓滿?龍生也不行。

    可第十天的傍晚,道君卻主動來找你,還帶上一隻小小的酒罈。

    “梨花釀。”

    他說話總是簡潔而準確,就像他教你的道法一般——大道至簡。

    但他卻做了多餘的事——送你梨花釀。

    將酒罈遞給你時,他還多說了一句:“給你,很甜。”

    你喜歡甜甜的、帶着花香氣息的果酒。

    他居然記得。

    你剛纔熄滅些許的情意,又有了蠢蠢欲動的趨勢。

    你想,自己千萬不能犯傻,從前誤會的難道還不夠多?

    你便鄭重地說:“無晴,你能對我笑一笑麼?”

    見到心悅之人時,總忍不住要笑出來。每一回你見到道君,都會忍不住笑;你的好友說你能把整座須彌山的花都給笑開了。

    如過去一樣,道君只是靜靜地看着你,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你就明白了。

    你抱着小小的酒罈,明明是想釋然一笑的,卻突然哭了出來。

    任務描述:請……]

    呼——

    風忽地刮過,地面也陡然晃了晃。

    謝蘊昭猛地往後一跳,擡眼卻見鏡面上文字消失,卻有一個人影一閃而逝。

    她依稀看見了那個側影:冰雕玉砌的清冷,擡眼時漠然的眼神。

    如果這是天空,那一定是飄滿了鵝毛大雪的陰沉天空。

    喀啦——!

    鏡面裂開一道紋路。

    這面鏡子背後之人不知是敵是友,但謝蘊昭此刻靈覺一動、察覺到了什麼,立即奔上去抱着鏡子就往旁邊一滾!

    呼啦——!

    風將更濃郁的白霧帶來。

    一道驚雷劈下,正落在方纔鏡子所在的方位;但轉眼,白霧就淹沒了驚雷。

    不對……是空間變了。謝蘊昭做出了判斷:雖然看上去都是一片白霧,但剛纔一瞬間,這面鏡子就轉換了空間。

    是爲了逃避雷劈?

    鏡子在她懷裡微微震動,像一個微微發抖的人。

    按照此前的規則,每一幕都會有影像放出,她需要扮演靈蘊並作出選擇。第四幕沒有龍君,反而圍繞道君展開……

    謝蘊昭心下微沉。雖然已經有心理準備,但對方的名頭有些太大,由不得人不嚴肅對待。

    “鏡子,你沒事吧?”

    她抱着鏡子,輕輕敲了敲鏡面。她發現鏡面雖然光可鑑人,卻並未映出她自己的影子,而只有一片流動的霧氣。

    “我們商量一下,你也別給我看這麼多前世的東西了。”她說,“師兄是不是在你那兒?你與其讓他扮演龍君,不若直接將他還給我,之後你有什麼請求,我們都會盡力幫你。”

    謝蘊昭表面鎮定,心中卻着急師兄得不得了,只是限於眼前情勢,不得不保持冷靜。

    鏡子掙開她的手,重新浮在空中。它似乎有點猶豫,原處晃動了一會兒,可很快它就重新下定決心。

    新的文字重新浮現在鏡面。看來它是打算把第四幕跳過了。

    [第五幕:天命不違,大勢所趨

    情節描述:

    五十年過去了。

    你正式決定放棄道君了。

    好友問你是否怨恨道君,你十分驚訝:爲什麼要怨恨?喜歡他是你單方面的事,他不迴應是他個人的選擇,原本就是你在挑戰一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道君只是對你無意,沒什麼大不了的。

    何況你的生活裡也並不只有道君。

    你在須彌山交到了真正的朋友、經歷了許多或有趣或驚險之事。你變得越來越開朗,內心來自童年的傷痕漸漸被撫平。

    有時你會想起南海海底,想起童年遇到的人,這時候你已經能用釋然的心情看待一切,懷念一切值得懷念的,感激一切值得感激的,也遺忘一切不值得記憶的,包括那些自卑、無助、軟弱,還有現在想來覺得好笑的期待和失落。

    你也會想到龍君。

    四十年前你們不歡而散,三十七年前他在海底說要留下那個心願想一想。此後他每過幾年就會來一趟須彌山,有時是因爲羣仙會召開,有時只是來看看你,儘管他從不承認。

    他不再說讓你跟他回南海,也不再阻礙你對道君的追逐。他好像已然想通了什麼;昔日總是微笑,實際卻相當任性、高傲又刻薄的帝君,現在笑容淡了,保持了萬年的棱角也跟着淡了。

    他來時會穿着莊重的黑色禮服,送你一份並不昂貴卻足夠精巧的禮物,然後就坐在山崖邊望着滾滾雲海。這時候如果你望向他,他也會望向你。到你移開目光之前,他不會先看向其他地方。

    你終於明白了龍君的感情。

    就像你曾一心一意望着道君的背影一樣,龍君也一直看着你。

    每一次相見你都問他,是否想好了要許下什麼心願,每一次他也都說還沒有。

    ——還沒想好。

    ——再等一等。

    ——下一次吧。

    你曾在海底與龍君度過十年,然後在須彌山追了道君五十年。

    剩下的五十年裡,你的生活又有了越來越多的龍君的身影。

    就像想要補償那最初十年一樣,龍君每次都竭力對你溫柔體貼,可他真的很笨拙,有時明明很努力,卻說出讓人哭笑不得的話、做出讓人無奈的舉動。

    本性上也還是那個任性的、容易生氣的帝君,有幾次說急了,甚至氣得在你面前露出尾巴。

    那一次他送了你珍貴的法寶,是名爲“五火七禽扇”的羽扇,一看就知道是他費心收集材料,再請高明的煉器師煉製而成的。

    你拒絕:“太貴重了。我以什麼理由收?”

    一來一去,就把龍君氣着了。他用尾巴將溪水攪得亂七八糟,讓須彌山山腳飄起一層朦朧雨霧,令春天的桃花氤氳在細雨中,潤澤更顯嬌豔。

    多年前你曾很害怕龍君發怒,更害怕他笑着用荊棘長鞭抽打你的脊背,含笑說你還不夠努力。

    可現在,你盯着他隱忍暴戾卻又豎起瞳孔、氣得都有點委屈了的模樣,卻覺得他好玩極了。

    記憶中的害怕、被鞭子抽打的疼痛和委屈,都隨着你度過的歲月、增長的修爲、開闊的心境,而盡數遠去了。

    細雨中、桃花下,你稀奇地瞧着他甩尾巴,瞧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問:“龍君,你還會拿鞭子抽我麼?”

    他怒氣未消,也懶得裝,就冷笑道:“你都是玄德境了,我拿鞭子抽你,你不會抽回來?你就那麼沒出息?不若將五火七禽扇拿着,也好多抽幾下!”

    看,又來了。

    “那不一定,因爲龍君您的修爲還在玄德之上。”你仍說得不緊不慢,“要是在一起,您以後氣急了要打我,我可打不過。”

    要是這裡是海底,龍君約莫已經氣得化出真身,在海里打了上百個滾,攪得所有魚都不得安寧了。

    “什麼叫在一起後我打……”

    好好一個萬年龍君,硬生生在你面前成了呆頭鵝。

    他的尾巴一下子縮了回去,豎瞳也開始一張一縮。他湊到你面前,漂亮到妖異的面孔離你近得過分;就像你小時候他會做的那樣。

    你很無奈,推了推他。沒推動。

    “龍君,你說一句心悅我,很難麼?”你沒忍住笑意,“我喜歡道君的時候,便早早和他說我心悅他。可你轉來轉去這麼多年,到底是爲了什麼?”

    一百年前,你在南海海底初見龍君。他從金色的真龍化身爲人身龍尾的青年,銀白長髮水草一般在身後搖曳,說話輕快又好聽,藏着屬於帝王的冷漠和任性。

    一百年後,他站在細雨桃花中,穿着莊重的禮服、戴着規矩的冠冕,一言不發的模樣與人類的修士並無兩樣。

    這些年裡,他總是以這樣的模樣見你。

    你拉起他的手,說:“龍君是不喜羈束、任性自由的性子,這些年來卻委屈自己學那一位的沉穩,爲什麼?”

    他冷了臉:“誰學他?”

    你不說話,卻掙脫他的手。在他變色之前,你一把扯掉了他的冠冕,威逼說:“如果龍君不說實話,我就不還你了。”

    “你……”

    龍君散着長髮,沐浴着細雨的額頭顯出了龍角;小小的旋渦在他周身出現,攪亂了雨絲的軌跡。

    他的神情漸漸安寧下來,最後變得很溫柔。

    那是你從未在他這裡見過,也沒有在其他人那裡見過的溫柔。

    他朝你伸出手,微笑起來,再也沒有一絲戾氣:“一百年前我就想問你了。靈蘊,你想成爲我的龍後麼?”

    這一次,你聽完了他的問題。

    並且,你鄭重地答應了。

    你從沒見過龍君那樣高興。

    他化出真身,載着你在天地間飛翔、盤旋;他是真龍之君,瞬息即是萬里,能將大千世界遨遊一遍。

    你們去看沙漠中清泉映月,去看東海的成羣飛魚,去看冰川上的日出。

    你回想這一百年的生活,覺得須彌山就像你心靈的故土。這裡讓你成長,彌補了過去的缺憾,更重要的是這裡教會了你如何成爲一個真正強大的修士。

    你也琢磨過,你對道君的喜歡究竟是男女之情,還是因爲被強大的心靈吸引?當你自己也真正平靜並強大起來後,世界就廣闊起來;你可以去往任何地方,去溫柔地瞭解任何一個人。

    就像彆扭又高傲的龍君一樣。如果你還是當年軟弱的、不知所措的小靈蘊,你就不可能正視龍君,更不可能發現他的溫柔和執拗。

    你在須彌山要待滿一百年,這是對每一個侍者的要求。

    你和龍君約定,等最後十年過去,你就跟他回海底,戴上屬於王后的冠冕。從此每一個百年,你們都會在一起。

    ——假如一切都按照那時的預想發展就好了。

    任何許下的承諾,都有不能實現的可能。

    龍君離開須彌山,回去準備你們的婚禮。他總喜愛奢華的、閃閃發亮的東西,也想用珍寶點綴你們珍貴的婚禮。

    但他走後不久,就傳說他與西方佛國某位菩薩起了衝突,最後吞噬了對方的血肉。佛祖下了令,要傾佛國之力殺死龍君。

    龍族屬妖,妖類修道,而西方佛國第一反對道門,第二主張降妖。

    你失去了和龍君的聯繫。

    這些年裡你也見識過不少佛門和妖族的爭執。佛祖是能與道君抗衡之人,你心急如焚,立刻求見道君,懇請他爲你算得龍君下落。

    道君仍然待在須彌山頂,坐在梨花盛開的樹下,靜靜地看書,面前的棋局以星光做成,每一子都有難明的道韻流轉。

    你慌張拜見道君時,他放下了書,看了你一眼。那個眼神似乎前所未有的認真。

    “你果真心悅龍君?”

    你並未覺得這個問題有異,直接點頭承認,並急急敘述來意。

    道君聽完,沉默了很久。

    他雖然寡言,可沉默這麼久也並不尋常。

    你還以爲龍君出了事,正緊張,卻聽道君說:“他無事。”

    你知曉道君卜算天機的能耐,還沒放心,又聽他問:“靈蘊,你還是沒有醒悟嗎?”

    道君的聲音如從天上傳來的道音,陡然炸響在你心間。

    一瞬間,你什麼都明白了。

    任務描述:請你完成這一段情節,並替主人公做出選擇。

    完成本任務後,你可繼續前進。]

    明白了?明白什麼了?

    謝蘊昭眼前景色一換。

    卻不是之前那樣的場景,而是無數破碎的場景一閃而逝,還伴隨着無數聲音流淌不已。

    就好像是正面鏡子被摔碎了一樣。

    若非她耳聰目明,恐怕會迷失在這走馬燈般的場景中。

    現在她只能全神貫注地去看、去聽。

    ……

    一枚碎片中,似乎是早期的靈蘊和道君。龍女抱着寶瓶,問:“如果天地衆生與道君只能存一,道君會怎麼選?”

    他站在雲海日出前,沒有回頭。

    “天地長存,我也不過是滄海一粟罷了。”

    ……

    “靈蘊,靈蘊!你要去哪兒?”

    曠野上,龍女手握五火七禽扇,回頭看向追來的青年。

    “你往西邊去幹什麼?”

    她說:“沖虛,你回去吧。”

    藍衣青年有一對濃密的、長長的眉毛,渾身劍氣濃郁,好似一柄長劍所化。

    他急道:“我們相交多年,你還不肯對我說實話?”

    龍女搖搖頭,按上自己的鎖骨。

    “我去踐行自己的職責。”

    “你一個龍女有什麼責任?煉丹嗎?”

    她有些恍惚地笑了一聲。

    “如果我真是龍女……就好了。”

    青年茫然了:“你不是龍女,能是什麼?”

    她笑起來,語帶調侃:“說不定是一朵花呢?”

    她另一隻手藏在背後,手背上出現了蜿蜒的細線,好像蓮花的輪廓。

    ……

    龍女站在高樓上。

    手執羅盤的陌生青年仰望天空,身邊伴着蒙着面紗的女子。

    “你問我,佛道能否共存?”

    他以手指劃過星空軌跡。

    “不能。”

    龍女一禮:“請天機真人賜教。”

    “天地間有兩種力量,一爲願力,一爲靈力,二者此消彼長。佛門若想傳法天下,首先就要讓道君消失,搶奪道門氣運,壓制靈力生髮,才能控制人心願力。”

    “反之,道門若要貫徹大道,也要找到掠奪佛國願力的方法。”

    龍女握緊五火七禽扇。

    “所以,如果讓佛門之人修道……”

    青年回過頭,雙眼生翳,竟是目不能見。

    “你說你麼?功德金蓮託生龍女,又修了大道。”他點點頭,瞭然道,“待你突破玄德,就是身隕花開之時。”

    “答案很明顯。你是佛道相爭的關鍵棋子。”

    “若你選擇佛門,則可收歸天下靈力爲佛國所用;若你選擇道門,則能令佛國傾塌、道門繁盛。”

    龍女站了很久。

    “我……必須死麼?”

    青年面露憐憫:“生來是一朵花,就終有開放之時。”

    開放之時,身隕之日。

    “如果佛門勝利了……妖族會如何?”

    青年重新望向星空。

    “對惡妖,剝皮抽筋、打入地獄;對普通的妖,剝奪靈智,‘度化’成僧侶坐騎。”

    龍女笑了,竟然很有點輕鬆。

    但笑着笑着,她就落淚了。

    “那這不就是……非常簡單的選擇了嗎。”

    ……

    謝蘊昭面前的碎片和聲音陡然消失。

    她集中精力太過,沒有錯過絲毫信息;神識大量消耗,令心臟跳得快了很多。

    以至於她遲了一會兒才發現自己身處之地:四周金光漫天,重重寶雲往無盡的高天蓋去;她正身處一片無邊無際的蓮池之中,四周荷香陣陣,金色蓮花在碧綠荷葉中搖曳生輝。

    她低頭一看,略鬆了一口氣:還是人,沒成爲一朵蓮花。

    但隨即又想起來,這是十萬年前的事了。

    於是她再仔細看了看,發現儘管自己還是人身,心口處卻有一個窟窿,手上還握了一把匕首。

    她之所以沒有立即發現不對,是因爲她沒有感覺到疼痛,胸前的血液也是金色,而非鮮紅。

    ……而且,龍女的血液已經快要流盡了。

    謝蘊昭擡起手,發現手臂已經變得透明;其中沒有骨骼血肉,只有一瓣瓣的蓮花花瓣。

    她明白過來:靈蘊已經在佛國的功德金蓮蓮池中自盡了。

    她想說話,卻發現無法出聲。鏡子似乎只是想向她展示什麼,而無需她說話。

    四周寶雲在震顫。每一層寶雲上都站滿了神佛。他們有的金剛怒目,有的慈眉善目;但現在,他們無一例外都露出了驚慌之色。

    最上方霞光瀰漫,卻是搖搖欲墜的霞光。

    一隻巨大無比的寬厚手掌猛然拍下,帶着無盡暴怒的風雷,猛地朝她壓下。

    ——罪人!

    四周齊聲誦道:“罪人!”

    ——聆聽佛法而託生,卻背棄佛祖的罪人!

    靈蘊卻在笑。

    她大聲說:“我是功德金蓮託生,可託生之後……我就是個活生生的人了啊!”

    “你們想讓我修道,讓我去觸動道君的情劫,死了也要爲你們所用——我偏不!我偏不!”

    ——無晴道君無情義,他也不過是利用你!金蓮兒,你該爲佛傳法,度化無晴!

    龍女靈蘊,本爲佛前一朵金蓮。

    蓮池中的金蓮都是佛國功德所化,每一朵都是人心願力的凝結。

    她聽了法、有了靈性,乃至有轉化願力與靈力的能耐。

    佛祖算出她的特殊,又算出道君命中有情劫,便送靈蘊投胎,令她託生爲道門中人。

    這是佛門的慣用手法,從前讓道門吃了不少虧。

    然而靈蘊太過特殊。她不僅有運用願力的能耐,還具有極強的生命力和自我意識,以至於她擺脫了佛道兩門的教導,更重視自己的心意。

    這一點……或許也與她跟隨龍君有關。他是自由任性的龍君,潛移默化出來個自由任性的龍女也不奇怪。

    這一刻,謝蘊昭完全感受到了靈蘊的所思所想。

    “無晴沒有情義,我卻不在乎!”龍女大笑,“可是我有……我想保護的人也有!我珍愛的人,我珍愛的記憶——我怎麼可能傷害他們!”

    龍女倒下了。

    她的血幾乎流盡,半個人都已經化爲蓮花。她仰面倒在蓮池中,看着漫天神佛和霞光,還有那隻憤而壓下的手掌。

    天地之間,忽然響起一聲劍吟。

    自東方飛來一把劍。

    黑白道韻流轉的太極長劍,上刻“沖虛”二字,自須彌山頂而來,斬破層層寶光,瞬間劈開佛祖真身,也直直朝蓮池落下。

    劍尖所指之處,正是靈蘊的眉心。

    她微微睜大了眼。

    那無疑是道君的劍。

    她知道道君利用了他。佛祖能算出道君有情劫,他自己怎麼可能算不出?他見到靈蘊的金蓮印記時就明白了一切,此後無論教導她道法,還是漠然相待她的告白,都只是順水推舟。

    ……今天的局面,是他早就算好的。

    論算計天下,誰能比得過道君?

    只消毀掉功德金蓮池,佛國就會徹底崩毀。這裡將墮入地面,化爲鬼蜮,永世再無翻身可能。

    但是……她本來也快死了,就不能等她完全死了再砍嗎?

    靈蘊該爲了那個人的無情無義而傷心的,可這時候她卻只覺得好笑。不是諷刺或自嘲,就是單純的好笑,是一種“果然如此”的意味。

    也是在這一刻,她真正確認,自己對道君的情感並非男女之情。她一點都不怪道君利用她,也並不感到傷心難過。認真算來,道君也只是反擊而已。他早已太上忘情,不對一草一木另眼相待,這一點他早就說明過了。

    她現在只有一個奢求……如果在臨死前,能再見龍君一面就好了。

    按他那種不高興就拍死龍、拍死魚,高興了也說不定一個不注意就壓死誰的性格,如果讓佛門勝利,他大概就是那個被扒皮抽筋、打入地獄的大惡妖。

    哦,他還吞了一個菩薩。他就不能脾氣好點嗎?

    “——靈蘊!靈蘊!!”

    ……死前的幻覺麼?

    本已漸漸閉上眼睛的龍女,忽地睜大了眼。

    在她模糊的視野裡,那片闖進來的金光是什麼?

    誰從天而降,將身軀盤成一團,將她牢牢護住,自己的鱗片卻被道君的長劍削得鮮血淋漓?

    “龍,龍君……”

    她掙扎起來。僅剩的一點點求生欲像被模糊的眼睛點燃,將她心底最痛的情緒燒成燎原大火。

    “枕流……枕流……”

    她的雙臂已經化爲蓮花,不能再擁抱他。頭髮也融入了蓮池,化爲水波。

    金色的長龍化爲銀髮的青年。她看不清他的臉,卻能感覺到他的淚水滴在自己臉上。

    血腥味。

    他傷得很重。

    意識到這一點時,她開始憎恨道君了。

    龍君俯下身,鮮血淋漓的軀體將她護住,帶着淚水的臉貼在她的臉邊。

    “靈蘊,你還記得……你欠我一個願望嗎?”

    “你有……什麼樣的願望?”她在記憶裡沉浮,不覺微笑起來,“你真的……拖了好久……”

    他似乎哽咽了一聲。

    “下一世,下一世你要跟我在一起。無論多少年以後,無論我們轉生成了誰,你都要和我在一起。”他喑啞的聲音裡帶着一股狠意,“你不能再喜歡別人,一開始就要看着我,一直都和我在一起,不要再給別人利用的機會……”

    他好像痛極了,痛得蜷縮起來,雙臂卻將她抱得很緊。

    ……也許不是因爲他痛,而是她在縮小。她越來越接近盛開的蓮花,只有一點縹緲的意識還在作答。

    “你的願望好長啊……但是,我希望你的願望實現。”她溫柔地說。

    一片蓮花瓣拂上他的眉心,印下一道血痕。

    “這個是標記。”她用最後的視力看了他一眼,“轉世之後……其實就是新的人了。可我仍然希望……這一世的我們會指引他們……克服所有艱難和困境……”

    願望化爲力量,往星空飛去。

    她好像忘了一件事。好像道君曾希望她許一個什麼願,不過她忘了。

    可她也不欠道君了。忘就忘了吧。

    首先消失的是視覺,然後是觸覺,然後是說話的能力。

    最後的意識裡,盤旋着一句話。

    ——……我會一開始就對你好,對你溫柔體貼,一定處處顧慮你的心情和想法,不會再傷你一絲一毫……

    她想,其實也不用,龍君彆扭發脾氣的模樣也很可愛。原來她忘記告訴他了嗎?

    如果看不到那副模樣了,還真是……挺遺憾的。

    ……

    謝蘊昭猛地睜開眼。

    像溺水之人擺脫了水流,她也總算擺脫了靈蘊的視角。

    ▪ TTKдN▪ ℃O

    四周的佛國景象已經消失,剩下都是黑暗——除了中間的那個人。

    他渾身是血,銀白長髮上也沾了點點血跡,面上的神情茫然又僵硬,額心一點痕跡殷紅如血。

    “靈蘊……”

    謝蘊昭一直都沒哭,哪怕是跟靈蘊感同身受時,她也沒有流淚。

    只在此時,只不過是見到他而已,她卻忽然鼻腔一酸。

    “……師兄!”

    她幾步衝過去,用力將他抱在懷裡,帶着哭腔問:“你怎麼樣了,怎麼這麼呆呆的,是被誰忽悠傻了,還是被誰砸到頭了?”

    他忽地一僵。

    謝蘊昭沒聽見回覆,更是悲從中來,簡直要原地放聲大哭了。

    “嗚嗚嗚你不要走什麼虐戀情深的路線啊,要是你跟我說你覺得自己是龍君只愛靈蘊,我就要哭着跟你決鬥了……你快醒醒,青年癡呆是不好的,你再對着我叫靈蘊我就把你暴打一頓……”

    她哭得傷心極了,也真心極了。她真是這麼想的。

    哭得太投入,她都沒注意什麼時候被人輕輕抱住了。

    直到頭頂響起一聲無奈的輕笑。

    有人輕輕拍着她的背,再低頭吻了吻她的頭頂。

    “對不起,這次是我疏忽了,卻叫師妹爲我擔心。”

    他將頭埋得更低,直到淚水浸溼了她的耳發。

    “我當然知道你是師妹,是長樂,是阿昭,是我一生最重要也是最珍愛的人,是唯一凌駕於我心中劍道的存在。”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但再擡頭時,他給她的只有一個極盡溫柔的微笑。

    “長樂,我回來了。”

    ——我會一開始就對你好,對你溫柔體貼,一定處處顧慮你的心情和想法,不會再傷你一絲一毫……

    謝蘊昭呆了一會兒。

    卻又是悲從中來,嗷一聲哭了。

    “憑什麼啊,憑什麼前一世任性的鍋要我師兄來背啊!師兄你快任性一點,跟我鬧彆扭發小脾氣,快!”

    衛枕流:……

    他摸了摸她的頭,含笑道:“真是個傻子。”

    “什麼,你都不感動嗎?我要暴打你一頓,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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