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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師妹明明超強卻過分沙雕 - 102.謝九的局字體大小: A+
     

    “平京城中的其他人已經陷入沉眠。首先要想辦法喚醒他們。”

    郭衍看了一眼天空。七星龍淵長劍正與太極大陣博弈, 光華連閃,一時勢均力敵。

    他肅聲對兩人說:“我修煉有一門法術,名爲‘八方風雨歌’, 可突破大陣, 將聲音傳遞四方。本是年輕時無聊所修的樂修功法, 現在看來也能適用。”

    “聽着很合適。”謝蘊昭點點頭, “但郭真人, 你的全身靈力封印在榕樹裡,實則也是用於封印蝴蝶玉簡了,對不對?你若要用法術, 是否會被大陣針對?”

    這座已經殘破不堪的小院,就是謝蘊昭最初找到郭衍的地方。當時她就覺得那棵榕樹生機格外蓬勃, 而郭衍也承認說他有草木妖族血統, 才能將修爲分離, 以躲過大陣追殺。

    郭衍笑笑,眼角皺紋堆積:“多虧衛師侄援手, 我也能騰出手。否則我一個長輩,始終躲在小輩身後,心中也實在慚愧不已。”

    事不宜遲,謝蘊昭當即應下。

    衛枕流在一旁沉默着。他直覺不願師妹和這塊蝴蝶玉簡扯上關係;天靈根修士的靈覺預警幾乎就是未來的徵兆。

    但看見謝蘊昭的神情,他就知道自己不能阻攔。

    有時候, 人人都會有那麼一些明知不適當, 卻必定要去做的事。這時候, 人們身邊的人只需要堅定地支持他們就好。

    謝蘊昭將達達放置在阿拉斯減的背上。

    郭衍伸出手。

    一道湛藍光芒在他空空如也的掌中亮起。

    那是一道閃電形狀的光芒。

    裹挾着海水氣息的風——憑空生出。

    郭真人灰白的鬍鬚和頭髮被風吹得上下飛舞。

    他捉住閃電, 手臂肌肉暴起, 再用力朝上一扔——

    閃電直入雲霄,扎入玄色太極圖, 驟然騰起灰色雲霧!

    “八方風雨——起溟滄!”

    湛藍閃電正好與太極圖中盤旋的紫雷相遇,登時激起一陣激烈的電光。在一陣緊密的響聲過後,一團淡藍色的光點忽然向四周爆裂開去!

    嗡——嗡嗡——

    像有人拿着琵琶,在平京城上空胡亂撥響。

    聲音震徹九霄,又帶着清醒銳意,將無數沉眠中的居民喚醒。

    ——怎麼回事?!

    外面有人相互詢問。

    又有一道淡藍靈光從上空投下,正正好籠罩在謝蘊昭身上。

    郭衍道:“謝師侄!”

    謝蘊昭擡頭看着天空雲雷滾滾,忽然再生一計。她抓住蝴蝶玉簡,輸入靈力、開啓內容,再將玉簡與淡藍靈光相連。

    硃砂紅的文字自蝴蝶玉簡中投映而出,又被淡藍靈光放大百倍,直接出現在了平京上空!

    剎那之間,平京城裡所有懵懂走上街頭、四處張望察看狀況的人,都看見了天空中的血色文字。

    就連寂靜的京郊,沉睡的百姓也惺忪醒來,伸了個懶腰,驚駭地發現窗外天空浮現紅色光芒。

    人人都在擡頭看。

    天空中的硃砂紅光殷紅,有黑色太極圖作背景,那一個個文字反而更加清晰可見,如鮮血寫就。

    最上方是一行泣血大字:

    ——平京世家與白蓮會書

    接着便是:

    近百年中關於仙道試驗,成果有二。一爲惡念二重身,二爲靈根移植方法。

    此二法都須以有靈根爲土壤,望白蓮會繼續蒐羅各地有靈根者,送往平京……

    有人茫然。

    有人疑惑。

    有人驚駭。

    有人……

    “謝公!這可如何是好!”

    “謝公!”

    名聲是世家立足的根基。

    蝴蝶玉簡就算暴露,他們也可以不認。但他們預想中的“暴露”絕非這類場面,頂多是有人在街頭宣揚……

    誰知道卻是這般的陣仗!

    這樣一來,便是虛假妄言也能風傳成真,何況是一樁樁真切的罪愆!

    方纔還淡然一片的世家衆人,倏然炸鍋了。

    謝彰也是面色一變,驚怒交集。

    “九郎!”他嘶聲道,“攔住他們!”

    月下凌空的黑衣青年,稍稍側了側頭。即便是謝彰也看不清他的神情。

    謝九說:“他們用的並非攻擊類法術,我無法阻攔。”

    “你……”

    “無量壽佛!”

    此時,地上盤坐的沈佛心卻站立起來。他擡起頭,目光與半空中的謝九對視一瞬。

    “院中龍女與我有緣,當入我門。”沈佛心轉動佛珠,聲音淡淡,“我須助她一臂之力。”

    ——“佛心!”

    言罷,他不顧沈氏父子的呵斥,顧自擡起右掌、朝前一擊。

    朵朵金蓮在空中盛放,轉眼竟搭起一座蓮花高臺。

    “謝施主!”沈佛心提高聲音,“請上蓮華臺,爲衆生講法!”

    片刻過後,一名長髮飄動的女修——赫然踏上高臺!

    蓮華臺載着她,轉眼升於高空。謝蘊昭從上方俯視整座城市,只見被白光籠罩的建築綿延無盡,街上的人也像無窮無盡。

    而在這片城市之下,還埋了誰的屍骨?

    她舉起蝴蝶玉簡。

    “平京世家爲一己之私勾結白蓮會,戕害無辜民衆,百年中害人無數,這就是證據!”

    “身在高位不謀其職,反而爲禍蒼生,人儘可殺!”

    “我手中的便是證據!”

    “殘害百姓的世家子,全都一一記錄在玉簡之中!”

    一瞬極靜。

    滿城譁然。

    天空中血色靈光變幻,已是開始投映百年中世家的種種惡行:

    譬如某年某月某日,白蓮會奉上靈根者數十人,皆被棒殺、挖出靈根……

    整座平京城忽然沸騰起來。

    謝彰氣得心口絞痛,再喝道:“九郎!”

    謝九微微頷首,提起徒妄劍……

    “——龍戰於野,其血玄黃。”

    雪白劍光掙脫鎖鏈束縛,正正擊打在黑白變幻的長劍身上。

    謝九動作一頓,平靜無波的眼眸對上那人溫潤含笑的面容。

    “又是你。”他說,“總是你。”

    衛枕流微笑道:“我卻不記得曾與你會面。但你傷了師妹一次,便休想在我面前傷她第二次。至於第一次的賬……”

    青年明淨如玉的額頭隱有血色花紋閃現。

    他含着微笑,滿眼煞氣:“便算是我們之間不死不休的血仇。”

    謝九靜靜地看着他。

    忽然,他脣角勾起一絲冷冷的、嘲諷的笑。

    “愚蠢。”

    話音未散。

    平京城忽然再次震顫起來。

    這時,謝蘊昭剛剛唸到:“……定安五年,沈家殺平京衛氏世僕衛明理,以其靈根移植於沈氏嫡子沈越身上……”

    於是怔住。

    就在這個時候,天地震盪。

    像是有誰拿一把巨劍,在外面重重劈砍平京大陣,於是讓整個城市都顫抖起來。

    轟、轟——

    喀啦啦啦啦啦——

    天空碎了。

    與方纔衛枕流到來之時不同,這一次……是整個太極圖案都消失了。

    從天上的純黑到地面的雪白,連同兩道連接天地的黑白光柱,全都像褪去的海潮,頃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只有謝九還飄然在半空,手執徒妄劍,腳下一輪旋轉的黑白太極圖案。

    衛枕流心中一緊,顧不上他,只說:“師妹!”

    謝蘊昭卻有些茫然地瞪大眼,呆呆地看着天空。

    天空中有什麼?

    一輪明月,滿目繁星。

    還有什麼?

    還有衆多衣袂飄飄的世外仙人立在上方,駕霧騰雲、衣袖當風,再踏一道豔豔劍光。

    爲首之人散着長長黑髮、披着華麗鶴氅,赤足踏在仙鶴背上,正用一種新奇的目光看着謝蘊昭。

    “哎呀,阿昭,多日不見了。”

    北斗掌門笑眯眯地說:“你這是在做什麼呢?知道師叔要來,特意搭個臺子歡迎我麼?真是好孩子。”

    他背後卻有人沒好氣道:“王掌門莫要開玩笑。這平京大陣殺氣騰騰,怎麼看可都不是歡迎我們的樣子。瞧你家小輩渾身狼狽,必定是被欺負了。”

    危局之中忽見師門來人,本該是大好事。可不知怎麼地,謝蘊昭卻總覺得有些怪怪的。

    “掌門師叔……”她問,“你們怎麼現在就來了?你們是收到了我的飛書傳信,纔來救援的麼?”

    “飛書傳信?”掌門歪頭想了會兒,“我什麼都沒收到。不過我之前在羣仙會那頭,興許門裡有,我漏下了。”

    “那……”

    “當然是爲了洛園花會。”

    “可洛園花會不是在下個月月初?”

    掌門懶懶道:“慣例是要提前一些過來的。”

    他旁邊不知道哪個門派的長老,狠狠瞪了他一眼,對謝蘊昭說:“小友,別聽你們王掌門扯七扯八!你必定是遇到事情了,是不是?怎麼回事,你現在在做什麼?”

    “——好叫諸位道友知曉!”

    郭衍一步踏出,對掌門一稽首,慷慨激昂:“這平京世家竟然和白蓮會勾結,濫殺有靈根的凡人,用邪門歪道吞噬凡人靈魂,以佔有他人靈根!爲了防止惡行暴露,他們還佈下平京大陣,不僅誅殺我北斗仙宗在平京的衆位弟子、遮掩消息,更是要待七月初洛園花會召開,好將我仙門中人一網打盡!”

    “什麼?!”

    “竟有此事?!”

    這回炸鍋的成了衆位修士。

    郭衍又道:“好在還有這位謝蘊昭謝師侄。是她冒着危險,蟄伏京中,以一己之力取得重要罪證蝴蝶玉簡,現下正是在揭露世家罪行!”

    “哦?這麼說來,謝小友此舉真乃是功德無量。”有前輩修士肅然道,“既然如此,還請小友讀完玉簡,好讓一切得以沉冤昭雪。”

    他輕輕一伸手,再一翻手掌。輕描淡寫間,下方列陣的玄甲陣便土崩瓦解;衆玄甲紛紛跪倒在地。領頭的王玄將軍則吐出一口血。

    王玄單膝跪地,一手撐着天陽劍,悄悄瞥一眼半空中的謝九,便沉默地低垂頭顱。

    謝蘊昭看着天上的師門、同道,再低下頭,看下方縱橫筆直的街道。

    天上是修士,地上是凡人,而離她最近的地面上……是一個個如臨大敵的世家中人。

    蓮華臺上金蓮綻放光明,清淨慈悲,光明正大。

    [本系統溫馨提示受託人……]

    她一咬牙,繼續念出蝴蝶玉簡中的內容。

    “定安六年……”

    ……

    地面上。

    謝彰僵硬地站立在原地。

    沈靜思踉蹌一下,喃喃道:“修仙者竟然來得這麼早?我們發出的請帖讓他們最早六月十五過來,他們怎麼現在就來了?今天不是才六月七日麼?”

    衆人相對無言,心中對謝家生出怨憤:謝彰此前那般信誓旦旦,居然連修士降臨的時間都判斷錯了!

    沈老太爺還算鎮定,冷笑片刻,說:“大勢已去,準備斷尾求生吧!那玉簡的事蹟都有誰參與?將誰推出去領罪,你們可打算好了?”

    到底他德高望重,一發話,衆人便回過神,開始着手佈置。

    現在局面雖然難堪,可也不是無法收拾。但這一回,大家必定要忍痛割捨不少家族人才,再捨去不少靈石賠償給仙門,才能換得相安無事了。

    不由地,一道道控訴的目光就刺向了謝彰。

    沈老太爺抓住時機,又不陰不陽地說:“佑之啊,這一回我們每家都須捨去心頭肉……可在你這領頭的謝家,是不是更該擔起責任?”

    謝彰微微一震,已是明白,心頭卻是萬般不捨。

    然而,其他人聞絃歌而知雅意,也紛紛勸告起來。

    謝彰沉默聽着,臉上掠過狠色。他盯向沈老太爺,沉聲道:“沈佛心臨陣叛變,更是難當大責!若讓我捨去九郎,往後平京大陣誰來主持?”

    沈老太爺神在在說:“我家阿越就不錯。”

    “一個修道不過一年的小兒!”

    “焉知不是又一個十年神遊?”

    “……我做不到。”

    這道忽然插/進來的聲音年輕、有些稚嫩,滿是失魂落魄和震驚驚恐。

    沈老太爺一怔,連忙回頭:“阿越?!”

    只見下京區的廢墟中,竟是站着許多年輕人,而中間那面色蒼白、神情幾近崩潰的——不是沈老太爺寄予厚望的沈越又是誰?

    “我的靈根竟然……你們居然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殺了無辜的人,還讓我吞噬了他的靈魂……”

    他跪倒在地,重重錘擊地面:“我這一生都無法得到安寧——啊!!!”

    和他差不多表現的還有其他一些年輕人。

    這竟然都是蒼梧學院的學子,還有一些是領命入伍的士兵。他們都自以爲得天厚愛,天生靈根,誰知道現在聽高臺宣讀,才知道自己的“天賦”根本是罪惡的果實?

    能夠移植靈根的人都心性純良。因而家族裡從來瞞着他們,否則壞了心性,就是勉強移植也難有成就。

    沈老太爺額頭冒汗,試圖安撫:“阿越,阿越!振作起來!這是爲了家族興旺,是爲了天下長久的安寧……”

    “狗屁安寧!”

    有人惡狠狠道。

    “……六郎!”這次震驚的是衛廷尉。他指着兒子:“我分明讓你在家禁足,你怎麼……”

    衛六郎昂首站在夜色中。他衣襬有泥土,臉上還有點青紫,像是幾天前捱了揍,又被關禁閉不讓洗澡,所以搞得渾身汗臭。

    但他仍舊昂着頭,憤怒地盯着父親:“七年前,是你將阿兄拿去做了交換!我回來質問你,你卻反而讓我閉嘴。父親,你作爲這平京世家的鷹犬,良心可還能安穩嗎!”

    “你……!”

    “你們都是些根子上腐朽了、爛透了、無可救藥之人!”衛六郎痛斥道,“我等絕不會與你們爲伍!如果世家昌盛的代價就是不停殘害無辜,那就不要世家更好!”

    “黃口小兒,知道什麼!”

    現場一片混亂。

    謝彰站在這一片混亂之中,太陽穴突突跳着疼。

    “——好了!”

    他忽然大喝一聲:“吵吵嚷嚷,有何助益!十一郎!”

    “是,家主。”謝懷從陰影中踏出半步。

    “你可能讓我等順利脫身?”

    謝彰問的是謝懷那“安排命運”的天賦神通。

    謝懷搖搖頭:“來的修士太過強大,我無可奈何。”

    謝彰閉了閉眼,頹然嘆息一聲:“那麼……叫九郎過來吧。”

    他身邊的妖僕聞聲而動,向空中發出傳音。

    謝懷擡起頭,一雙大得過分的黑眼睛盯着謝彰。他輕聲問:“家主……您難道要捨棄阿兄麼?”

    謝彰負手,仰頭閉目,再長嘆一聲。

    “無可奈何。”他面帶疲色,“玉簡中只記載了樁樁事件,沒有多少確定的姓名。但是,各家勢必要舍一個重要之人,才能擔下這潑天的罪責……我謝家除了九郎,還有誰呢?”

    陰鬱瘦弱的青年一點點擡起頭。

    “爲何不是家主去?”

    “大膽!”這是妖僕的呵斥。

    “什麼大膽?”

    謝九從空中降下,漠然地掃了一眼在場衆人。

    謝彰擺擺手,覺得很荒謬,竟有些笑出來:“無事。九郎,要委屈你了。”

    謝九看着他。這個面帶疲色卻仍不失風度的男人是謝家的家主,也是數十年來真正掌控平京大權的人之一。

    而其餘掌權者……

    王,沈,鄭……

    都在這裡了。

    他點點頭,對謝彰說:“不委屈。”

    街道另一頭,沈佛心擡起頭看來一眼。

    兩人目光一碰,又再次分開。

    ……

    蓮華臺上。

    謝蘊昭已經讀完了最後一件罪行。

    師兄站在她身邊,靜靜地陪着她。

    玉簡不算很長,因爲幾十上百人常常可以死在半句話裡。生命如微塵,死後也不過幾點筆墨。

    她感到些許悲涼。

    而且,在這樁樁件件的記錄裡,她並未找到家人的性命。

    也就是說,她的親人遇害,並不是因爲她身具靈根,而是有別的緣故。

    天空之中,修士們也聽完了這大篇的罪惡。

    那位面容嚴厲的前輩點點頭,說:“其罪當誅。”

    這句話迴盪在平京之中。

    很快,四面八方都響起了應和之聲。

    “其罪當誅——”

    “當誅——”

    “殺——”

    “殺——”

    “殺——”

    殺聲震天,民憤激盪。

    空中,北斗掌門再次發話:“阿昭,蝴蝶玉簡中可有兇手姓名記載?”

    謝蘊昭掃了一眼玉簡:“有。”

    “讀來。”

    “是。”

    空中血色靈光再度變換文字。

    “謝家,謝彰……”

    “王家,王策……”

    “沈家,沈聞,沈誠……”

    “衛家,衛逢……”

    ——殺!

    ——殺!

    ——殺!

    平地驚雷。

    地上站着的世家衆人一瞬臉色蒼白如雪,個個搖搖欲墜。

    王策正是王六老爺的名字。

    沈聞是沈老太爺,沈誠是沈靜思的大名。

    衛逢是衛廷尉的大名。

    ——每一個名字,都對應了每一家的位高權重者!

    “謝彰!”有人終於失去理智,尖叫道,“你不是說沒有名單嗎!”

    謝彰也是如遭雷擊:“的確沒有!那蝴蝶玉簡中的內容是我親手錄入,絕無錯漏,這不可能……”

    等等。

    這份蝴蝶玉簡……果真是謝家丟失的那份蝴蝶玉簡嗎?

    如果不是,爲什麼前面的記載又和他錄入的內容一模一樣?

    蝴蝶玉簡丟失了多久?

    半年。

    半年時間,他那修爲高深莫測的兒子,爲何遲遲不能找出蝴蝶玉簡?

    他又爲什麼遲遲不殺敵人,卻讓敵人在衆目睽睽中公佈玉簡內容?

    修士降臨……爲何這麼巧?

    謝彰瞪大了眼睛。

    他一點點扭過頭,去看那淡然無波、冷漠無情的謝家九郎。

    謝家寶樹,謝家麒麟兒。

    他腦海中反覆迴盪剛纔九郎的回答:

    ——不委屈。

    他看見九郎平靜至極的面容。

    還有那向來畏畏縮縮的十一郎,此刻走到九郎身邊,露出一個笑容。

    謝彰心跳如擂鼓。他頭痛欲裂。

    “九郎……”他嘶聲問道,雙目充血,“今天究竟……是哪一天?!”

    謝九擡頭看了看滿月。

    “滿月之夜,自然是六月十五。”

    ……滿月。

    滿月!

    是了,滿月之夜,怎麼可能是六月七日!

    可是爲什麼……他們竟然沒有一個人察覺這最明顯的信息?!

    “可你是怎麼做到的?”謝彰踉蹌一下,目眥欲裂,“九郎,你怎麼能這樣做!”

    謝九沒有說話。謝懷卻道:“家主既能捨棄阿兄,阿兄自然也可捨棄家主。謝家也好,平京也好,天下也好,都交由阿兄帶領,纔是最好。”

    謝彰看着他們。他看着這親生的兒子、侄子。

    而後他搖晃幾下,仰面倒下。

    青天之上,遙遙傳來一聲:

    “平京世家,可有辯駁?”

    謝九向上飛起。

    他停在蓮華臺齊平的位置,看向謝蘊昭。

    女修已然聽見他們剛纔的對話,正定定地盯着他。

    他還是第一次在她臉上看見這般神情,大約能叫茫然無措。能多見她一種表情,他竟然也覺得滿足。

    謝九搖搖頭,看向上方。

    “多謝北斗掌門及其餘仙家同道,願不遠萬里而來,爲黎民蒼生主持公道。”

    他的聲音比月光更平靜。

    “世家千載,難免生出蛀蟲。名單上的衆人手握大權,卻棄蒼生大義於不顧,而是相互傾軋,更爲一己之私公器私用,不思如何惠及百姓,而只知從百姓手中奪利,爲某所不取。”

    “是以,某費力取得罪證蝴蝶玉簡,又得北斗新秀謝蘊昭相助,方能讓罪惡曝露於天下,還死者以公道與安寧。”

    蓮華臺上,女修死死攥住玉簡,幾乎將那小小的紅色蝴蝶捏碎。

    “如今真相大白,如何處置一衆兇手,某願從平京百姓之所願。”

    ——殺!

    ——殺!

    ——殺!

    “……等等!”

    謝蘊昭高聲說:“你要如何證明,你謝九沒有參與其中陰謀?你難道不是兇手之一?你弟弟謝懷難道不是兇手之一?”

    空中的王掌門湊趣道:“阿昭,名單上沒有他們的名字。”

    謝蘊昭卻堅持着,緊緊盯着謝九:“你要如何證明?”

    “貧僧可以作證。”

    又一人凌空飛起,踏蓮而來。

    沈佛心轉動佛珠,誦一聲“無量壽佛”,淡然道:“九郎的謀劃,也有貧僧的參與。貧僧在大陣之中靜坐半年,便是爲了給大陣提供靈力,好遮蔽時間,矇蔽大陣中人對天象的注意。因而,今夜雖是滿月,卻無人注意到今夜便是六月十五,是原定諸位道友降臨平京的日子。”

    “我也能夠作證。”

    又一人飛來。

    謝蘊昭轉動目光,看見郭真人的側影。

    此刻在星月光輝下,郭衍不再是那道心破碎、樂於融入凡塵的普通老人。

    他昂首張目,渾身靈氣充盈,雙目明光湛然。

    “謝師侄,對不住。”郭衍坦然道,“一開始,我便是參與了九郎和佛心的計劃。”

    “計劃……”

    謝蘊昭低聲道:“什麼計劃?”

    “去除世家毒瘤,革新平京風氣。世家奪人靈根,便如毀我仙道根基,此事不僅有違人道,更有違天道。”郭衍對天上一拱手,“掌門師兄,請您不要再裝傻了。這件事您也知情。”

    謝蘊昭再次擡起頭。

    掌門像恍然大悟,拍了拍手,笑道:“是了,我想起來,你是同我說過。阿昭,忘了告訴你,郭師弟並不僅僅是沉香閣的閣主。他另一個稱號叫‘執雲’,乃戒律堂駐外的院使,負有監察天下、鎮守仙道根基的職責。”

    “世家子,你們做得好。”掌門不吝誇獎,“現在,該把平京的時間調回正軌了。”

    謝九頷首,再提徒妄劍。

    他面向平京,在空中緩緩劃出一個“井”字。

    “萬里河山連經緯,百丈紅塵皆棋局。”

    彷彿有淡淡的雲霧從各家各戶裡飛出。

    每一尊道君像中都有無形願力被抽出,匯聚到謝九身上。

    大陣之中,修士也好、凡人也好,都倏然一震。

    靈臺似有一層薄紗被揭開。當他們再度看向滿月,方知今日本是十五。

    人人都驚奇地想:這麼明顯的事實,我爲何才注意到?

    “好啦,事情解決了。我瞧着洛園花會也開不了了吧?”掌門問。

    謝九道:“我等要着手處置世家兇人,洛園花會只能來年再開。”

    “那我們也就只能打道回府了。”掌門笑眯眯,“這一回的事,阿昭要記一等功,列位同道可有異議?”

    修士們都搖頭。那神色嚴肅的前輩還多誇獎了謝蘊昭幾句。

    還有凡人鼓起掌來,都覺天道循環、因果報應,世間自有公道在。

    地面上原本的那些貴人失魂落魄,可還有誰理他們?

    大概只有那衛六郎怔忪看着頹喪的父親,不能相信自己剛剛還義憤怒斥的“惡人”,轉眼就如此淒涼。

    這個結果皆大歡喜。

    冤孽得到報應。

    罪行大白天下。

    謝蘊昭也成了衆人眼裡的功臣、英雄。

    可她站在高臺上,卻覺得渾身發冷。

    “那麼,我的仇怎麼辦呢?”

    [任務“破局”失敗。

    受託人被謝九矇蔽,未能打破困局。

    失敗懲罰:五雷轟頂

    開始倒計時:半個時辰]

    謝蘊昭看了一眼面板提示,冷漠地移開目光。

    她又問了一遍:“我的仇怎麼辦?”

    火紅劍光劃破了夜色。

    也截斷了衆人的安寧和笑容。

    寂靜之中,謝蘊昭指着謝九,又緩緩指向地上的謝懷。

    她的眉眼沉靜,像一池平湖。

    “大家的仇都報了,這很好。我的仇不能報,這不好。”

    她說:“所以,還要有人把命賠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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