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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師妹明明超強卻過分沙雕 - 96.原來如此字體大小: A+
     

    京郊暑氣炎炎。

    三個粗瓷碗裝了三碗淡茶, 被三個人捧着,喝得有滋有味。

    謝蘊昭端着碗,眯眼去看天邊堆積的白雲, 好似下一秒就會從雲中蹦出個修士來。

    “沒有回信?奇怪了……”師門難道覺得這件事無關緊要?她有些疑惑。

    荀自在懶懶回道:“也可能是給謝師妹回了信, 卻被大陣阻攔在外, 燒掉了。”

    這個說法似乎有點道理。平京大陣既然能實現精準打擊, 大約兼任一下防火牆也不難。

    謝蘊昭想了想, 無奈:“這就沒法子了。荀師兄可有收到回信?”

    “我當然收到了……大概再過十天,就會有人來查探情況。”荀自在被曬蔫了似地,慢吞吞地抱怨, “躲懶的日子過得真快,更氣人的是謝師妹還給我分派任務……”

    “荀師叔!”小川嚼着酥糖, 鼓着一邊臉頰振振有詞, “荀師叔作爲前輩, 當然應該幫謝師叔纔對。”

    荀自在看看小姑娘,無可奈何:“唉, 連抱怨都不行了。好我知道了,那三人的氣息我記下了,到時候若有變故,我就將他們轉移到安全的地方去。”

    這是類似“乾坤挪移”的高深法術,可以只憑借他人的名字、氣息, 就將人轉移到其他地方, 最低也需要神遊境的修爲才能施展。

    謝蘊昭其實還想讓他發個道心誓, 但道心誓在修士是極爲鄭重的誓言, 若輕易逼迫他人發誓, 說不定會適得其反,讓人摞挑子不幹了。

    因此她看看無憂無慮的小川, 還是決定相信荀自在。

    “那便拜託荀師兄了。”謝蘊昭站起身。

    荀自在看她一眼,忽然說:“你小心郭真人。”

    謝蘊昭一怔:“荀師兄也知道……”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上次讓我測了一個‘衍’字。”

    荀自在道:“謝師妹,修士的靈覺並非空穴來風,天靈根修士的靈覺則幾乎就是未來的徵兆……如果你認爲他有問題,那他必然有問題。”

    說完,他打個呵欠,卻又話鋒一轉:“不過郭真人修爲比你我都高明太多,擔心也沒用。算了,還是當不知道的好。”

    謝蘊昭:……

    “比起郭衍,謝師妹不如多留心愛看話本的人,特別是那種怪里怪氣喜歡在你面前說故事的……”

    荀自在話說到一半,微微一頓。他默不作聲地攥緊手,眉心出現一絲細微的紋路。這個神情讓他一下子顯得嚴肅起來。

    “愛看話本的人?誰?”謝蘊昭狐疑,“荀師兄,你沒事吧?你看上去似乎不大舒服。”

    “……唔,我突然忘記自己想說什麼了。”

    他重新癱倒在椅子上,將書扣在臉上,遮擋了一切表情:“好了好了,得過且過,船到橋頭自然直。”

    謝蘊昭見他一副憊懶不願多說的模樣,只得搖搖頭:“荀師兄,小川,告辭。”

    她離開了暑氣蒸騰的郊外。

    待她完全消失,荀自在才扯下書冊,直起身,捂住心口。他右手緊緊攥住衣襟,手背青筋暴起,臉色蒼白至極。

    “小川……”

    他剛一開口,卻是直接吐了口發黑的鮮血出來。

    “荀師叔?!”

    小川霍然站起,急道:“怎麼回事?”

    青年垂着頭,細碎的、髮梢微枯的頭髮遮住了他文秀的側臉。他擡起衣袖,擦拭一下脣邊血痕。

    “無事……心法運轉忽然出了些問題,已經好了。”他低聲說着,彈了彈手指。地上那點血跡便轉眼不見。

    在他衣襟掩藏之下,白蓮虛影緩緩消失。

    然而,在他背後的陰影裡,一隻模糊的眼睛始終望着平京城的方向,流露出極爲純粹的惡意。

    小妖修看不見這些細節。她只是擔心這位待她親近的師叔,畢竟他看着就挺瘦弱、身體不大好的模樣。

    “荀師叔……”

    荀自在擺擺手,忽問:“小川,今天是幾月幾日?”

    小川愣了一下:“嗯,是……五月二十七。荀師叔你的傷……”

    “五月……我記得今年羣仙會也是五月中旬召開。”

    荀自在喃喃道:“雖然修士日行千里,不過單單跨越虛海,最快就要一個月。這麼算來,衛師弟最快也要六月中旬纔會抵達平京。”

    “洛園花會七月初召開,按照慣例,各門派差不多也會在六月中旬陸續到來……”

    “荀師叔?”佘小川越發覺得不解,“你在算什麼?”

    “在算……”荀自在微微搖頭,“今年平京的夏天,真是過得十分漫長。”

    佘小川聽不明白。

    荀自在看着小川不解的神情,忽然失笑。他伸出手,像是忍不住想拂開她的鬢髮。但終究他縮回了手。

    “這個夏天很漫長,卻還沒有漫長到足夠讓你長大。”他笑說,“好好讀書,小姑娘。”

    佘小川心情有些低落。荀師叔總是這樣,會說她還小、什麼都不需要管。不錯,她是才十五,可謝師叔在她這個年紀的時候,不是已經很厲害了麼?

    她知道自己再問也問不出結果,只能長嘆一聲。

    又不免嘀咕:“我都十五了。要是人類,我也及笄了呢。荀師叔還總是‘小姑娘’啊‘小娘子’的。”

    她一邊抱怨,一邊又老老實實捧回書冊。

    荀自在懶洋洋地睜着眼,笑意更溫柔了些。他拿出一張信紙,提筆在上面寫了幾個字。紙上已經有蜿蜒的磨痕;像是一封未完的信。

    佘小川偷眼想去看他寫什麼,未果。

    她只能心不在焉地翻着自己的書。沒翻幾頁,她想起什麼,隨口問:“荀師叔,上次我在書上看見‘柯流霜’這個名字,那是誰?”

    荀自在寫字的動作頓住。

    “荀師叔?”

    “……沒什麼。”他回過神,有些恍惚地一笑,“那只是一個……遠不如‘佘小川’這個名字好聽的名字。它被一個酸腐的、咬文嚼字的蠢貨寫下來,後來再用不上了。”

    “忘了它吧。”

    *

    盛夏裡,滿城蟬鳴。

    由於封城令遲遲未解除,街道上一派清淨,只有幾個水池子邊擠滿了乘涼的人。

    中京區的商鋪更是蔫巴巴一片,唯獨肯花錢堆冰盆的酒樓裡坐滿了人,叫老闆笑得滿臉開花。

    誰不抱怨封城呢?生意都沒得做。以往多少外地人,還有郊區供應的新鮮菜蔬。現如今城裡物價飛漲,官府卻只用“拖”字訣,天天都說“快了快了”,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

    但這抱怨也就悄悄說幾句。

    平京城的居民大都愛惜自己得很。若非犯到他們面前,好比上回搜城要輕薄女眷,他們是決計不會和官府硬碰硬的。

    既然他們都不肯在這酷暑天裡走在外頭受罪,又爲何要自討苦吃?

    頂多在酒樓議論幾句罷了。

    若說有誰覺得這封城令還算不錯……

    衛六郎或許算得上一個。

    他有個當廷尉的父親,家住豪華卻也守備森嚴的上東京廷尉府,最近還知道,原來自己竟有個自幼定親的未婚妻,而他還在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領着女扮男裝的未婚妻到處亂跑。

    這麼一出足以寫進戲文裡的荒誕之事,他自然想找人分說清楚。

    可惜,他被廷尉大人禁足了。

    守備森嚴,衛六郎跑不出去。但他天天都在琢磨怎麼跑出去。

    最近他發現府中人員減少,父親也天天早出晚歸、甚至來不及回府,就知道外頭多半出了大事。

    找準機會,衛六郎就跑了。

    一跑出來,他才知道——王家的王留竟然死了!

    要知道,他始終在追查七年前兄長身故的懸案,之前好不容易和趙冰嬋一起,查出了“王留”這個名字。可現在他竟然死了?

    滿心茫然的衛六郎走在街上,本能地就想去找趙冰嬋。

    他們一同查案,不找他……不找她,該找誰呢?

    除了商業繁華的街道,烈陽下的平京城中京區,街道上幾乎只有房影和樹影。

    衛六郎得了這個方便,一路找到了趙冰嬋的家。

    他看着緊閉的房門,猶豫半晌,大約是底氣不足、做賊心虛,竟然鬼使神差地放棄敲門,而去選擇爬牆。

    可惜衛六郎運氣不佳,院中一個人都沒有。連鴨子和狗都被冬槿帶着去城裡水池子洗澡消暑,只留下一片有些寂寞的安靜。

    他心中莫名失落,自嘲地想:大概這就是無緣。

    但他又想和人家有什麼緣?他自己也說不大清。

    懷着這點幽微的心思,衛六郎低聲嘆口氣,就想從牆頭爬下來。

    然而……

    他想下,有人不想他下。

    因爲這時,謝蘊昭剛好從城外回來。

    秉持着“出都出來了”的精神,她決定來趙冰嬋這裡溜一圈,正好也看看自家的鴨子和狗,以及可疑的郭真人。

    遠遠地,她就發覺院中沒有人,自己撲了個空。可再定睛一看,就見趙家小院的牆上,有個鬼鬼祟祟的人趴在那兒。

    雖然是個凡人,卻是個會武藝的。

    背影陌生——她不認識。

    鬼鬼祟祟——不是好人。

    白日翻牆——是爲賊也!

    這一剎那,謝蘊昭完全忘記了自己也是爬牆的一把好手。

    當然……說是“選擇性忘記”也未嘗不可。

    總之,謝某人順手抄起邊上的麥秸大掃帚,虎視眈眈指向牆頭上的衛六郎。

    “這位郎君,你白日翻牆,所爲何事?”

    衛六郎還跟只大蜘蛛一樣攀在牆上。他爲了避免被人看見,特意選了個偏僻的角落,這下被人叫破,一下心頭一跳,忙回過頭。

    並對上了一張陌生的、平凡的、笑眯眯看似很友善的臉。

    這麼笑眯眯……應當很好說話吧?

    衛六郎決定好好解釋。

    “誤會誤會,我其實……”和院中的主人認識。

    後半截話沒來得及說完。

    蓋因謝某人面色一變,一揮掃把,對準他的屁股就是精準一戳——

    “賊人休要狡辯。偷盜的不要,越貨的別想!”

    正氣凜然的呵斥聲中,衛六郎的屁股正正中中捱了一戳。大好美青年晃了幾晃,重心不穩,一頭從牆頭倒栽下去,“噗通”一下摔在地上。

    隔壁有午睡的人迷迷瞪瞪:誰啊?哦,我在做夢呢……

    這邊廂,衛六郎卻是紮紮實實地跌了一跤,灰頭土臉地坐在地上。

    他畢竟練過武,這點陣仗還是能接住。而謝蘊昭出手到底有分寸、留了力,只是試探一二,並不曾真的要他怎麼樣。

    是以他摔得看似狼狽,其實連皮都沒破。

    謝蘊昭大搖大擺從門口走進來。

    “你誰啊?”她痞裡痞氣地問。

    看着活脫脫一個平京市井小流氓。

    衛六郎雖然和父親關係冷冰冰,卻也是被嬌生慣養長大的,哪裡受得了這等委屈?他雙目冒火,跳起來說:“你又是誰?我不知趙蟬認識你!你必定……”

    “啊,你就是那個誰……對了,那個爲了找什麼香而到處撒錢的闊少。”謝蘊昭若有所思。

    她想起來了。有個拉着趙冰嬋到處找引魂香、一心想給自家兄長報仇的小少爺,還是多虧了他,她才知道了“王留”這個名字,也纔有了後續的進展。

    這麼算來,她應當感謝這位林少爺纔對,怎麼能拿大掃把戳人家屁股呢?太不對了。

    謝蘊昭恍然大悟,立即道歉:“對不住對不住,你是個好人,我不該戳你屁股。”

    衛六郎乾瞪眼:“你到底是誰?”

    “我其實是趙蟬的表兄,前些日子來投靠他。好啦,我們別說閒話了。”謝蘊昭睜眼說瞎話,卻總能說得活靈活現,“林少爺,我聽說你在查什麼案……具體的情況,你能不能和我說說?”

    當時她心急錢恆的事,並未太多關注這位林少爺的私事。但仔細想來,他身上或許也有一些線索。

    雖然蝴蝶玉簡已經找到,但不知道爲什麼,謝蘊昭心中仍有一抹揮之不去的、微妙的不安。她甚至幾年來頭一次希望見到系統出現,發佈些傻不愣登的任務,多少也是一種提示。

    可自從進入平京,系統就變得悄無聲息,連一個提示都沒有出現。

    正如荀師兄所說,天靈根修士的靈覺不應被忽視。謝蘊昭試圖抓住每一個線索。

    說不定,她心血來潮回到小院,又碰見林少爺……這本身就是一種冥冥的指引。

    她心裡千頭萬緒、思慮綿密,林少爺卻想得簡單很多:既然這人知道他查案的事,多半就是趙氏女郎十分信任的人了。趙蟬……趙冰嬋可不是會嘴碎的人,必然是信得過這表兄,才透露一二他的私事。

    他略略放鬆下來,但還是保持了足夠的矜持和警惕:“原來是趙蟬的表兄。承蒙關心,但這是我的私事……”

    “我會占卜。”

    衛六郎怔住:“什麼?”

    “我會占卜。”謝蘊昭微微一笑,“你聽說過城外的‘小神仙’麼?那便是我。神機妙算,心誠則靈。若你有多年疑惑懸而未決,何妨讓我算上一算?”

    她也不算說謊。小神仙是荀師兄,自然就是她——的同門。她只是省略了三個字而已。

    衛六郎猶豫起來。他聽人說起過京郊小神仙這個人,說是占卜極準。

    他不是沒有嘗試過求神卜卦,但都失敗了。而名滿平京的謝九郎生性孤僻、深居簡出,又不是他能隨便懇求的對象。

    “京郊的小神仙是你?”

    衛六郎遲疑片刻:“那……好吧。”

    日影緩慢地推移着。

    暑氣肆虐,風微弱得近似於無。

    呼——

    謝蘊昭吹了吹墨,凝視着紙上那個“女”字。

    “你說你兄長文采斐然,曾言對方伶俐可愛,尤其愛說故事?”

    她輕聲問:“當年在沉璧江畔觀看舟賽的,是不是有謝家的女郎?”

    衛六郎眼瞳猛地一縮,渾身如同過電,竟顫了幾顫。他本能分辯:“你說……不可能,七年前,謝氏嫡女要麼已經出嫁、要麼年紀尚幼,而年紀合適的幾名庶女都未曾前往沉璧江。”

    “加冠之日,衆目睽睽,強盜偷襲,官府掩蓋……這一切還真是和戲文裡說的一樣‘精彩’。”

    謝蘊昭看着手裡的紙張,忽然將它揉成一團。

    衛六郎來不及阻止,只能問:“足下看出什麼了?”

    “看出來了。”謝蘊昭斬釘截鐵,“你要找的仇人已經死了。”

    衛六郎一愣,面色不虞:“何必用兄長之事來耍弄我……”

    “我說真的。”謝蘊昭將揉成一團的紙塞到衛六郎手裡,誠懇道,“卦象告訴我,你的仇人已經死了。如果現在沒死,那她很快就要死了。”

    這神情不似作僞。

    “真……真的?”他難以置信,茫然地愣在原地,“不,你沒有證據……怎麼會,我追查了這麼久……”

    謝蘊昭拍了拍他的肩,說:“而且……”

    “而且?”

    在衛六郎眼中,這名自稱是“小神仙”的年輕人微微一笑,笑得他忽地打了個寒顫。

    “而且,你爲什麼不回家問問你的父母親人呢,林少爺?”

    小神仙慢條斯理地拍着他的肩,一下下地。

    “我算得,那王留身死的緣由,和他家人脫不了干係。而林少爺你的兄長……說穿了,只不過是區區一個世家家僕。除了你,誰會在意他?既然沒人在意,誰又是爲了什麼要殺他,還大費周章掩蓋線索?”

    兄長不是“區區家僕”,不許這麼說兄長——這句本該被憤怒說出的斥責,消失在了他的喉嚨深處。

    衛六郎的心跳開始“怦怦”地加速跳動。他喉頭發乾,大腦也有些暈眩。

    “你,你是說……”他不由自主地呢喃問出。

    “回去問問你的家人,比如你可以問……‘你們當年拿阿兄的性命,交換了什麼利益回來’?也或許可以問,‘假如有人要收回這筆債,你們能不能承受後果’?”

    小神仙的笑容變得有些可惡了。但他眼中有一種冰冷的、熟悉的憤怒,卻又如此吸引衛六郎——他曾在倒影中見過那怒火,就在他自己的雙眼之中。

    忽然,對方又彎脣一笑。

    這是一個普通的笑容,乍然抵銷了剛纔充滿壓迫感的冰冷。

    “反正,卦象就是這麼說的啦。”

    小神仙站起身,朝門外走去,背影一派輕鬆。

    “林少爺,回家記得好好問問林老爺、林夫人,如果你真的在意你可憐的兄長……”

    那人回過頭,笑容淡了一些:“或者,如果你真的是‘林少爺’的話。”

    衛六郎怔怔在原地,手裡被揉成一團的紙硌在他掌心。

    他很想說:怎麼可能。

    卻又想起這七年之中,父親那異常快速和順利的晉升,還有他和謝家的密切聯繫,以及他日益陌生的、冷酷的眼神……

    他忽然就有些膽怯起來。

    這件事牽涉太深,連想一想都令人心驚膽戰。

    他有一種預感,也許不久後,他過往的認知會全部崩塌。也許,他自己的固執將會給家族帶來覆滅之災,而起因只不過是一個僕人的死……

    只不過?僕人?

    衛六郎垂下頭。

    片刻後,他揚起手,狠狠給了自己一個巴掌。

    而後他擡起頭,帶着臉上的紅印,昂首走出小院,堅定地跑向了上京區的方向。

    ……

    黃昏。

    夕陽悽豔。

    謝蘊昭推開遠門,迎面射來一粒小石子。

    她閃開過後,看見一個從被子裡探出的腦袋,還有一雙拿着彈弓的手。

    “偏了。”

    陰鬱蒼白的青年揩了揩汗,有些無趣地放下手,孩子氣地抱怨:“你躲什麼?”

    謝蘊昭打起精神,彎腰撿起石子,毫不客氣地丟了回去。

    嗖——!

    石子砸上青年的腦門。

    “哎喲……”

    青年揉着頭,露出幾分惱色。

    謝蘊昭挑眉:“你還想不想傳承‘如何得到阿兄喜愛’這一秘籍了?”

    王和這纔不情不願地閉嘴,又催促:“許雲留,我做到了,一下午都沒有移動!”

    這個有些惡毒、叫人討厭的青年露出驕傲的神色,忽地就又顯得有點天真了。

    “知道了,讓我想想從哪裡開始哩……”比如,從哪裡開始編?

    謝蘊昭拖長了聲音,走過去扯開他身上的被子,看着他渾身溼透的模樣,“嘖嘖”幾聲:“你還真的是很想得到你阿兄的喜愛哩。”

    王和已經迫不及待地跑去翻出羽扇,拼命給自己搖着。

    他坐在鋪滿夕霞的長廊上,歪頭看來:“你快教我。”

    謝蘊昭從善如流,開始編造:

    “嗯……首先,要培養共同愛好。王離喜歡下棋哩,你喜歡幹什麼?”

    “我棋力太差,被阿兄嫌棄呢。”王和沮喪地垂下肩,聲音變得纖細,有些女性化地嗔道,“其他愛好……我喜歡看話本,這算麼?”

    謝蘊昭漫不經心的神情……忽然凝固了。

    她擡起眼,幾乎是以一種全新的目光審視着王和。她審視着這個年輕人的五官、他的身形,前所未有地仔細審視着。

    然後,她慢慢站直了身體。

    “話本……挺好的。”她輕聲說,“你會不會碰巧還……喜歡講故事呢?”

    那個惡毒又有些天真的青年搖着扇子,笑了起來:“是啊,你怎麼知道?你也喜歡看麼?”

    話音才落。

    “許雲留。”

    身後的院門被人推開。

    “阿兄!”

    王和驚喜地站起來。

    謝蘊昭慢慢地、慢慢地回過頭。

    白綢矇眼的青年站在那裡,站在滿牆的常春藤邊,霧灰色的道袍塗滿血色的夕陽。

    他看似很近,只不過是這段時日以來天天見面的鄰居,又有了一些共同的秘密和默契的友情。

    又離得很遠。遠到謝蘊昭才發現,她其實從來沒有真正將他本人和那個遙遠的幻影重疊在一起。

    “許雲留?一日不見,你變得不會說話了嗎。”

    王離走過來,“看”了“看”王和,淡漠的臉上似有不虞。

    “你,”他平靜地對弟弟說,“離許雲留遠一點。”

    謝蘊昭緩緩眨了一下眼。

    她看向“王和”,也沒有錯過他臉上的錯愕、受傷,以及怨毒——針對她的怨毒。

    她沉默片刻,露出一個笑:“你們兄弟鬧彆扭也不要把我扯上哩。王離,你去哪兒晃了?”

    “家中有事。”

    他簡單回了一句,擡手遞給她一個什麼東西。

    晝夜交替之際多有風起。這縷清風乘着夕暉而來,吹動了他手上風車的葉片。

    “蔡記的風車,給你。”他說,“你還欠我一個,記住了。”

    謝蘊昭看着那個纖巧的風車。

    她伸出手,接了過來。

    “你幾歲了,這麼喜歡風車。”她懶洋洋地說一句,順手將風車遞給一旁滿臉妒色的“王和”,“送你弟啦。哦……該吃晚飯了,你們好好聊聊,別吵架哩。”

    說罷,她照例輕巧地翻過圍牆,消失在那兩人面前。

    盲眼的青年靜靜站在院中,眉頭一點點皺了起來。

    “阿兄。”

    王和……謝懷倍加珍惜地捧着風車,怯怯開口:“你還要在這裡待到什麼時候?三個月也快要到了……”

    “很快。”

    謝九側頭,淡淡問:“你對許雲留說了什麼?”

    “我沒有……”

    “不論你說了什麼,不準再接近他。”

    謝懷落寞地低下頭。

    在他黑黝黝的眼睛裡,一點點淬出最惡毒的汁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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