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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師妹明明超強卻過分沙雕 - 49.恐懼之幻字體大小: A+
     

    金玉會在下個月舉行。這段時間裡, 啓明學堂的弟子要全力準備金玉會,而其他弟子仍然要繼續自己的修煉。

    謝蘊昭有掌門給的鶴紋玉佩做信物,給負責的長老一看, 她的名字就被寫在了識玉人的名單上。之後, 她就繼續天天練劍、清修。

    還有試煉。

    辰極島後山多試煉之地。練劍的可以去石林、磨劍峰, 習歌舞樂曲的可以去天音閣, 專注五行法術的可以去冰火谷、奇木原等地。

    但有一處地方是人人都會去的——這就是“迷幻塔”。

    迷幻塔一共有九層, 位於冰火谷以西南方,立在一處小山上。

    塔是道家常用之物,九則是陰陽極數。辰極島上有很多九重塔:天權峰的四九塔, 天樞峰的凌霄塔,照晴湖邊的白塔……

    但其中最兇險也最神秘的, 是這座迷幻塔。

    迷幻之塔, 迷人心智、幻化異象, 可以磨礪心智、拷問自我,以堅固道心, 避免陷入道心之劫。

    門規規定,凡是真傳弟子,自和光境起,每五年必須來迷幻塔試煉一次;至於其他弟子,則在所不問。

    說穿了:真傳必須來, 其他愛來不來。

    現在, 謝蘊昭已經到達了迷幻塔第二層。

    第一層是“五感之幻”, 會迷惑修士的五感, 類似陰風洞中的幻風陰靈, 只要掌握了靈覺就能掌握路線,順利過關。

    第二層則是“記憶之幻”, 會挖掘出修士內心深處的隱秘,讓人重新面對過去的回憶。

    記憶——看似已經成爲往事,也有無數人感嘆“逝者不可追”,然而多少人沉溺於往昔的榮光或者幸福,無法掙脫。有的回憶格外痛苦,造成的傷害就貫穿一生;有的回憶格外幸福,就因爲失去它們而讓現在和未來倍顯淒涼。

    正如此刻,她又見到了江南水鄉,見到故鄉大地上遍佈縱橫的河流;盛夏的空氣在灼熱的陽光裡微微扭曲,河裡飄着小船,有人在採菱角,還有人追在她後面,大聲呼喚“女郎”。

    都是令人懷念的景象。謝蘊昭朝前走去。她兩手空空,沒有任何武器;四面都是記憶,看不見道路也看不見塔內的情形。

    但是,路就在腳下。

    “長樂!”有人朝她招手,不再年輕的面容卻依舊看得出曾經的美貌和溫柔,“午睡起了,要記得喝一杯蜜水。來,已經調好了。”

    她看了一眼,沒有停留,繼續朝前走去。在她身後,一個小姑娘“咯咯”笑着奔跑過去,撲入了那個溫暖的懷抱。

    “長樂,今天的大字寫了嗎?給你的梨園圖譜,你臨摹了嗎?”清瘦的男子捋着修剪出的鬍鬚,看似嚴厲,其實眼中都是笑意。

    她對他微微一笑,仍未停留。當她經過後,有小女孩抱着一大堆宣紙,跌跌撞撞地摔倒在地上,卻還嘻嘻笑着說:“我都做完啦!”

    外面的空地上,涯伯配着刀,正訓練自家的部曲;

    庭院走廊上,侍女們輕聲談笑;

    她的丫鬟兼任玩伴,低聲驚笑着,和她一起盪鞦韆玩。

    謝蘊昭對他們微笑,懷念地嘆氣,卻一步都沒有停留。

    有一個聲音問:“你不想念他們嗎,你不想念過去嗎?”

    “我想念他們,因爲我愛他們。也正因爲我愛他們,我會揹負着他們的期待,一直朝前走。”她平靜地回答,“記憶是困不住我的。”

    “——呃啊啊啊啊啊!!!”

    淒厲的狂叫透露出極度的痛苦。

    四周的陽光忽而黯淡。陰雲低垂下來。一個沉沉欲雨卻總是不見雨落下的天氣。

    玉帶城的郊外,有人在嘶吼。一個瘦弱的、衣着華貴的少年,在一衆僕從的包圍下,毫無形象地在地上打滾。他的身體不斷抽搐,嗓音很快變得沙啞;僕從們如臨大敵,想去扶他,卻被他扔出的石頭砸中。

    “滾啊啊啊啊啊啊——”

    她的視角與過去的謝長樂重合了。她在樹上,手裡還抓着一把櫻桃。一個野孩子該待的地方。

    這裡是玉帶城郊外的野花地,也是世家子女們踏青遊玩的聖地。不過在這種一眼即見的陰天裡,他們更樂意待在自家莊園裡看輕歌曼舞,或者吃些會讓他們到處披髮狂奔的奇奇怪怪的粉末。

    只有謝長樂這樣的野孩子纔會不管下雨也要跑出去玩。

    那個人怎麼了呢?那時的她茫然地想,他是需要幫助嗎?

    外祖父說,謝家是玉帶城最大的世家,所以隨時都要有主人的意識。作爲主人,就要多多關心玉帶城的人,和外面來玉帶城的人。

    抱着這樣的覺悟,小小的謝長樂從樹上爬下來,朝那邊跑去。

    “他怎麼了?”

    少年的嘶吼迴盪在溼潤的空氣裡,像嘈雜的背景音。他的僕從們悚然一驚,紛紛拿出武器對準她。由於妖獸和強盜的存在,世家僕從都經過武技訓練,相當於私人軍隊。

    她的身後,也有許多人拔刀,但雪亮的刀尖卻是對準了那一撥陌生人。有人警惕地問:“來者是誰?這是我們謝家女郎,休得無禮!”

    外祖父和外祖母放她出去玩,卻不可能真的讓她一個人。武技高明的部曲隨時跟着她。謝長樂完全清楚,只是平時假裝他們都不在。

    當時的她,注意力卻全在那個少年身上。

    “他生病了嗎,要不要去城裡的醫館?齊大夫的醫術十分高明。”她試探着朝前走了幾步,捧出手裡已經揉爛了一大半的櫻桃,有些不捨地說,“你是不是餓了,要不要吃櫻桃?”

    那時她還不到五歲。外祖父他們總說她自幼聰明,說話伶俐,但其實還是傻乎乎的。

    在雙方僕從的緊張對峙裡,嘶吼的少年擡起頭。他的尖叫不知道什麼時候平息了下去,只有粗重的喘息和不停顫抖的身軀,還說明了他的痛苦。

    他的表情也是扭曲的。即便如此,卻還能看出他相貌極爲俊美,只是過於瘦削蒼白了點。

    小小的謝長樂看不出這些。她只是覺得那個表情猙獰的哥哥挺好看的。

    而小姑娘都喜歡好看的人,其實好看的姐姐更受歡迎,不過好看的哥哥也不錯。

    他盯着謝長樂。那漂亮的桃花眼裡,本來佈滿了痛苦和從痛苦中生出的怨憤,漸漸卻又都變成了震驚。

    “哎,小孩兒……”他的聲音被嘶吼變得沙啞,帶着一些北地的口音,“你過來些。”

    他從草地上支起上半身,衝她招手。

    老實說,被一羣拿武器的凶神惡煞的人圍在中間的少年,尤其他本人還奇奇怪怪,這一幕理當能夠嚇哭小女孩纔對。但就算是現在的謝蘊昭也不理解,爲什麼當年的自己就邁開小短腿,捧着一大把櫻桃,不顧自家部曲的制止,樂顛顛地跑了過去。

    “你吃不吃櫻桃吃不吃……嗷?”

    “女郎!”

    “郎君!”

    雙方部曲大驚失色。

    因爲少年一把將小姑娘抓進懷裡,力道之大,好像能將她揉碎在懷中一樣。但其實他的力氣並沒有多大。一個天生怪病的少年郎,是沒什麼練武機會的。

    所以5歲的小姑娘只是滿臉茫然,繼而氣憤:“我的櫻桃都被你壓爛了!”

    她的部曲緊張地大叫:“放開我家女郎!”

    少年的部曲卻發現了不同,立即連連做禮道歉,卻堅定不移地說:“對不住對不住,可是你家女郎似乎能緩解我家郎君的病痛……這,還請網開一面!”

    兩撥人爭來吵去,但這都不關他們的事。

    少年環抱着小小的姑娘,仍在抽痛地喘氣和顫抖,卻不再是之前那痛得隨時想撞死自己的瘋癲模樣。他甚至還有精力笑一聲,輕輕說:“你真是個奇怪的小孩兒。”

    “你才奇怪呢。”謝長樂不假思索地反擊,又猶豫一下,很機靈地問,“你是不是好些了?”

    “‘好些’?不,是好太多了……你不明白。”他像是在和她說話,卻又像自言自語,“你叫什麼名字?”

    “在問別人名字之前要先自報家門,這是禮貌。”

    他又笑了一聲:“好。我是交州固章郡白城衛家子弟,名喚長安,尚未起字……交州,你知道在哪兒麼?”

    “當然了,就在我們泰州西邊,再往西就是帝都平京所在的中州。”謝長樂覺得自己可聰明瞭,有模有樣地說,“既然你說了,那我也告訴你。我是七川縣中謝家的謝長樂,你知道玉帶城就是七川縣吧?”

    他略略鬆開她一些,拉開兩人的距離。謝長樂注意到他的神情已經恢復了平靜。沒有了痛苦帶來的扭曲猙獰,他那種蒼白如月光的俊麗便更加突出了,尤其當他微笑的時候。

    “自然知道。”他低低咳了幾聲,沙啞的聲音透出幾分清潤之感,“我正是與家父一同來拜訪謝家長者。原想求藥,想不到……”

    年少的衛長安露出一絲苦笑和羞愧,還有幾分自嘲和感嘆:“說不得,我要被謝家長者給打出門外去了。”

    “嗯?”小小的謝長樂疑惑不解,“因爲你壓壞了我的櫻桃麼?”

    “因爲……總之,非常對不起。”

    這一段記憶,連她自己都忘了。原來最初的時候,他們是這樣遇見的嗎?謝蘊昭輕輕一拍掌。

    脆聲一響,記憶的幻象就如水墨暈染,模糊消散。

    “多謝你了,”她懶懶地對迷幻塔說,“這下我出去可以多敲敲他竹槓——居然坑蒙拐騙小姑娘,實在過分。”

    迷幻塔的塔靈默不作聲。這種古老的法寶大多已生出器靈,方纔和她說話的就是迷幻塔的器靈。它們靈智不高,只遵從法寶中定下的規則而行動,懵懵懂懂,很少和主人以外的修士有交流。

    也不知道爲什麼塔靈會和她說話。

    回憶消散,出現在她面前的是通往第三層的道路。當她踏上第一階臺階時,心頭靈覺忽地一震,一種格外的警惕讓她渾身汗毛豎了起來!

    迷幻塔第三層——恐懼之幻。

    她甚至還沒有真正上到第三層,就有幻象在眼前鋪開。

    謝蘊昭站定原地。她所恐懼的幻象……是什麼?

    一道絕豔劍光在天地間倏然劃過!

    劍去有如萬鈞雷霆,擊碎了另一人無力的抗爭。

    那人猛地被擊倒在地,口角鮮血逸出。然而他的神情卻極狠、極倔強;他狠狠抹去臉上的血跡,搖晃着想站起來,卻又被對方的威勢逼迫得不得不跪倒在地。

    屈辱——他的眼中明明白白寫着這一點。

    這是鬥法臺。四方修士圍繞,臺上術法閃動。而那滿面屈辱的修士,正是石無患。

    謝蘊昭若有所思。她擡起頭,果然見到懸浮半空的白衣劍修。他神情冷漠,滿面冰霜,周身劍意鏗鏘,充滿高傲不屑之意。

    對着石無患,劍修遙遙一指,冷冷道:“認不認輸?”

    “不認!”

    劍光雷霆,劍意如傾!

    一旁看臺上,一位身姿曼妙、容貌冷豔的女修猛地站起,失聲道:“衛師弟手下留情!”

    劍修微微一僵,周身寒意陡然更盛。與之相對,渾身狼狽的石無患卻面露柔情,與女修含情脈脈相對。

    謝蘊昭默默看着,毫不留情嘲笑道:“塔靈,你的幻象能別……這麼脫離實際嗎?你是來讓我恐懼的,還是來搞笑的?”

    清冷嬌柔柳清靈,倔強不屈石無患,還有高傲出塵愛你在心口難開的師兄——這都是什麼八點檔劇情?!

    “這是你心中恐懼的未來。”塔靈沒有自己的聲音,它的聲音和謝蘊昭一模一樣,就彷彿是她本人在說話,“恐懼主導着你的行爲,你的行爲遵循着你的恐懼。”

    “你是吉卜賽水晶球占卜嗎說得這麼神神秘秘……”

    謝蘊昭一邊嘲笑塔靈,一邊踏前一步。然而,她的眼神並不如她表現出來的輕鬆。

    剛纔的場景是金玉會,或者說,是原著中的金玉會。劇情中,石無患和柳清靈有了初步的好感,而心高氣傲的師兄也第一次明白了嫉妒的滋味。他不願意承認,卻在金玉會上藉由“識玉人”的身份,狠狠教訓了石無患一頓,由此兩人結下樑子。而另一方面,柳清靈目睹了金玉會發生的事情後,對師兄心生反感,而對石無患更加憐惜。

    作爲早期碾壓男主角的存在,師兄在金玉會耀武揚威後,就在石無患面前不斷失利;他試圖挽回柳清靈,結果也自然是被不斷堅定地拒絕。

    可以說,金玉會結怨就是原著中師兄黑化的開端。

    也是因爲這一點,謝蘊昭纔想辦法搶了“識玉人”的身份。雖然她已經知道柳清靈只是個小傻瓜,和師兄也沒有交集,但她行事向來信奉“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既然知道有可能,不管多麼微小,也要堅決斬斷。

    隨着她的前進,金玉會的幻象破碎了。

    然而新的幻象層出不窮:

    知道石無患去了九峰中最神秘的隱元峰後,師兄面露惱怒;

    秘境試煉中,石無患殺死了想要坑他的同門,然而那名同門與師兄交好,兩人嫌隙更深;

    看見石無患和柳清靈花前月下的師兄,獨自在石林中瘋狂地練了九天九夜的劍,將整整一層的石林都給磨碎;

    在中州,師兄和石無患合作捕殺妖魔、破壞了白蓮會的陰謀後,兩人之間出現了一絲惺惺相惜之情,卻又緊接着因爲柳清靈而再度互相仇視;

    發現石無患和其他女修曖昧不清的師兄,試圖勸說柳清靈離開,卻被對方告知“無怨無悔”。他默默離去,在無人看見的地方吐出一口鮮血,臉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

    閉關一月後,師兄手執七星龍淵劍,趁門中師長外出之際,在辰極島殺得血流成河。月色之中,他腳踏滴血飛劍而去,散亂的烏黑長髮寸寸化爲銀白,雙眸化爲赤紅。

    多年後,仙魔大戰、生靈塗炭的戰場上,他被淬毒的透明匕首污染心脈,最終死在石無患的劍下。臨死前,他睜眼看着天空,那雙眼裡漸漸出現了一絲前所未有的溫柔神采。

    “這麼多年了,我依然……我也不曾後悔……”

    謝蘊昭靜靜看着。

    “都是假的,太假了好不好,這什麼劇情啊搞得一副瓊瑤風,不就失戀麼,至於搞了自己搞同門,搞了同門還要禍害無辜嗎?看,死了吧,自作自受吧。導演差評,作者差評,編劇差評……”

    謝蘊昭慢慢彎下腰,深深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氣。

    她說:“靠。”

    幻象炸開,一股排斥之力猛地將她推出。塔靈用她的聲音輕聲說:“正視恐懼,而不是忽略。任何一絲道心的隱裂都可能誘發道心劫的降臨。你是真傳弟子,肩負仙道未來,切記切記。”

    謝蘊昭再一擡頭,只看見外表平凡普通至極的一座塔,門口懸掛一牌匾:迷幻塔。

    守門的弟子跟她打招呼,滿臉輕鬆:“謝師叔您出來了?您待了三刻鐘有餘,通過了前兩層。下回您再來的時候可以直接從第三層開始挑戰。”

    “好,謝了。”

    謝蘊昭揉揉眉心。迷幻塔的確厲害,竟然能找出她內心深處的一絲恐懼。再怎麼說着“原著不同於真實”、“一切早已改變”,她仍不免在意書本中的情節。

    越是在乎一個人,就越容易把一切明顯的謠言都當真,好比多少父母在職場上精明強幹,一收到短信說孩子出事了,就會慌亂不已,非要去銀行給一個陌生賬號轉一大筆錢,並堅信自己是在拯救自己的孩子。

    ……咦,她的角色代入是不是有哪裡不對?不管了。

    “謝師妹。”

    她回頭一看:“燕微?你也剛從迷幻塔出來?”

    何燕微面色不大好,卻打起精神對她笑了笑。她揹負長劍,和謝蘊昭衣着類似,都是簡單的月白窄袖衣褲,只是鑲了象徵搖光峰的妃色鑲邊,衣襬上還有栩栩如生的薔薇花。

    “你沒事吧?”謝蘊昭關心道,“你看着不大好。”

    “……在迷幻塔中想起了一些往事。”何燕微輕輕搖頭,不願多提,轉移話題,“謝師妹,聽說你也是這次金玉會的識玉人?”

    “也?怎麼,你也是?”謝蘊昭有些意外,“按照慣例,識玉人不都是第四境無我修士擔任嗎?”

    何燕微看着她,忽地撲哧一笑,真是麗色非常。她抿脣笑道:“還說我專心修煉、不問世事呢,謝師妹怎麼回事?前些日子各峰張榜佈告,說掌門有令,這一次金玉會的識玉人都由和光境的弟子擔任,斷金人則依舊從第五境神遊修士中挑選。”

    金玉會對低階修士們而言是每七年纔有一次的大事,但對大修士們而言,還不值得他們出席。因此,各峰都是派出自家真傳,負責從金玉會上挑選入門弟子。

    選拔的流程是:金玉會的參賽者首先自己決出名次,其餘人坐鎮觀摩。之後,再由識玉人親自下場,挑選看中的弟子,試一試他們的實力。挑好之後,到底能不能收入門牆,則由斷金人決定。

    金玉會,識玉斷金,正是此意。

    “掌門?總覺得跟他扯上關係就有不好的預感。”謝蘊昭嘀咕。

    何燕微好奇道:“不知道有沒有什麼深意?”

    謝蘊昭一攤手:“我也不知道。但我師父說,掌門做事隨心所欲,很多時候覺得好玩就做了,沒有什麼深意不深意的。”

    “聽上去,掌門和馮真人關係十分親厚。”何燕微說了一句,忽然躍躍欲試,“謝師妹,我們多日不見,說不得在金玉會上還有機會切磋指教一番。”

    “你這個戰鬥狂……”

    “不敢當。”何燕微正色,乃至有些虔誠,“我搖光峰的大師兄纔是一等一的戰鬥狂。我等要以他爲榜樣,時刻鞭策自己!”

    謝蘊昭有些牙疼道:“你的畫風已經從傲嬌大小姐往中二戰鬥狂飛奔而去,一去不復返了嗎?”

    何燕微:……?

    [來自何燕微的【疑惑值】+1]

    忽地,從四面八方響起一個聲音:

    ——金玉會名單予以公告!

    九峰之巔,忽地各自懸開一張巨大的金色榜單,上面的文字流光溢彩,蘊含道道清氣。

    金玉會參賽名單:

    ……

    陳楚楚

    顧思齊

    石無患

    佘小川

    李蘇悅

    ……

    識玉斷金人名單:

    天樞:謝蘊昭,顏崇正

    搖光:何燕微,方鳴初

    ……

    天璇:莊夢蝶,荀自在

    ……

    監督:

    戒律堂,執雨院

    謝蘊昭擡頭看了一番榜單,“哇哦”了一聲:“有排面,我喜歡!”

    何燕微則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參賽名單,露出一朵小小的微笑:“太好了,楚楚他們都參加。”

    謝蘊昭見她滿臉欣慰,不由好奇問:“你會放水嗎?”

    “放水?是說手下留情?這怎麼行。”何燕微嚴肅起來,“如果沒有承擔失敗的覺悟,即便暫時能進入內門,今後也過不去道心劫。”

    說罷,她狐疑起來:“謝師妹,你也不能放水,知道麼?這是爲他們好。”

    “哈哈哈說什麼呢怎麼會呢我怎麼會放水呢?”謝蘊昭義正言辭,“我一定毫不留情,將他們統統打趴下!”

    何燕微滿意點頭:“正該如此。”

    空氣裡傳來一聲沒忍住的輕笑。

    “真要那樣,怕是這次金玉會一個人都進不了內門了。”

    七星龍淵的劍光散去,從中走出白衣勝雪的青年。他今天只以一根木簪將長髮綰起部分,更顯柔和溫潤,更像從哪個世家裡走出的閒適郎君,剛剛纔從榻上懶懶起身,隨意來觀賞初夏的絢麗風光。

    何燕微注意到,這位有名的劍修前輩的修爲似乎更上一層樓,原來還隱有鋒銳之意,現在渾身氣息圓融自若,看似柔和,舉手投足卻暗合劍修真意。自然從容,以柔蘊剛,着實叫人欽佩。

    而與她對話的友人則側目笑道:“師兄。”

    劍修笑問:“如何,迷幻塔去了幾層?”

    普普通通的問題,卻讓友人臉色微變。她突然瞪了劍修一眼,哼道:“你好煩!”

    青年顯然有些驚訝,仔細瞧了一眼她的神色,又吁了口氣,更柔了三分神色:“我又怎麼了?好了,你別生氣,有什麼不對我都和你賠禮道歉便是。”

    而她那素來灑脫不羈的友人,此刻卻顯露出一點愛嬌和不講理,又哼了一聲:“當然是你的錯,誰讓你……你就不能讓我省點心嗎?成熟一點,當個大人!”

    青年面露無奈,看了她一眼,又對何燕微說:“師妹愛撒嬌,見笑了。”

    何燕微默然片刻,向前輩行了一禮,而後不顧友人的疑問,轉身火速離開。

    “你們聊,我想起我還有大師兄佈置的任務沒有完成,先告辭了。”

    “燕微……?”謝蘊昭望着長天裡遠去的那一個小點,納悶道,“這是怎麼了?”

    衛枕流大致看了出來,卻並不做聲,只耐心問:“現在能說生我什麼氣了?我猜一猜,師妹在迷幻塔中的失敗與我有關?”

    謝蘊昭哼了一聲,表示認可。

    “師妹在第幾層失敗的?”

    她板着臉:“第三層。”

    衛枕流入門已久,當然知道第三層是恐懼之幻。他略略一想,忽地想起幾年前她害怕自己的模樣,心中便是一緊:她心中仍然害怕他?這……這也是正常的,不是麼?她見過他墮魔的樣子,那副樣子……即便她不說……可是,原來她還是害怕他?

    這一刻,他清晰地感知到了自己的奢求:起初他只是想保護她、讓她快樂,後來他想要可以一直看着她,再後來他開始奢求她的目光也能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現在他寄望於一份圓滿無缺的愛。他冷冷自嘲:人類無窮無盡的貪慾,原來在他身上也有!

    他心中失魂落魄,面上卻能不顯分毫。但謝蘊昭一瞧他那完美無缺的溫柔微笑,就知道他想岔了,心中那點小小的遷怒反倒軟化下來。

    “師兄。”她湊近過去,盯着他的臉。

    “無事。”衛枕流試圖帶過這個話題,“對了,上一次……”

    “迷幻塔的塔靈說,要正視自己的恐懼。我承認,我很害怕。”她直率地說,並注意到他的瞳孔猛然縮緊了,連那柔和的微笑也變得僵硬起來。

    她牽起他的手。靈力充沛的修士,指尖居然是冰涼的。

    “我害怕師兄會有不好的結局,也許,我也毫無道理地害怕着你會喜歡別人,喜歡到毀滅自己的地步。”她認真述說,“所以,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讓我能放心。不然迷幻塔的第三層,我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過去了。”

    “在我心中,師兄是最好的師兄,值得最好的未來。我害怕你的難過和痛苦沒人知道,害怕你過得不好。這就是我在第三層看見的幻象。”

    雖然是幻象,但他的確是那種會走到一邊自己痛苦到吐血,也不會讓人看見自己脆弱的性格。其實正是從那一幕開始,她的道心動搖,也因此被迷幻塔趁機而入。

    “……師妹不是害怕我?”他低聲道,“我還以爲……”

    “是師兄自己以爲我會害怕你。”謝蘊昭握住他的手,認真道,“我不怕,你也別怕。”

    他那完美的溫柔笑容慢慢消失了。這並非因爲他心情不快,而恰恰因爲他不再能維持那份僞裝。他剛纔其實一點都不想笑,甚至還有點不快和委屈:他對她如何,她還看不出來?爲什麼還要怕他?

    劍修略略偏開目光,心中彆扭,神色就淡淡:“我實在分不出師妹是在開玩笑,還是認真的。”

    她眨眨眼,驚奇道:“你在和我撒嬌嗎?”

    青年一僵,面上有些掛不住,有點狼狽:“我……”

    她哈哈一笑,大大地、使勁地抱了他一下。這個擁抱來得猝不及防;他下意識伸手,將她摟在懷裡。而後,他又意識到這裡距離迷幻塔不遠,四周不時有同門來往,他心裡深藏的那點世家子的矜持又冒出頭,讓他不好意思起來。

    “真的真的真的,這種事我跟你開玩笑幹嘛?抱一下,不生氣了!”她親親熱熱地靠在他頸側,笑意和呼吸一起落在他的皮膚上,“不就是安全感嘛,來,都給你!作爲回報,你也要答應我會好好照顧自己,不會因爲奇奇怪怪的理由就走上歧路,好不好?”

    “你真是……!”他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心裡那點矜持還在,卻不能阻止他緊緊抱住她。

    明明是善於言談、心有成算的人,此刻卻變得笨嘴拙舌起來。心中有一萬句話,到嘴邊卻吐不出一個字。

    最後,他只是輕聲說:“好像一直都是我在依賴你……從第一次見面開始。我比你大這麼多,卻始終依賴一個小小的女郎,說出去真叫人恥笑。長樂,別厭了我。”

    她悶悶地笑了幾聲:“你還記得初次見面的情景?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要不是今天的迷幻塔提醒,我都忘了。”

    “多少年前……確實是很多年前的事,原本我也快忘了。”師兄溫柔地、小心地摸了摸她的頭髮,“但找回你之後,我又全都想了起來。”

    銘記於心,永誌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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