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樞峰在辰極島正南, 往東邊的第二座山峰,就是搖光峰。
搖光峰山腳,一直到碧波海水面, 都是一片闊朗的沙灘。這是整座辰極島最爲寬闊的沙灘, 也不種靈植, 只一片聽之任之的荒涼景象。
日出前最是寒冷。北斗仙宗位於洞天福地中, 便連寒意都帶了靈氣, 能讓寒暑不侵的修仙者打個寒顫。
謝蘊昭就打了個寒顫。
已經是十一月下旬,冬季的海風凜冽刺骨,即便她已經到了和光境, 也能察覺一絲涼意。
她擡頭看了看漫天星斗,估計日出的時間——大概在兩個時辰之後。
“師父, 爲什麼我們要從天樞跑到搖光峰下來?”她抓着亂七八糟、還沒來得及梳好的頭髮, “還是練劍……我又不是劍修。”
“法修佩劍, 不學劍,道法何在?”
“但也不用這麼早吧……”
老頭子瞪她一眼:“是你平時起太晚了!”
“我起太早會死掉的!”
“去去, 瞎說什麼!”老頭子一巴掌拍徒弟腦袋上。
“嗚嗚嗚師父你變了,當年收徒的時候叫人家乖徒弟,現在卻隨便打隨便罵……”
老頭子熟練地假裝聽不到。
謝蘊昭嘟嘟囔囔的,卻還是利索地抽出了長劍。是北斗仙宗弟子的統一佩劍,用了兩年, 仍然寒光湛湛、劍光如水。
馮延康略彎着腰, 背手走在前面。他回頭掃了一眼徒弟的佩劍, 很嫌棄地“嘖”了一聲:“不用這個。”
他從乾坤袋裡拿出一個劍匣。紅木的質地在夜色裡仿若墨染。
“用它。”
星光垂落, 劍匣開啓。
剎那間, 像有一團星光猛地爆發開來,刺得謝蘊昭猛一眯眼;隱約地, 她看見匣中有光升起,同垂落星光交纏不已。
但下一刻,一切重歸平靜,彷彿之前的光芒都是她的錯覺。
她下意識看向師父。
他探手入匣,拽出一柄長劍。謝蘊昭本以爲會看見一柄華麗如星光的長劍,定睛看去,卻發現那長劍烏漆嘛黑,好似鏽鐵鑄成。
一點都不好看。
馮延康握着劍柄。那都不大能說是劍柄,而更像一個燒火棍的把手。
燒火棍……?
謝蘊昭神色一凜:“師父,您實話告訴我,當年您是不是姓張名小凡,有一個愛慕的師姐,又有一個紅顏爲你死去……”
老頭子一巴掌拍她頭上:“再胡說八道今天沒飯吃。”
他笑罵完,又看向手中長劍,眼中恍然流露一絲平靜的懷念。那情緒從他眼裡流淌而出,淹沒於滄桑的皺紋裡。
他說:“此劍名‘星河’,曾伴我數百年。在我全盛時,它是一件上品法寶,後來隨我死戰,僥倖未碎,卻也跌落爲法寶下品。”
“那也是法寶啊!一件上品靈器至少三千靈石,一件下品法寶卻至少一萬五千靈石起步!”謝蘊昭頓時對這燒火棍大爲改觀,只覺它漆黑的外表下滿滿全是金錢的香氣。
她真情實感道:“師父,原來您以前真的闊過!”
馮延康又是一巴掌。
謝蘊昭揉着一點不疼的腦袋,衝她師父嘻嘻笑。老頭子又拍了拍她頭,便橫起長劍,將劍刃對準漆黑的海面。
凜冽的海風,悄然往兩邊分去。
他的神色忽然變得前所未有的肅穆。
接着,他緩緩舉起長劍,指向頭頂無邊無際、永恆明亮的星空。
“爲師的星河劍,曾隨我斬長風、破海浪。”
“接下來這一劍……阿昭,你要看好。”
風更猛烈了。星光彷彿也更亮。馮延康昂着頭,眼底的星河陡然旋轉不止。這一刻,他身上所有關於凡塵煙火、失意落魄的氣息,好像全都被海風吹散了;所留下的——
只有一劍!
“曾往穹蒼共明月,倒懸星河斬宵小——”
長劍劃過星空,直指海面。
漫天的羣星,忽然凝固了。
然後,開始搖動。
轟——
這只是風的聲音!
謝蘊昭用手擋住臉,頂着狂暴的風,睜眼看向前方,那是……!
就在前面的海面上,竟有一道星河源源不斷地灌入海面!碧波海原本只被海風退出緩慢從容的波浪,這一刻卻被從天而降的劍光打破寧靜;絢爛星光成了最鋒利的劍刃,讓海面裂開猙獰的旋渦!
辰極島上,有許多人從清修中驚醒,驚疑不定地看向東邊的方向。
謝蘊昭不知道其他人的反應。
她只知道她好像深處旋渦中央,雖然不會受傷,周圍卻是狂暴怒號的力量!
她被風吹得眯起眼,卻又很想睜大眼睛。以往連飛行都不肯飛得太遠,成天在微夢洞府搗鼓靈植的老頭子,在這一刻卻高大得好像伸手就能摘下整片星空。
“師父……”
謝蘊昭肅然起敬。
突然……
噗通。
四周的異象戛然消失。
謝蘊昭還正驚豔地看着前方凌厲華美的星河光影,眼前就突然一黑。她四下一看,卻見師父已經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口中還哼哼唧唧:
“我的老腰啊……阿昭,乖阿昭,趕緊給師父一瓶補氣丹……哦不,要蘊靈靈丹!我知道衛枕流那小子給你塞了不少……哼哼,都不曉得孝敬我老人家……”
謝蘊昭:……
“師父,您可以帥過一炷香嗎?”
老頭子美滋滋嚼着靈丹,順手將那一整瓶丹藥都收進自己的懷裡,理直氣壯道:“好了,爲師已經示範過了。阿昭,現在你試試。”
謝蘊昭拿起星河劍,仔細看了看。漆黑的長劍樸實無華,上面也沒刻“重劍無鋒大巧不工”或者“獨孤求敗”幾個字。有點遺憾。
在馮延康的催促下,她學着老頭子剛纔的動作,長劍一劃,大聲道:“曾往穹蒼共明月,倒懸星河斬宵小!”
安靜。
沉默。
風平浪靜。
無事發生。
馮延康“噗”了一聲,又用力憋住:“繼續繼續,再來再來!”
謝蘊昭狐疑地看他一眼,試着往劍裡灌注靈力。星河劍默默接受,卻如泥牛入海,悄無聲息。
“曾往穹蒼共明月,倒懸星河斬宵小!”
再劃。
“曾往穹蒼共明月,倒懸星河斬宵小!”
繼續。
“曾往穹蒼……斬斬斬斬斬斬斬!吃我天馬流星拳、看我流星蝴蝶劍啦!!”
啪。
老頭子一巴掌又上來了。
“瞎說什麼,好好練!”
謝蘊昭苦着臉:“師父,它不聽我話……而且您也沒教我劍法啊。”
“爲師教過了。”馮延康又吃了一粒靈丹,當糖豆嚼,“剛纔仔仔細細教過你了。”
謝蘊昭眼珠一轉,收了劍,蹲下身給師父捶背捏肩,討好道:“徒兒愚鈍,師父您再多指點一二。”
馮延康露出受用的神色,拿腔拿調半天,才裝模作樣清清嗓子,開口道:“阿昭,你修道也已兩年半了。修士出手,最妙在潤物無聲、自然不工,那爲什麼法術、招式,卻又需要出聲念出口訣?”
謝蘊昭眨眨眼:“因爲我們都是魔法少女……哎喲不是不是我開玩笑,師父您輕點兒!”
她收了嬉笑的神色,想了想,認真答道:“道法固然以自然無爲最高,但我等一日不成仙,一日便仍要依賴肉身功能,因此要以言語、動作去調動靈氣,如果僅僅依靠神識,難以發揮道法的真正力量。所謂‘言出法隨’,就是這個道理。”
“不錯。看來你偷懶歸偷懶,學習還是用了功夫。回去給你多煎個雞蛋。”馮延康誇了一句,“但是,言出法隨並不僅在語言,更在你心中對道法的理解。你只聽到爲師說‘曾往穹蒼共明月,倒懸星河斬宵小’,卻不曾理解其中奧妙,如何能與星河劍心意相通?”
心意相通……
“師父,這……您不告訴我嗎?”謝蘊昭有點疑惑,“我們上課的時候,老師都會細細講解口訣的含義。”
馮延康搖搖頭,看向星河劍,再重新看向這個徒弟。她睜着眼睛,神情純澈一如稚子。
他慈愛地摸了摸徒弟的頭。
“星河劍不同。它是我從我的師父那裡傳承來的,也只是在我手上,才叫‘星河’。”
“嗯?”謝蘊昭心中一動。
“猜到了?對,星河劍在不同人手裡,會發揮不同的作用。爲師少年時曾日日沐星光練劍,又總在碧波海中對抗風浪,因此領悟的劍法便與星空、海浪有關。阿昭,你要學劍法,學的卻不是爲師的劍法。”老頭子說,神情難得肅穆起來,“學我者生,似我者死。”
她露出認真思索的神色。
馮延康有些欣慰地笑了笑。他這個徒弟聰明、真誠,又極有修道天賦,但大概是在凡世吃多了苦頭的緣故,爲人做事總習慣留三分力,面上嘻嘻哈哈,心中卻永遠保留一絲警惕。這樣的性子不容易被人騙,卻也少了些年少熱血、橫衝直撞的勁頭。
不先讓她碰碰南牆,她是不會拿出最大的努力的。
“阿昭,要想清楚你的道法根基,然後你才能自如使用星河劍……到了那時,它就不再是爲師的星河劍,而是真正屬於你的劍。”
謝蘊昭點點頭,神色明顯比之前鄭重許多。她握住長劍,仰望着星空,再看向遠方與星空接壤的海平線。她沒有再隨口唸出屬於師父的口訣,而是閉上眼。
她的道法根基……
她是法修。法修佩劍,卻是因爲劍最與道法契合。他們的劍不是劍修那銳利無匹的劍,而是自己內心的化身。
她的內心,是什麼?
——我想報仇。
——我要活下去。
——我要完成親人的願望。
——我的路……
她的路……
風裡一站,就是一個多時辰。
老頭子也不着急,躺在沙灘上,雙手枕着頭,看星河漸淡、東方破曉。晝夜交替,陰陽相生。
他想:領悟不出來是正常的。怎麼可能一下子就領悟了?他當年從師父手中接過星河劍,足足花了三個月才領悟出星河劍法,當時已師父已經很高興地誇他是萬年難得的天才。
那是九百年前的事了。九百年間,他確實也沒再看見誰,有如當初的自己那般驚才絕豔。衛枕流是例外,可他是劍修。他們法修向來是看不上劍修的,雖然劍修也看不上他們就是。
這些外人知道了會覺得很自戀的想法,在他腦海中平滑地閃過。
最後,日出了。
東方日出,百邪退散。即便悟不出劍法,在清修中度過日夜交替的時間,也對修道大有裨益。
馮延康爬起來,眯眼看着遠處那一輪冒頭的紅日。海島上看見的日出總是格外瑰麗,天水都染成淡紫緋紅,叫人看了九百年都不膩,還想再看九百年。
“阿昭,差不多了,回去給你下煎蛋面……”
馮延康的聲音啞在了嗓子裡。
他的目光也凝在了眼眶中。
只有張開的嘴,才能將他的震驚略表一二。
在太陽完全躍出水面的剎那,橙紅的光芒也在謝蘊昭的劍尖亮起。剎那間長劍整個明亮起來,那深沉的黑色盡數褪去,竟然成了流金的火紅!
“天生日月,昭昭其行——”
太陽的光芒與長劍的光芒交織在一起,爆發出的光芒讓馮延康也不由閉目,更不說那些飛出山峰的弟子。有人被那過分明亮的光輝刺得雙目含淚,甚至以爲是敵襲。
在辰極島地下深處,有渾身黑氣纏繞、雙目赤紅的生物陡然發出一聲無聲尖叫,憑空燒成一團烈烈火焰,轉眼灰飛煙滅。某一座山峰中,有人悶哼一聲,脣邊流下一絲髮黑的血。
而在東方的海邊,只有紅光一片。光芒之中,只有一個人沒有受到影響。
謝蘊昭一手執劍,另一手撫過劍身。
“我的道路……是俯仰無愧天地,行事無愧於心。”
橙紅亮光漸落,白色的光芒出現在劍身,刻爲彎曲的銘文。
她念出來:“此劍名爲……太阿!”
太阿者,太陽也。
[檢測到受託人獲得【太阿神劍】(殘),正與【太阿劍柄】融合修復]
[修復中]
[修復完畢]
[受託人獲得【太阿神劍】,因受託人實力不足,目前等級:法寶(中品)]
謝蘊昭心裡一跳,趕快問師父:“師父,你感覺到星河劍有什麼不同了嗎?”
一句話說出,才喚醒了馮延康的神智。他理解成了另一個含義,眼神複雜地看了一眼星河劍……不,現在那已經是太阿劍了。
“沒錯,它已經重獲新生了。”馮延康感慨不已,“阿昭,你竟然用了兩個時辰就……”
他反覆唸叨着。
“我當年可是……”
謝蘊昭看他沒發現,不由鬆了口氣。如果被發現太阿劍柄回來了,說不定會猜到系統的存在,到時候萬一她真被雷劈了,就太冤了。這拔刀系統還是頭一次沒問她,就擅自做了決定,不知道這把劍是不是有什麼特別?
她順口問:“師父當年領悟星河劍用了多久?一定很短吧。”
馮延康動作一頓。
“……沒錯,短得很!”老頭子哼哼幾聲,滿臉不屑,“雖然你用兩個時辰感悟劍法,還算不錯,但爲師當年只用了……一個時辰!”
謝蘊昭信以爲真,由衷道:“師父不愧是師父!”
老頭子越發昂起頭,揹着手悄悄抹掉背上的冷汗。
“你還有得學呢!走了,回去師父給你多加個煎蛋。”
“師父最好了!”
*
“天生日月,昭昭其行?”
青年一怔過後,沒忍住便笑出聲。他平常含笑時已如美玉生輝,但這樣彎起眉眼時,又像春風含情、白梅耀月,讓整個世界都沉浸在了這剎那的容光裡。
換個人大約都看呆了,謝蘊昭卻早看慣了,一點不知道珍惜,還有點不高興地給他甩臉色:“別笑了!”
“抱歉,師妹,我……昭昭,昭昭。”他忍笑,卻還在笑,“我還未想過,這光明正大之詞還能給人如此可愛的聯想。”
謝蘊昭氣得牙癢癢,很想上去用力踩他一腳,但再端詳一下這白衣當風、姿容無雙的美青年,又覺得即便是她,也不忍心往他白瓷似的外表上橫添兩筆灰撲撲的印記。
“師兄,”她加重語氣,“你到底是不是來陪我練劍的?”
“是是是,是我不對,師妹莫氣。”衛枕流立即認錯,“師妹天資過人,自行領悟了無上劍法,我很該多多佩服纔對,實在不該、不該……噗,昭昭,師妹每回用劍時,可不就是在叫自己?”
謝蘊昭“嗷”地一聲叫,認定他在耍自己,當下也不管什麼白瓷不白瓷了,拎着太阿劍就衝上去,“叮叮噹噹乒乒乓乓”地不停出劍。
沒錯,“天生日月昭昭其行”本來應該是一句很霸氣的口訣。
假如不是她的名字裡帶個“昭”字的話。
自從謝蘊昭領悟了太阿劍法,她就開始了每天練劍的苦修生活。但除了領悟的那一天,她再沒成功用出那太陽般的輝煌光芒。她師父說這是正常的,那天她是借了日出的時機,又在頓悟中隱隱觸摸了一絲大道氣息,機緣巧合才能那麼威風凜凜。
換言之,她目前真正的實力,還是一隻菜雞。
菜雞就菜雞吧,她也是一隻有理想的菜雞。
其餘交好的同門聽說她領悟了劍法,便興致勃勃登門道賀,其中以何燕微爲最。謝蘊昭只以爲這位友人是外冷內熱的矜持性格,沒想到她更是個劍瘋子。謝蘊昭領悟的當天,燕微就登門來訪,說要切磋劍法,然後憑藉精妙的劍法把謝蘊昭打趴下了。
劍修同階無敵,果然不是蓋的。
揍趴下了,大小姐還不大滿意,犀利地指出,這是由於謝蘊昭剛剛纔正式學習劍法。在不動用法術的前提下,自己要贏她簡直太容易了。
大小姐說得興起之餘,還擅自做主,定了個一年之約,說一年後要和謝蘊昭正式比鬥一次,到時候再分勝負。
另外還有搖光峰的其餘弟子。他們似乎是覺得,謝蘊昭一個天樞真傳,竟然在搖光山腳悟道,實在是大大的挑釁,便排着隊上門拜訪,一個個都放話說要幾年後鬥法臺上見。
謝蘊昭應付他們倒是很有一套。她打量一會兒那些人的修爲,立刻答應下來,還捧出紙筆,要求只和同境界的同門比試,而且彩頭不要別的,就要靈石。
“不賭上大筆靈石,搖光多沒面子啊!”
之後,每當她看着搖光峰,都深覺那不是山峰,而是一大顆靈石,等待她不斷髮掘。
她前後接待了一大堆人,反倒是衛枕流,他那幾天正好爲了師門任務而外出辦事,一個月後纔回來,一回來就來找她,說是恭喜她修道有成。
謝蘊昭本來開開心心呢,結果這人一下就抓住了她內心隱秘的羞恥點,還當她面笑出來。
怎麼不氣!
謝蘊昭把一把長劍揮出了暴雨梨花針的氣勢,眼瞧着赤紅流金的劍光鋪天蓋地,然而深處“暴雨”中的青年卻從容自若,也不見他速度多快,只拿着七星龍淵一左一右地格擋,就輕輕鬆鬆化解了她的攻擊。
口中還有閒暇哄她:“師妹莫氣了,我送你個禮物好不好?”
“禮物?不必。你站着讓我打一頓就行。”
謝蘊昭隨口一說,不料他竟然果真站住,說:“好。”
呼——
太阿劍停在青年胸口前方。
謝蘊昭收了劍,沒好氣:“你又耍我。”
“師妹冤枉我了,我不過想叫你消氣。”他每每這樣眨眼時,都會有種無辜之感,“師妹可是不氣了?那可要看看禮物?”
謝蘊昭懶得理他,將太阿劍收回乾坤袋,轉身就走。她師兄起初還溫文爾雅得很,現在越來越喜歡捉弄人了,難不成他其實是個白切黑?
這個玩笑的念頭一閃即逝。
不防她走得乾脆,看着她的背影,衛枕流面上閃過一絲緊張和懊惱。
“師妹,你真生氣了?是我不好,我不該笑你。”他立即追上去,微微彎腰,墨黑的長髮垂下幾縷,襯得他面容更似白玉一般,“我怎麼做你才能不生氣?”
他的師妹斜看他一眼,走到微夢洞府的門口,一指他,說:“站這兒不許動!”
轉身“砰”地關上門。
衛枕流一時茫然,眼中懊惱更深,卻乖乖站在原地不動,心中只怪自己一時得意忘形,逗她過了頭。
但只過了片刻,那緊閉的房門就重新打開。她探出頭,臉上已經換了笑眯眯的神色。
“喏,給你。”
她遞來一隻木盒。木盒很簡樸,並非法器,也沒有精細的雕花。
“給我?”
衛枕流不明所以,接過來遲疑一下:“我可以打開麼?”
她奇怪道:“給你的,你當然能開了。”
他仔細瞧她幾眼,確認她剛剛那點氣憤已經徹底過去,總算鬆了口氣,隨手打開木盒蓋子,見裡面是一隻木雕的小狗,旁邊還有一張灑金信箋,寫着:師兄生辰快樂。
“師兄生辰快樂,這是給你的驚喜!”
她嘻嘻笑着湊過來,很得意:“你剛剛是不是真以爲我生氣了?不不不,我只是要把你騙過來給你驚喜而已。是不是特別自然,毫無痕跡?”
他又呆了好一會兒,才近乎茫然不解地反問:“我的……生辰?”
“我記得很清楚嘛,畢竟當年我最喜歡在家裡亂翻東西,那份生辰八字我都偷偷看過好多遍了。”她更得意了,“前兩年你都剛好不在,這次我本來以爲又要錯過了,難得剛剛好。我也想不出送你什麼,你好像什麼都不缺,這小狗是我親手雕的,是你的生肖……就是沒什麼用。”
謝蘊昭撓撓頭:“真不是我敷衍,我想了好久,覺得還是自己親手做吧……”
“我很喜歡。”
她被打斷了話,也愣了愣,擡眼卻望進一雙波光盪漾的眼眸。她曾無數次覺得他有一雙春日平湖般的眼睛,清幽寧靜,現在那春日卻陡然轉了夏意,烈烈如有百花在風裡盛放。
衛枕流捧起那隻小小的木雕狗,動作珍惜鄭重得不可思議。
“師妹,”他溫柔地說,“我很高興。以後……你每年都送我這個,好不好?”
“木雕……?但有點簡……”
“這個就好。”他像是笑,卻更像嘆息,“這個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