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 你有空嗎?]
過了片刻,那邊回道:[我在後山石林練劍。]
謝蘊昭換了個方向,往石林飛去。
她離開靈獸苑時, 回頭看了一眼地面。佘小川懷裡抱着鮮花, 在向她招手。那位妖修長老的表情模糊在陽光裡, 只有銀藍的長髮飄飛不已。
她有些看不透溯流光。
溯流光及瓊花門, 是又一個原著中沒有寫過的人物和發展。她原本就因爲消失的“離恨水”而不安, 現在又發現一個不同於原著的重要事件,不禁讓她隱隱懷疑……
……她真的,是穿越進了一本書裡面嗎?再睿智的作者也不可能完全懂得世界的複雜, 再偉大的演員也不可能徹底還原真實的人性。僅僅因爲發現了“記憶中的人物和情節”,就相信這裡是“書中的世界”, 這是否也是一種自大?
也許, 她應該徹底擯除所謂“讀者的記憶優勢”, 真正用自己的眼光去看待這個世界,還有每一個這裡的人。
就從溯流光開始。
那名妖修的內心反差令她感到奇怪, 也許師兄知道些情況。畢竟比賽那天,師兄是和他一起回來的,看着關係好像也不錯。
抱着這樣的考慮,謝蘊昭決定去找師兄問問溯流光的事。
她到石林的時候,正好見一泓劍光被人收回;金影自上空墜落, 奔向石林中間白衣翠冠的青年。
他站在石林中, 四面全是新鮮的劍痕, 似乎在這裡待了許久。風中劍鳴翁然, 劍意繚繞不去。七星龍淵劍像一條發光的錦鯉, 在師兄周身環繞不止。
大概這就是傳說中的天命錦鯉傳人了。
千百根棱錐形的石柱佇立在枯枝碎葉上,沉默幽寂、森冷陰暗, 似乎連陽光都害怕被刺傷。石柱上遍佈縱深痕跡,新舊不一、雜亂無章。謝蘊昭多看幾眼,就感覺眼底生疼。
“別看。”
衛枕流將她拉過去,一手捂了她眼睛,溫聲說:“你現在的修爲還不能感悟此處劍意殘痕。不是叫你在外面等我?”
“我急着見師兄麼。”謝蘊昭熟練賣乖,把師兄當自家老頭子哄,由他捂着自己眼睛。
眼前是一片模糊的光影;陽光透過他的指縫,在眼皮上烙下微微發光的溫度。
她靠得很近,鼻尖微微一動,奇道:“師兄,你身上是不是有血腥味?”
衛枕流聽她說急着見自己,還沒來得及被她哄開心,微笑便略略一僵,眼裡起了些許緊張的波瀾。只聲音還平穩含笑,說:“我剛經過鬥法臺。”
鬥法臺,後山中提供給弟子比斗的地方。北斗仙宗禁止私鬥,但不禁正式挑戰,每年都有人死在鬥法臺上,有血腥味也正常。
謝蘊昭瞭然,感嘆說:“原來法袍也不能完全防禦血腥味啊。”
“……是不能完全免除。”
她沒有外放神識,只憑他拉着往外走。腳底傳來樹葉被踩碎的窸窣聲,還有草葉折腰時的細微觸感。謝蘊昭看不見他神情,只覺得他捂自己眼睛捂得未免有些緊,還以爲他是怕自己偷看外面劍痕,心裡笑他緊張過頭。
直到帶她到了外圍,師兄才放下手,問:“師妹難得主動找我,想必有事?”
難得主動……這話說得。
謝蘊昭摸摸鼻子,瞧他一眼,看他眉目溫雅、從容含笑,也摸不準師兄這是怪她還是隨口一說,乾脆假裝沒聽到。說來也奇怪,自從系統有了情感收集功能,唯有師兄和石無患的情感值從未出現。莫非,這是原著欽定的天之驕子的特權?不行,不能這麼想,現在開始要放棄原著濾鏡。
衛枕流自是已收撿好了面上神情,只笑看她眉眼靈動,沒有透露絲毫方纔的情緒波動。
謝蘊昭開門見山,問:“師兄,你是怎麼認識溯長老的?”
“師妹是說……溯道友?”
衛枕流訝然,緊接着目光一閃。
“我在外遊歷時,偶然經過中州倦鳥山,受溯道友邀請,便與他喝了一杯寒泉酒。”
他脣畔帶笑,聲音溫潤似春風,徐徐而來。沒有絲毫異樣。
謝蘊昭不覺有疑,繼續問:“他是什麼來歷,師兄知道麼?”
“來歷?他似乎是古時大儒用過的蘭槳沐浴月光而開了靈智,又在靈氣濃郁之所浸潤數百年,最終化形爲妖。至今日也有六百餘年,想來也非簡單之輩。”
說完,衛枕流狀似不經意問:“怎麼想起來問他?”
“覺得他怪怪的。”謝蘊昭坦然道,想想又問,“師兄,你覺得他是好人……好妖麼?”
好人……
衛枕流垂了垂眼,細密長睫輕輕一顫,口中卻笑問:“師妹眼中,什麼是‘好’?”
語氣竟頗爲認真。
再對上他烏檀木似的眼睛,謝蘊昭不知怎地怔了怔,放軟聲音說:“只要不傷害無辜、不主動害人就行。”
他卻又立即追問:“如果是明知有不幸發生,也有能力出手阻止,卻袖手旁觀、任其發生,這算‘好’麼?”
謝蘊昭又一怔,思索片刻。
“雖然未免涼薄,但只要不推波助瀾……算不上‘好’,卻也算不上‘不好’吧?只能說不鼓勵這樣,但也不會懲罰。”謝蘊昭有些小心道,“師兄是說,溯流光是這樣的妖,還是說……?”
還是在說他自己?這個模糊的想法飛快滑過,就被她有意無意地打包扔進了意識深處,不願再想。
她仔細觀察師兄神情,卻只見他微微一笑,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只問:“師妹忽然問他,是他讓你不開心了?”
謝蘊昭斟酌一下,道:“也不是,就是直覺溯長老心思有些讓人捉摸不透。”
“師妹琢磨他的心思做什麼?是了,我聽說溯道友在門中頗受女修歡迎,莫非也包括師妹?”衛枕流略一皺眉,認真起來,慎重勸告道,“你還小,當以修煉爲重,旁的心思暫時莫動。”
“不是不是,溯長老不是我喜歡的類型。”謝蘊昭迅速搖頭,“我喜歡……嗯,我喜歡更穩重可靠一些的人。”
衛枕流不知怎的鬆了口氣,笑說:“師妹性子跳脫,自然是穩重可靠的道侶更合適……罷了,我同你說這些幹什麼,你還小呢。總之,這些閒事等你第四境過後再談吧。”
“我覺得我也沒那麼小吧……”
衛枕流果斷地忽略了這句抗議,只說:“師妹不用擔心溯道友。他修爲雖高,也不過歸真境初階,辰極島滿門師長在此,即便他真有什麼異動,也不足爲慮。”
*
師兄回來後,便也一起恢復了接送她上下學的習慣。謝蘊昭感覺自己變成了前世某個同學,到高中了父母也還堅持每天接送,每每搞得她頗覺丟臉,爲此與父母吵了很多次架。
如果謝蘊昭真是個17歲少女,多半也會和衛枕流生氣,但她不是,所以樂得當條蹭別人飛劍的鹹魚。
既然師兄說溯流光不足爲慮,她也就不再去想。對她而言,那位來自瓊花門的妖修長老和門中其他長輩也沒什麼區別。
謝蘊昭繼續悠哉哉地修煉。
日子平靜得好似沒有任何波瀾。
不久後的一個休沐日,她剛起牀,卻聽見師父在外面唉聲嘆氣。
“師父?”
她探頭一看,才見院門口那盆欣欣向榮、幾乎霸佔了半個院牆的無患子,竟然一夜間枯萎了。
老頭子一身灰色道袍,挽着袖子,蹲在花盆前時而長吁短嘆,時而對着空氣怒吼,說定然有人故意謀害他的靈植,否則他這般精心養育,無患子怎會枯死?
“怎麼回事?無患子怎麼枯死了?”
謝蘊昭也覺得惋惜。她給這盆靈植修剪了不少枝葉、澆了不少水,看着它從小小一叢變成院中一霸,當然有感情在。
“唉,田裡辣椒也死了,院裡的無患子也死了。”老頭子心痛得很,拉着徒弟抱怨,“都是蘊含了一絲真火靈氣的寶貝,指不定是誰家養了火系靈獸,偷偷吸走了靈植精粹!”
“靈獸?”謝蘊昭疑惑,“師父您不是在洞府佈置有陣法,一般人沒有允許就進不來麼?”
老頭子本來紅光滿面、中氣十足地在嚷嚷,一聽這話,面色忽地一僵,眼神躲閃不已:“咳咳,那陣法不是要鑲嵌靈石嗎,爲師最近新看中了一些靈植幼株,但就是比較貴,咳咳……”
“所以師父您就把陣法的靈石給拆了?”謝蘊昭震驚,“您每個月不都有月俸嗎?之前柯十二那邊不還有一筆進賬過來?”
她說的是柯十二逼她跳浮海角後,馮延康去天權真人那兒磨來的那筆靈石。
“花完了!”老頭子頓時悶悶不樂,“天權真人,哼哼,好大威風……楚宣那小子,說什麼我多年沒有貢獻,月俸又要削減,只按無我境弟子的月俸發放!阿昭你說,那小子是不是特別過分?”
不同境界的弟子對應有不同等級的月俸,此外,師門貢獻積分也會影響月俸的多少。楚宣就是天權真人的名姓;天權統一負責發放全門月俸,話語權很重。但各峰長老、真傳都有自己的小金庫,不在乎那點小錢。
也就微夢洞府的師徒倆除了靈田一無所有,月月指着俸祿過活。
或者說得更直白一點,也就她家老頭子過得緊巴巴……
聽聞天權真人小氣、好面子,指不定是報復之前老頭子去他洞府前撒潑的事。
“那不然……師父我們去外面賣東西吧?”謝蘊昭靈光一閃,提議道,“不是說修仙界也有坊市?我們可以去賣靈食小吃!”
馮延康搖頭,譏諷道:“那些人天天恨不得身合天道、魂共日月,哪裡會想吃什麼靈食!更何況,你入門沒滿三年,按規定不能出去。”
“噢……”
師徒倆正苦思賺錢良計,就聽外面傳來一聲:“師妹,馮師叔。”
馮延康一愣,大喜:“阿昭快快快,冤大頭來了!”
冤大頭?謝蘊昭無語:“師父……”
她偏頭一看,進來的果真是冤大……咳,師兄。
衛枕流才進院門,就見那師徒兩人一個滿臉奸笑、一個捂臉無言,不由一愣:“出了什麼事……哦,那盆無患子枯了?”
他瞥一眼那枯黃的植物殘骸,疑惑過後,眼中滑過一縷瞭然,還隱約有一絲幸災樂禍。他並未解釋,只笑道:“正好,我外出遊歷也給馮師叔帶了禮物,此前擔心存活不了,便多養了幾日,現在看來正好用得上。”
聽說有禮物,馮延康精神一振,看衛枕流真是怎麼看怎麼滿意。等看見他拿出來的是一盆靈植,他就更抑制不住喜色,只勉強端着架子。幾乎是衛枕流一把靈植盆栽放在地上,老頭子就撲過去迫不及待地開始了研究。
靈植葉片濃密細小,形狀有如鳥爪,其中隱藏着一顆顆小小的紅色果實,和無患子的果實差不多大小。紅色的果皮下,有金色波紋流轉不已。謝蘊昭好奇地摸了摸,就有一絲溫熱的靈力躥入指尖,匯入經脈靈海。
“咦?”
“阿昭看,這是太陽火棘,蘊含了一絲太陽金精,乃玄級靈植!我看看……這一株還是上品!放在市面上作價十萬靈石,還不一定買得到!”馮延康兩眼放光,捧着火棘葉片,真是千珍萬愛、捨不得放開,“枕流有心了!”
這老頭每次有求於人,就喊“枕流”,否則就客客氣氣喊“衛師侄”。
謝蘊昭好笑,問師兄:“會不會太貴重了?”
“不會,這是我遊歷途中偶得的。況且,馮師叔的喜愛更加貴重。”
在馮延康的驚呼中,衛枕流徑自折下一枝果葉俱在的火棘枝,念動口訣打入法陣。不多時,火棘樹枝就變得瑩潤似玉,也不再向外散發熱意。
“師妹,別動。”
他走到謝蘊昭身後。謝蘊昭扭頭想看他,卻被他摁住了頭。
她站在原地,感覺他取下自己頭上作髮簪的無患子枝葉,又抓起她的頭髮東繞一下、西轉兩圈,最後將什麼東西刺進發髻,作爲固定。她摸了摸,果然是火棘樹枝。
“師妹是火主木輔的相生雙靈根,隨身帶着這枝太陽火棘,有助於增進道行。”他繞來前面,端詳片刻師妹的新發飾,滿意微笑,“不錯,就用這個吧。”
說話間,他就想扔了無患子。
謝蘊昭眼疾手快,一把牽住他的手腕,看着那枝青青無患子樹枝,驚喜道:“師父快看,我差點忘了,我這裡不還有一枝無患子麼!用這一枝,能不能再栽一盆出來?”
“哦?我看看!”
馮延康也很驚喜,起身擡頭……
正好看見那最後的無患子在衛枕流手中燒成了灰。
馮延康:……
謝蘊昭:……
衛枕流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手掌,方纔作恍然之色,帶着點無辜,歉然道:“手滑了。”
*
是夜。
浮海角上,一人獨立崖邊,仰頭而望。今夜雲濃,海風獵獵;海面昏暗,沉沉欲雨。
“溯道友獨待夜雨,好興致。”
那人回身時,恰逢一道閃電照亮黑色海面,也照亮他的面容。那纖細脆弱的美麗容顏,像黑暗中綻開一瞬的花。
“衛道友,還是該稱呼您爲……”
銀藍長髮飄飛,溯流光柔軟的微笑摻雜進一絲詭異的氣質。
“……少魔君?”
衛枕流站在距他約一丈遠的地方。海風愈發猛烈,已經有了雨水的氣息,他身上的白袍卻紋絲不動。他站在將雨的風裡,卻又如同站在陽光安然的草地上。
對那聲意味深長的“少魔君”,衛枕流恍若未聞,連眉梢都沒動一下;還同往日一般的光風霽月、清雅端然,十足十是個仙家名門子弟。
“溯流光,我的確有些興趣看看你會做什麼。但我也早就告訴過你,不要動我師妹。”衛枕流微微搖頭,像是面對一個不懂事的孩子,頗有些無奈,“今日之事再有二次,這世上興許便沒有溯流光了。”
妖修眯起了墨綠的眼睛,柔美的笑意略略收起。
“衛道友此言何解?我不過同謝小友兩面之緣,更是感謝她幫了小川,此外再無交集,如何就得罪了衛道友?”
衛枕流皺了皺眉,有些不悅,像是發覺對面不懂事的孩子升級成了熊孩子。
“溯道友豢養的七轉火蜂擅自闖了我師妹洞府,吃了她精心侍弄的花草,還害得她休沐日也吃不成辣椒,溯道友竟然還說沒有得罪我?”
溯流光:……
“就這?”妖修柔美脆弱的面容隱隱僵住,像有一層面具快要裂開落下。愣了半天,他才勉強笑道:“好,我會約束手下,不再去……吃你師妹養的花花草草。”
後半句話有些咬牙切齒。
衛枕流提醒他:“師妹洞府裡所有靈植都不行。”
“……好。”溯流光微笑,額頭青筋微微跳動,“閒話之後再說,衛道友密信找我,可是有什麼要緊事?”
衛枕流想了想,說:“沒了,就這。我走了。”
溯流光難以置信,恍惚了片刻才確定自己沒聽錯,立時瞠目:“你用密信叫我出來就爲這事?!”
“不然呢?”衛枕流又用看熊孩子的目光看他一眼,像是無聲的譴責,“有什麼事比我師妹更重要?”
溯流光:……
“你……你直接跟我說一聲不就好?你知不知道,我爲了順利見你一面而不被北斗仙宗發現,需要做多少事?我犧牲了整整九隻隱匿靈蟲來遮蓋自己的氣息、混淆護山大陣的感應,用出了三柱引夢香避開監視者的耳目,還要再用出一張價值一萬靈石的寶級結界符,在此處布好一個絕對安全的結界。”溯流光略提高了聲音,“現在你卻告訴我,你就只是爲了……”
衛枕流說:“要讓你重視。”
溯流光慪得快吐血:“你不怕身份暴露,被你這煌煌正道之首的師門圍殺?”
“你在問什麼蠢問題?”衛枕流真心疑惑,而後纔想明白,直接笑出了聲,“溯流光,你真以爲他們……不知道我的血脈?”
溯流光登時毛骨悚然。
卻還能下意識壓低聲音:“你……!你不是說,他們都以爲你是被魔氣侵染,而不知道你是……”
雷聲隆隆,蓋過了妖修後面那句過於輕飄的話。
“他們不知道你,但他們知道我。”白衣的劍修漫不經心道,“魔氣之類的言辭,不過是爲了讓自以爲知情的人放心罷了。”
悶雷在遠處響動。雨水的氣息越來越接近了。閃電也像被什麼所震懾,畏懼地藏在了濃雲背後。
溯流光眯起眼睛。幽昧之中,他墨綠的眼睛變得滴血似的紅,所有的柔和安寧……全都轉換成了妖異、冰冷和殘酷。他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殺戮的衝動,然而血脈中涌動的力量卻讓他不由自主地戰慄和臣服——在這個人面前。
他壓制住內心的顫抖,隱忍地問:“究竟是誰知道了,而他們又知道多少?”
衛枕流仍在笑,但那絲深藏的倦怠和厭煩又隱隱泛上來。像是一樣至關重要的事物被深深地埋在黑暗湖底,但就有一種力量,不斷地、不斷地去挖掘那樣事物——那份情緒,讓它一點點重現水面。
“你想問什麼?”他含笑道,“兩年前試探寶庫的主使?這幾年中不斷離奇死去的同門?你在門中的聯絡人?你們真實的目的?還是……所有你瞞着我的交易和那些骯髒無聊的目的?溯道友,你要知道,那些老怪物不是一無所知的傻瓜。”
每問一句,溯流光的心臟就猛烈地跳動一下。到最後,他心中已是一片冰冷。
“如果他們都知道,爲什麼要任由這些事情發生?!”妖修有些失控地問道,“這不是很奇怪嗎?你們北斗仙宗不是正道仙家嗎?怎麼可能有人明知門中有內鬼,明知弟子被殺死,卻裝作不知情,還任由心懷叵測的人進到這辰極島上來?!”
衛枕流輕聲一笑。
“棋子能看清棋手的目的嗎?螻蟻能明白宇宙的廣闊嗎?你不會明白他們在想什麼的,溯道友,因爲我也無法完全理解。”他溫潤的聲音帶着蠱惑的、飲鴆似的安慰,“溯道友,別怕,即便是螻蟻……也能利用棋手的疏忽大意而毀了他們的棋局。”
溯流光站在黑暗中,卻忽然感到自己像在陽光下暴曬;太陽之下無所遁形,他擡起頭想看清真相,卻只被刺眼的光芒遮掩了所有視野。可是,誰是太陽?
他不由看向那名白衣青年,如同看向一個讓人懼怕卻又可以依靠的對象。他有些懇求似地問:“我們的計劃……真的能成功嗎?”
“誰知道?那是你的計劃,不是我的。成與敗,說到底又與我何干?”劍修溫和地回答,“溯道友,我已經按約定將你帶到了辰極島上,其餘一切,就由你自行發揮吧。”
“你……”溯流光擰眉不解,“你既然不在乎成敗,又爲什麼要答應與我合作?”
“哦,這個啊。”劍修嘆息道,“如果沒點出乎意料的新鮮事,不就太無聊了嗎?”
輕輕的笑,卻又像帶着倦怠的諷刺。
發白和發藍的閃電交替閃爍,隆隆雷電幾乎蓋過了一切聲音。雨落之前,七星龍淵迎着白色的閃電衝天而起,只留下一句碎裂在風雨中的話:
“好好表演吧,溯道友。只要不牽扯到……就都隨你的便。”
*
幾周後。天權峰,啓明學堂。
謝蘊昭剛拐了個彎,就聽到演道臺上傳來陳楚楚的驚叫:
“不可能吧——!”
那邊似乎發生了什麼,她的同門都吵吵起來。
紅繩編髮的黃衫少女瞪圓了眼睛,繞着一個人左看看、右看看,嘴裡唸唸有詞,嘀咕個不停。
怎麼會呢不可能吧太不可思議了嗚嗚嗚我好羨慕我可是拼命努力纔在昨天破境的啊……
素日裡會阻止她的何燕微也抱劍在一旁,好像陷入了震驚當中,無暇他顧。只有顧思齊還留着理智,拉住陳楚楚不讓她做出太失禮的舉動。其餘弟子也都沉默着,串聯出一片無聲的震驚。
等謝蘊昭看清了事件的中心人物,她也不由“耶”了一聲,甚至擡頭看看天空,懷疑自己還沒睡醒正做夢。當然並沒有。
那是佘小川。
穿着黃衫的佘小川。
幾周前還在穿青衣、修爲只有辟穀境的佘小川。
佘小川微紅着臉,不安地站在演武臺上,手裡揪着自己的衣衫。見她來了,她頓時露出“得救了”的神色,像動物幼崽跑向老媽一樣噔噔朝她跑過來。
“謝師叔!”
被這孩子抱住腰,謝蘊昭下意識摸摸她頭,再看看她身上的淡黃衣裙。
“小川,你這是……五週時間就突破到了不動境麼?”
佘小川縮到她身後,一點不爲自己修爲進步高興,反而垂頭喪氣:“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就是和往常一樣睡了一覺,一下子就靈力飛漲……就破境了。”
陳楚楚立即憤憤發聲:“這有什麼好沮喪的?我也想躺着就能修煉啊!”
謝蘊昭還要再問,卻聽一聲嘲笑:
“連小小妖修都比不過,其他人也就罷了,你這天靈根的小賊還不羞愧跳海?”
小賊?這個稱呼喚起了些許回憶。
謝蘊昭驚訝:“蔣……師姐?”
來人手腕長鞭,窄袖白衣,束妃色腰帶。修長高挑的身形再配上硬朗五官,天生一股驕橫之氣,說她是男兒也有人信。
這不是當年舉着鞭子朝她要人蔘娃娃的蔣青蘿嘛。
“小賊還記得我?不錯。”
搖光真傳蔣青蘿,正用一種古怪的神色看着她,臉上還有一點說不出意味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