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蘊昭滿臉受寵若驚,連連擺手:“師兄過譽了,我家只是薄有資產,讓我從小讀了些雜書,連正經老師都沒有呢。”
衛枕流微笑不變:“那師妹便是天生聰慧了。”
含笑誇讚的語氣聽上去很真誠,眉眼也極溫潤俊美,沒有分毫差錯。
也不給人絲毫窺視的餘地。就算拿根針扎,估計也扎不破他臉上淺淺的、完美的微笑。
謝蘊昭呵呵兩聲,決定閉嘴,不再試探。這是原著裡深不可測的天才劍修師兄,不是她小時候陪她玩的居家好少年。她現在在師兄眼裡,估計還不夠一盤菜的。
“師妹且隨我來。”
衛枕流帶她走上一片白玉鋪就的廣場。
廣場四面屋舍儼然,中間立着一個日晷雕塑,質地像銅。還有些飛檐的建築依山而建,隱在蓊鬱林木中,以繩索棧道相連,遠遠望去也能感受到那分驚險。
“這裡是天權峰,峰主稱天權真人,姓楚諱宣,師妹是馮師叔真傳弟子,就應稱楚師叔。”
衛枕流爲她介紹。
“天權峰主要負責管理雜役弟子、外門弟子,一併負責弟子名冊登記變動、日常物資發放,另外還教授初入門弟子的修煉知識。”
他指了指山上一處地方。
“那裡是啓明學堂,也就是師妹即將進學之處。”
“進學?”謝蘊昭納悶,“我不是跟着師父學嗎?”
衛枕流停下腳步,略一沉吟:“師妹可知修煉境界劃分?”
“還請師兄賜教。”她前世雖然看過,但記得七零八落,不如專心聽聽專業人士怎麼講解。
“修煉共有九境,分爲辟穀、不動、和光、無我、神遊、歸真、玄德、太虛……最後的第九境只存在於上古傳說裡,當今修仙界無人能勘破,因而也並不知曉第九境的名稱。”
衛枕流細細講解。
“依照門規,初入門弟子在修煉突破至第三境和光境前,都要在啓明學堂進學,且住宿在學堂,每六日一休沐,內門弟子及真傳弟子可回去各自峰屬。”
“這樣啊。”謝蘊昭注意到他的措辭,“那啓明學堂提供食堂嗎?”
“食堂?”師兄先是詫異,繼而失笑,“我輩修士吐納靈氣,不食五穀,不沾塵埃。便是第一境辟穀境時尚不能完全擺脫口腹之慾,天權峰也會發下辟穀丹。至於身上污垢,也可服用清塵丹去除。”
“畢竟,”他的笑容裡似有一絲揶揄,“仙門清淨之地,不設五穀輪迴之所。”
說白了就是不吃飯,不洗澡,連茅房都別想,有需求就吞一顆丹藥。這人生會減少多少樂趣?師父,這跟說好的不一樣哇。
謝蘊昭不是很樂意。她比較嚮往師父那片產出美食的靈田。
“要等到第三境和光?師兄,你當時花了多久突破的?”她問。
“我麼,比同門要快上一些。一月不動,七月和光。”他笑裡那絲若有若無的揶揄還在,一瞬令他和十年前的影像又一模一樣了,“恐怕很難供師妹參考。”
哦對,這人是天才,不僅是最好的相生雙靈根,還是個天生劍心的劍修。謝蘊昭深深嘆口氣,說:“師兄。”
“嗯?”
“下次你可以直接說,‘愚蠢的凡人喲,你師兄我可是大天才,放棄你的癡心妄想吧’。”她攤攤手,“喏,像這樣,我保證立即放棄幻想,準備長期作戰。”
謝蘊昭也沒想到,衛枕流聽了這番話,在怔了片刻後,居然朗聲笑起來。
他本如朗月照積雪,皎潔裡藏着一絲幽寂,這下一笑,居然像朝陽躍出、春雪消融。
剎那吸引了四面八方的目光。
有點太高調了哥。
天權峰向來熱鬧。劍光起落,人來人往,而現在,這些往來的人們都紛紛將目光投來。他們用眼睛隱秘地看一看衛枕流,再仔細往謝蘊昭臉上轉一圈,像要細細探究她每一個毛孔。
驚訝的情緒在暗涌。
咦,那不是天樞峰的衛師叔?他旁邊那個……
呀,是衛師兄……
莫非天樞峰哪位師叔又收徒了?
能叫衛師兄親自帶領的,莫不是……
謝蘊昭聽不清每一句話,但那細細密密的碎語彙聚起來,總有隻言片語往她耳朵裡鑽。對了,她吃了師父七串糖葫蘆後,好像比以前耳聰目明許多。這下想不聽也不行了。
“……師兄,你別笑了。”等了半天,沒等他停,她只能嘆氣提醒,“你再笑下去,明天北斗仙宗的頭條新聞可能就是‘新入門的凡人弟子緣何令本門天才狂笑不止?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了,你好歹注意一下自己高嶺之花的形象……”
結果師兄剛略有平息的笑聲又揚了起來。
謝蘊昭有點頭疼。這人是身懷魔氣的,就不能剋制一點、低調一點嗎?笑抽了,把魔氣笑出來怎麼辦?他倆一起被北斗仙宗轟殺成渣?
“師兄,你再笑下去,我就自己走了。”
她轉身欲走,卻聽身後笑聲漸息,而後冷不丁一聲——
“長樂。”
淡如流雲,自然似風。像是隨手扔出兩枚珠玉,砸出一點不惹人防備的響。很容易就叫人回頭。
她等了幾秒。
“師兄?你是看見什麼熟人了嗎?”
回頭,略有疑惑,眼神還帶點隨意。
衛枕流注視她片刻,面上笑容似有一瞬淡去。
再看他,又還是那麼笑着,像沒有任何不同。
“……不,約莫是錯認了吧。”
他往前走,走到謝蘊昭身前,一襲月白法袍隨風飄揚。法袍上面佈滿細膩雲紋,得靠近了纔看得到。這些花紋都絞以極細的金絲,在陽光中彷彿細密的龍鱗一般閃閃發光。
“我帶你去登記處。”衛枕流說,“師妹,跟上。”
*
北斗仙宗是數一數二的大門派,門內作風也相當土豪。對新入門的弟子,無論資質如何,都會發下兩套基礎法袍,法器則有飛行法器、防禦法器和通訊玉佩,而辟穀丹和清塵丹則是每週一發。
突破第一境辟穀境之前,弟子們不分出身,統一穿着淡青色鑲墨綠邊的窄袖短衣,以木釵或墨綠髮帶束髮。
第二境不動境的弟子則統一穿着淡黃的法袍。
第三境和光境開始,法袍的顏色就固定爲月白,並以鑲邊顏色區分峰屬。如天樞峰是月白鑲金邊的法袍,而天權峰的鑲邊則是石青色。
謝蘊昭跟着衛枕流去到一處二層樓高的木製建築,頂上懸掛玉色牌匾:繡雲坊。
“繡雲坊負責製作師門上下所需的法袍,除了基礎制式外,也有一些是不錯的防禦類法器。”衛枕流說,“不過,若需要更好些的法袍,就要委託玉衡峰的同門了。”
這時,門口那面繡海上日升流雲屏風後,忽然傳出一聲輕笑。
“衛師弟,你這話我可聽到了。其他暫且不論,你身上的鮫綃龍鱗緙絲純陽道袍是誰裁製的來?”
一道人影轉出來,笑着說道。
“孟師兄。”衛枕流失笑,“如果知道今日是孟師兄當值,我斷不會當面說繡雲坊壞話。”
被稱作“孟師兄”的男子身材高大,國字臉,面白無鬚,雙目炯炯有神。但和他粗獷的相貌相反,他言行文雅,裝扮也很講究:玉簪高冠、白衣藍袍,還配有精心搭配的飾品。
“這位是天權真人座下真傳,孟彧孟師兄,也是繡雲坊的首席製衣師。”衛枕流介紹說,“孟師兄,這是馮師叔新收的真傳弟子,謝蘊昭謝師妹。”
“馮師叔?這可真沒想到……”
孟彧動了動兩條粗而有型的眉毛,神色有些古怪。他忽然問:“測定資質了嗎?”
謝蘊昭才說了一聲“我還”,就被師兄搶了話。
“還沒有。我想先帶師妹打點好需要的東西,最後再去測定資質。”衛枕流替她回答,“能被馮師叔看重的弟子,想來資質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她看了眼師兄,有種前世她媽帶她去醫院看病的錯覺。每次醫生問問題,她媽就搶着回答。這麼一想,師兄那端然帶笑的臉竟透出幾分慈愛。
噫,可怕。
“嗯?”孟彧看看他們,挑起了眉毛,“衛師弟,你對謝師妹倒是挺上心。”
“畢竟是我天樞真傳。”衛枕流從容答道,“既然孟師兄在,那師妹的法袍還有乾坤袋便要麻煩孟師兄了。”
“乾坤袋……哈哈,好,我知道了,交給我就是。”孟彧微怔,而後爽快地應下來,“衛師弟,你且在廳中喝杯茶,我帶謝師妹去後院裁衣。”
*
孟彧在繡雲坊裡極受尊敬。凡他經過之處,都是一片行禮問好之聲。
看得出,繡雲坊裡的衆人都真心仰慕這位孟師兄,更有許多手執針線、量尺的繡娘像見了偶像一般激動。這首席裁衣師的名頭,應當是名副其實。
有云鬢宮裝的長裙女子手捧繡品,笑道:“孟師叔可是需要入門弟子的法袍?我去庫房取來。”
孟彧擺手道:“不必,我親自爲謝師妹裁兩套。”
女子一怔,看一眼謝蘊昭,微微點頭:“原來是謝師叔。”
謝蘊昭皮厚,笑眯眯應了聲,留下身後一片壓低了聲音的驚呼和八卦。
她跟着孟彧到了後院一處天井。院裡日光照着中間一口白玉砌成的水井,還有井邊一棵高大的喬木。井中有水,微微蕩着波光,折射成了葉片叢裡的光斑。
“謝師妹,站好了。”
做什麼?謝蘊昭張口還沒出聲,就見孟彧伸手一指,旁邊的水井裡就飛出一道清凌凌的水柱,從上往下將她澆了個通通透透。
井水微溫,倒是不冷。等她伸手一抹臉,發現渾身水汽已然乾透,只有頭髮散下來,其中凝結的海鹽被衝乾淨了,令頭皮一陣舒爽。
謝蘊昭眼睛一亮,問:“孟師兄,這是什麼法術?難學嗎?”
“這?這就是普通的馭水決,辟穀境初階便能施展。”
聽上去不難。謝蘊昭心想,要是學會馭水決,哪裡還需要擔心在啓明學堂洗不了澡?不過這裡井水溫度適宜,不知道山上有沒有溫泉,淋浴還是沒有泡澡舒服……
她在這頭暗自琢磨,孟彧則凝神觀察她的相貌和體態,最後微微一笑,顯然已是胸有成竹。
“尺素剪來!”
他左手一伸,便有一把紅色剪刀落入掌中;右手一揮,一匹青色布料便凌空展開。
只見孟彧雙手揮舞,布料翻飛如蝶,很快就裁出幾塊料子;而後他抓住布料再用力一抖,右手現出粗細不一幾根銀針,飛在半空,以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上下翻飛,繡出細密針腳和精細紋飾。
謝蘊昭看得歎爲觀止,只遺憾此情此景卻不能配上一首BGM,再彈幕提示2.5倍速播放。
“……好了!”
孟彧忽地長舒一口氣,伸出右臂,便有兩套青色法袍緩緩飄落在他手臂上。與此同時,旁邊一扇雕花木門“吱呀”一聲打開,露出門口富麗的大紅牡丹花鳥屏風。
“謝師妹且去換上道袍,看看是否合身?”
孟彧顯然起了興致,將道袍交給謝蘊昭,又盯着她琢磨不停。
他喃喃自語:“我得去挑一個合適你的乾坤袋來……要不要再配些首飾?嗯,我看是要的。謝師妹年紀尚小,不適宜濃妍華飾,但也要有些雅緻不失活潑的飾物纔好……”
飾物?謝蘊昭耳朵一動,想也不想,立刻推辭:“多謝孟師兄好意,但我剛入門,師父也窮得很,實在沒錢……”
“記在衛師弟賬上便是。他帶你來不就是這個意思?便是沒這個意思,我也會叫他認下這個意思。誰也別想破壞我的品味!”孟彧大手一揮,“我想到什麼合適謝師妹了。我去去就來!”
他興沖沖地走開了。
謝蘊昭只能對着手裡的道袍乾瞪眼。
“好吧,那麼問題來了——我還會穿女裝嗎?”
事實證明她會。
孟彧做了兩套不一樣的款式,一套是窄身長裙,繡了紅蓮金鯉;一套是短衣長褲,繡夭桃小鳥。兩套衣物都是符合規制的淡青色,但孟彧繡的圖案生動傳神,連謝蘊昭都忍不住多看兩眼。
她挑衣褲的那套穿好,束好腰帶,抱着剩下那套法袍,走到房門正要伸手去推……
嘭——!
要不是她身手靈活、堪堪往後一跳,那雕花大門肯定已經正正拍在她臉上!
逆着光看不大清,謝蘊昭眯眼只見一個梳着雙刀髻的白衣女子,手裡還高舉一根長鞭——
啪!啪啪!啪啪啪!
謝蘊昭轉身就跑,在屏風後面躲起來,心想這是什麼情況?
“小賊休要囂張!”
身後鞭聲竟如雷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