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林爲民這個學生是半路出家，他們又畢業在即，曹禺確實擔心他對於林爲民的培養可能僅限於一點皮毛，心中不免愧疚。

到了曹禺現在這個身份地位上，輕易不會許諾給別人什麼事情，但他既然答應了文講所收林爲民這個學生，就必然要負起責任。

他制止了林爲民繼續說些感動肉麻的話，反而問道：“最近有沒有動筆啊？”

林爲民搖搖頭，“沒有。”

曹禺蹙起眉頭，“可不能懈怠啊！”

林爲民見他面上不太高興，知道這肯定是嫌棄自己的怠惰，他靈機一動，說道：“雖然沒動筆，但想了一個故事。”

“哦？”曹禺挑眉，露出感興趣的神色，“介意和我說說看嗎？”

“那我說，您聽聽看，幫我完善完善。”

林爲民停下來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後開口說道：“1979年，對越自衛反擊戰，越南方面傷亡超過5.7萬人，而我軍亦遭受了重大傷亡，有超過2萬名官兵傷亡。我要講的故事，就是在戰爭中深受重傷的我軍的一位高級將領的故事……”

曹禺打斷道：“這是根據真實案例想的？”

“不，老師，只是虛構了一個人物。”

“你繼續。”

林爲民繼續講述這個故事。

秦雲是我軍某師的副政委，他在對越自衛反擊戰中曾帶領着坦克團出征東溪，在行軍路上遇到了敵人的伏擊，撿回了一條命，但雙腿截肢。

突然由一個四肢健全的職業軍人，變成了一個殘疾人，秦雲的內心無法接受，脾氣變得敏感易怒，變化無常，給他安排了好些個護士照顧，可都因爲受不了他的責罵選擇撂挑子，這可愁懷了醫院的領|導。

有一天晚上，秦雲下定決心了結自己，他艱難的爬上輪椅，打算從醫院走廊的窗戶上跳樓，卻無意間撞破了到病房裡偷東西的小偷林小丁。

林小丁的父母在嗡嗡嗡中去世，前幾年因爲處|男女朋友被女方家長舉報被送進了勞教所，從監獄出來之後沒有工作，家裡也沒有依靠，只能靠小偷小摸維持生活。

林小丁偷東西被秦雲發現，便上前威脅秦雲，不曾想秦雲視死如歸，反而讓他不知所措，到最後爲了不讓秦雲聲張，他只能苦苦哀求。

林小丁的出現給秦雲毫無指望的生活帶來了漣漪，他答應林小丁不聲張，但提了一個條件，讓林小丁必須明天接着來偷東西。林小丁覺得這個是圈套，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之後的幾天，林小丁頻頻光顧醫院，收穫頗豐，但始終沒有人發現他的犯罪行爲。

隨着偷的東西越來越多，林小丁心中惶然，他哀求秦雲只要不讓他答應偷東西，讓他幹什麼都行。

秦雲提出讓他幫自己自|殺，林小丁更加慌張，勸說秦雲放棄輕生的想法。爲了打消秦雲的想法，他帶着秦雲做身體復健，還得給他洗澡、拆信，帶他去看話劇、參加舞會，甚至幫他這個鰥夫相親。

思維方式與價值觀大相徑庭的兩個人，隨着瞭解的不斷深入，成爲了好朋友，秦雲也慢慢放棄了自|殺的想法，有了重新活下去的動力。

他和林小丁做了約定，他放棄自|殺，努力生活，林小丁也要洗心革面，不再偷竊，林小丁答應了他。

本以爲一切都在想着美好的日子前進，在這個時候林小丁卻因爲偷竊被醫院的領|導當場抓包，秦雲痛心疾首，質問他爲什麼。

秦雲本想替林小丁求情，可林小丁卻沉默不語。

最終，林小丁因盜竊被判入獄兩年。

兩年後，林小丁出獄，秦雲去接他，發現一個抱着孩子的女人也來接林小丁。原來當初林小丁向秦雲隱瞞了他已經結婚的事，他最後一次偷東西是因爲妻子剛剛生產，需要營養。

得知了事情的真相，秦雲心中涌起愧疚和釋然。最後在監獄門口，秦雲和林小丁相視而笑。

“老師，大概就是這麼個情節。”林爲民一股腦將故事講完，看向了曹禺。

曹禺在林爲民講述的時候，眼神有些出神，聽他叫自己，纔回過神來。

他的腦海中還在迴盪着林爲民的故事，忍不住稱讚道：“好故事！”

“您過獎了。”

曹禺搖頭，“不，確實是好，更難得的是如此成熟。兩個人，一個身體上有殘缺，一個道德上有殘缺，相互幫助、相互救贖。好！好啊！”

曹禺說話的時候眼神逐漸亮了起來，他突然認真的看向林爲民，說道：“爲民，把這個故事寫成劇本怎麼樣？”

“呃……”

林爲民深感意外， 沒想到曹禺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見他遲疑，曹禺解釋道：“因爲前些年的原因，人藝現在出現了劇本荒，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新的能立得住的作品排演了。”

這幾年人藝確實陷入了劇本荒，爲此，兩年之後人藝不得不引進了一批由國外劇作家創作的劇本。

林爲民心中有些底氣不足，“老師，我這故事夠不着人藝的標準吧？”

他在人藝看的話劇都是《茶館》、《龍鬚溝》、《日出》這個級別的作品，對比自己的故事，感覺跟人藝的風格不太搭邊。

曹禺神色輕鬆，“不要妄自菲薄，故事很好，無論是人物、情節還是立意，都是上乘之作。”

“老師，可我這風格……”

“什麼風格不風格，我們人藝從來沒有風格，只有好作品。”

曹禺的這句話，有那麼點霸氣側漏的味道。

不過也可以理解，作爲執中國話劇界之牛耳的人藝，絕對有資格說這個話。

“這個劇本，我看就當成是你的畢業作品吧！”

林爲民掙扎道：“老師，我畢業作品都已經準備好了。”

“你那個是文講所的，這個是我這裡的。”

林爲民無語，不敢相信曹禺居然跟他耍起了文字遊戲。

老人家調皮的眨了眨眼睛，“怎麼樣？你小子不會讓我失望吧？”

林爲民還能說什麼，只能無奈的點點頭，“您放心，我肯定好好寫。”

“唉，這就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