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的二樓很吵鬧，這一層病人的情緒都比較鬧，護工也比較多，護工會幫忙安撫情緒。

莫向南這邊的兩人看上去都是老油子，對那些護工已經形成了條件反射，專門找護工不會注意到的地方坐。

「大寶和二寶是什麼出生的？」莫向南問道。

「昨天！」

「不是，爺爺，都過去了十年了！」平頭女孩小聲地提醒道。

「哦對對對，十年前的昨天！」禿頂老頭十分肯定地說道。

莫向南不動聲色地問道：「他們都是十年前的昨天？兩個都是？」

「也不是，大寶和二寶其實每天都會出生的。」

「你是說他們每天都會從樹里爬出來？」

「是生出來！就像你一樣。」禿頂老頭咧著嘴傻笑道。

「那他們生出來之後去哪裏做什麼？」莫向南詢問。

「斬妖除魔！」

「行俠仗義！」

「安定天下！」

「拯救蒼生！」

禿頂老頭和平頭女孩兩人一唱一和，眉飛色舞。

莫向南揉着額頭，他發現和精神病人交流真的需要耐心。

「大寶其實沒有什麼野心，他就是想要救人，二寶就沒那麼簡單了，他說要改變整個世界！二寶比較有抱負！」

禿頂老頭忽然變得正經起來，他神情充滿著難以掩飾的豪情，勐地一拍桌子，大聲說道：

「二寶的壯志讓我不禁想起了曾經的自己，想當年我率領五萬勇士在涿鹿，剿滅對方五十萬蠻夷，協助黃帝一統中原，改變了整個世界！沒有我，哪來今日的繁榮盛世！」

聲音康慨激昂，霸氣側漏！

「不對不對，爺爺，是坂泉，不是涿鹿。涿鹿是我去的，你去的是坂泉。」平頭女孩在一旁糾正道。

「沒錯！」

禿頂老頭又用力地拍了下桌子，勐地站起來，一隻腳踩在了凳子上，右手往前一揚：「就是坂泉之戰！在那裏我與祝融大戰了三天五夜！伏屍百萬，流血漂櫓！」

他說話的時候，身形挺拔，鬚髮飄飄，氣勢非凡，身上還彷彿散發着一股沸騰的戰意，就像是久經戰場的將士，帶着一股不可一世的銳氣！

這個姿勢帥極了！

直到一位身形寬度頂得上兩個莫向南的護士拿着針筒出現在他面前，懶洋洋地說道：「打戰累了，該打針了。」

禿頂老頭看見這位身材壯實的護士，一身銳氣立馬就煙消雲散，臉色大變，驚恐地搖頭，把腳放下來，連連後退：「不是，我沒和祝融打架，我是和白起打架……好吧好吧，我和張飛打架……我是和街頭小混混打架，不要打針不要打針……」

他不斷地哀求着，可是護士毫不客氣地把他一拉，按倒在桌子上，扯下他褲子，無名指和中指夾着棉花，一擦，然後一針紮下去！

「啊……」

禿頂老頭慘叫一聲，直接癱在桌子上。

莫向南瞪大了眼睛。

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好生勐的護士！

這位健壯的護士力氣很大，一個人就把禿頂老頭給拿下了。她把針筒推進去，末了勐地抽出來，手靈巧地轉了一下，露出無名指和中指夾住的酒精棉花一擦，抖了三抖，又麻利地把褲子提上去。

整個過程一氣呵成，還是用一隻手完成的，絲毫不拖泥帶水。顯然同樣的事情她已經做過太多次了，熟能生巧了。

女護士打完針，將針帽蓋上，這才發現了剛戴上口罩的莫向南，疑惑地看着莫向南：「你是哪位醫生？我怎麼沒見過你？」

莫向南連忙道：「我是那個……」

但女護士還沒有等莫向南說完，忽然就恍然大悟：「哦，你是新來的實習醫生吧？上次他們說會來一個新的實習醫生，就是你？」

「對，我是新來，我的名字叫……」

「你就是吳帥吧？我記得這個名字，以後我就叫你小吳好了，你可以叫我小柔，我很溫柔的。」小柔護士朝莫向南眨了眨眼睛。

莫向南乾笑了下，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附和。

這位體型是自己兩倍寬的小柔護士，剛才打針的氣勢，可一點都不溫柔啊！

「奇怪，我記得人事那邊說，你得再一個星期才能來？」

「噢，我提前了，只是順道過來。」莫向南趕緊道。

反正現在都不需要自己來杜撰名字了，小吳就小吳吧。

「原來是這樣，你對這裏的病人不熟，要不要我幫你介紹啊？」小柔護士熱情地問道。

莫向南連忙開口道：「我就是先來了解，想和病人先交流下，我等下再去找你。」

「那好，我還有幾針要打，等下再聊哦。」小柔拿着針筒朝自己的手推車過去。

禿頂老頭趴在桌子上，身體不斷地顫抖著。

「你沒事吧？」莫向南問道。

禿頂老頭捂著屁股，勐地抬起頭，神情悲憤激昂，眼裏噙滿了淚花：「想我九天玄虎當年雄姿英發，馳騁疆場，殺敵無數，卻沒有想到一世英名毀在這惡毒女人手裏！」

他伸出的手指都在顫抖，不知道是因為打針打的，還是被氣的。

莫向南啞然失笑，道：「繼續我們剛才的話題，大寶和二寶具體要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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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說了。」

禿頂老頭一屁股坐下去，像是在賭氣。但因為坐得太勐，屁股肌肉牽扯到，疼得齜牙咧嘴起來。

莫向南想了想，開口：「二寶壯志滿懷，想要改變世界，身為九天玄虎的你，又怎麼能因為一根針就屈服了？難道你就不想幫助我們仨再次改變世界？」

對付精神不正常的人，只能順從他們的心智來。

禿頂老頭被他這一說，臉上的悲憤少了些許。

平頭女孩一隻手拍著禿頂老頭的後背，安慰道：「爺爺不哭，我們絕不會倒下！我們要幫助三寶崛起，改變世界！」

「好！舍小我成大我！我要化悲憤為力量，告訴你所有事，氣死那個惡毒的女人！」

禿頂老頭悲憤地點頭！

「那麼我該怎麼找到大寶和二寶？」莫向南問道。

平頭女孩認真地說道：「大寶一直都在找葯，他要救人，但二寶說要救的，不是人，而是這個社會！這個世界！他要控訴這個虛假的社會，將它的偽裝給撕裂！打碎秩序，重新建立秩序！」

禿頂老頭靠近了莫向南，壓低了聲音：「大寶每天都會給我們送好吃，說要保護我們，但是二寶就不一樣了，他說自己每天都要出去行俠仗義……具體我就不知道了。」

平頭女孩道：「我們每天都要冒着被扎針的風險，掩護大寶。」

「那他們長什麼樣子？」莫向南又問道。

「長這樣！」

禿頂男子和平頭女孩兩人不約而同地伸出手拉着耳朵，擠着眼睛，各種做着表情。

但看上去更像是在做鬼臉。

「他們不是人。」

旁邊有一個渾厚的聲音說道。

莫向南轉過頭，在旁邊的桌子上坐着一個中年男子，面容滄桑，兩鬢髮白，鬍子拉碴。

整個大廳亂糟糟的，但唯獨他很安靜地坐在窗戶邊的桌子上，看着窗外，像是在思考着人生。

滄桑男子把目光從窗戶外面收回來，轉頭看着莫向南。

那是一雙久經風霜的眼睛，就像看遍了人世間百態，有憂傷，也有頹廢，喜和愁，哀和樂，每一道目光中都帶着情感。

莫向南有些訝異地打量著這個滄桑男子。

對方身上有一股很奇怪的氣質，那是一種說不上的感覺，深沉穩重，卻又頹廢沮喪，像是遭受過巨大打擊，爬起過，也跌倒過。

他是個有故事的人。

缺的，似乎只是一壺酒。

「你說他們不是人？」莫向南問道。

滄桑男子沉默了片刻，才用渾厚卻又有點沙啞的聲音道：「他們和你不一樣，你是人，他們不是。」

「你這麼肯定？」莫向南問道。

「我知道你不是醫生。」滄桑男子緩緩地說道。

莫向南眉頭一挑：「小柔護士都沒有懷疑我。」

「你身上有醫生的特質，但沒有醫生的氣味。」滄桑男子平靜地說道。

「你和這裏的其他人好像不一樣。」

莫向南轉頭看了一眼其他位置吵吵鬧鬧的病人，第三排的那個病人正在那裏自顧自地唱着黃梅戲，右邊的一個青年男子正蹲在地上扮演一朵蘑孤。

左邊兩個病人正在那裏隔空畫畫，另外一個女孩一邊流淚一邊背《出師表》，還有個正在地板上游泳。

所有人都不正常。

只有滄桑男子顯得很平靜，和這裏所有人顯得格格不入。

「你覺得這裏的人，應該是怎樣的？」滄桑男子反問。

莫向南想說大家精神都不正常，可是轉念一想，這麼說好像也不太禮貌，便道：「大家的思維都很活躍。」

「他們只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裏，不被外人所理解。你們所認為的正常，在他們眼裏卻不正常，你們所認為的不正常，在他們眼裏卻是正常。」

他頓了頓，目光微微暗澹了些。

「正常和不正常本就是相對的，如果有一個世界，規則由不正常的他們來定，那麼被關在這裏的，就是正常的你們，換句話說——在他們的世界裏，不正常的，是你們。」

滄桑男子對那些神神叨叨的病友看得很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