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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生從斬妖除魔開始 - 第一百七十八章 九天之上,是敵人(本卷完)字體大小: A+
     

    「大荒是一座牢獄。」

    這是顧旭之前在赤陽子墳墓前得到的信息。

    洛川的這番話,顯然與之相互印證。

    「我們認知里的人間,其實是冥界,」只聽見洛川接着說道,「而我們認知里的九天之上的仙界,其實是真正的人間。

    「九天之上並沒有那種創造世界、與天同壽的真正意義上的神明,只有修鍊有成、實力足以比肩神明的凡人。

    「『太上昊天』與『紫微大帝』,便是其中修得大道的、最強大的存在。

    「祂們最初是志同道合的道友,曾一起率領人族剿滅了妖仙一族,使得人族成為上界的霸主。

    「但後來,因為意見分歧,二者分道揚鑣、反目成仇。

    「祂們打得昏天黑地、難捨難分,直到『太上昊天』使用了卑劣的伎倆,取得了最後的勝利。

    「作為失敗者的『紫微大帝』,身死道消、神魂俱滅。

    「祂的追隨者們,則被抹掉記憶,關押在冥界之中。

    「在冥界這座牢獄里,人死後會變成新生的鬼怪,鬼被消滅後會重新轉生成人。只要有人族存在,那麼鬼怪永遠無法斬盡殺絕。

    「人與鬼之間不共戴天的血仇,實際上是同胞間世世代代的自相殘殺。

    「我們親手殺死的鬼怪,在很多個輪迴之前,可能是曾經與我們並肩戰鬥的戰友。

    「這便是『太上昊天』對祂敵人的懲罰。」

    在說話的過程中,洛川再也無法剋制住情緒的波動,語氣變得愈發慷慨激昂。

    他把「太上昊天」四個字咬得很重,似乎對其懷有殺父奪妻般的深仇大恨。

    「既然大荒是一座用於懲罰『紫微大帝』追隨者們的牢獄,」顧旭提出了自己的疑問,「那麼為什麼還會存在着修行法門?」

    「顧小友,你見到過飛升失敗的空玄散人,也了解過赤陽子飛升之前走火入魔的事情,」洛川答道,「想必早就已經猜到過,大荒的修行法門是有問題的吧?」

    顧旭點了點頭。

    在「奈何橋」上,那個長相跟他一模一樣的白髮少年就對他說過,修行的第九個境界「登仙道」是一個騙局。

    「其實啊,修行之法,本質上是『太上昊天』佈下的陷阱,「洛川繼續道,「大荒都以為,只要修到第九境,順利渡過天劫,就能飛升仙界,脫離苦海,獲得永生。

    「但實際上,所有嘗試飛升的修行者,最終都會死於雷劫。

    「或許在『太上昊天』的眼裏,這世間最殘酷的刑罰,就是先讓人看到希望,然後再把把希望生生掐滅。」

    「也就是說,以前的那些飛升者,比如四大門閥的先祖,他們其實都死在了雷劫中?」顧旭微微皺眉,問道。

    「是的,」洛川回答,「他們都死了。或者說,他們都進入了新的輪迴。」

    洛川的這番話,使顧旭心頭涼颼颼的。

    他忽然覺得,大荒的人族就像是希臘神話中的西西弗斯,每個人都天真地以為,只要把巨石推上山頂,就可以終結苦難。

    然而,待他們即將抵達山頂時,那塊沉重的巨石便會滾下山去,前功盡棄。

    周而復始,永無止境。

    「司首大人,既然『太上昊天』與『紫微大帝』是一對仇敵,那麼為何人們要把他們塑造成一位一體兩面的神明,放到一起來供奉?」

    「因為『香火』。據我所知,若要登臨那至高的境界,『香火』的力量至關重要。由於香火之力關聯的並不是神仙的本體,而是神仙的名號。所以,在戰勝『紫微大帝』后,『太上昊天』就把『紫微大帝』的名號佔為己有,以掠奪原本屬於『紫微大帝』的那一份香火之力。」

    洛司首的這番話,令顧旭想到自己不久前在龍門書院發表的一番言論——

    他說,一個人的名字,可以理解成一道特殊的符篆,賦予了他在這個世界上的身份和存在的意義,也使別人擁有了認識他的途徑。

    隨後他又大膽地提出猜測:像「太上昊天」、「紫微大帝」這些神仙的名諱,也可以看作是一種符篆,既象著着神仙的權柄,也是連接神仙與信眾之間的紐帶。

    而今日洛川的話語,顯然證實了他的這一猜想。

    與此同時,他又想到了自己識海之中的「回祿」符文——或許他也曾在不知不覺間,把火神「回祿」的名號和香火之力佔為己有。

    「那天行帝又扮演着怎樣的角色?」顧旭繼續問,「我記得,空玄散人對天行帝非常忌憚,還在嶗山上通過藏頭詞留下了『小心天行,莫求飛升』這樣的話語。」

    「天行帝,或者說,『泰阿劍』持有者,是這座牢獄的看守者,」洛川答道,「『泰阿劍』這件法寶,跟其他所有的名器都不一樣——它是這座牢獄的鑰匙,也是『太上昊天』賜予大齊皇帝的權柄。」

    說到這裏,洛川停頓了片刻,反問顧旭道:「洛京城破的那一天,你是否看見了天空中的金色雷霆?」

    「看到了。」顧旭點頭道。

    天上的動靜實在太大。就算他那時在忙着殺鬼,也不可能毫無察覺。

    「那就是天行帝憑藉『泰阿劍』召喚的雷劫之力,」洛川解釋道,「擁有『泰阿劍』的天行帝,不僅能夠臨時借用『太上昊天』的力量,而且還能操控天劫,剿滅牢獄之中的一切隱患。

    「正因如此,天行帝的戰鬥力,遠遠超出尋常的第八境修士。

    「邙山鬼王的本體被他輕鬆消滅,新晉真君趙長纓也被雷劫劈得奄奄一息——若不是我暗中出手把他救走,恐怕這位大燕國主稱王不到一天,就中道崩殂了。

    「我想,空玄散人之所以會對天行帝十分忌憚,很可能是因為他在渡天劫的過程中,發現那恐怖的雷劫並非來自於天意,而是受控於天行帝。這讓他心態崩塌,陷入絕望,從此變成鬼怪,開始報復世界。」

    顧旭沉默不語。

    他忽然很理解空玄散人的心情:為了飛升苦苦修行了一輩子,卻發現自己所有的努力就是一個天大的笑話——遇到這種事情,不論換做是誰,應該都會精神崩潰。

    「但是,承受神祇的威能,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洛川接着說道,「大齊歷代皇帝在獲得權柄的同時,也會付出相應的代價。

    「一方面,他們會受到『太上昊天』意志的影響,失去自己原本的個性和思想,變成替「太上昊天」看守牢獄的工具。

    「即位之前,那些皇子皇女們中,有立志成為一代明君的熱血青年,有貪圖享樂的花花公子,也有馳騁沙場的驍勇戰士。

    「但即位之後,他們統統拋棄了原先的興趣和理想,變得性格淡漠,無心理會世俗政務,也不會主動出手消滅鬼怪。

    「另一方面,由於『太上昊天』的力量過於磅礴,以凡人之軀難以承受,所以每位大齊皇帝的壽命,都要比同境界修士短暫得多。

    「此外,借用『天上昊天』的力量,也會對他們的身體和神魂造成反噬——不僅會損耗額外的壽元,還需要很長時間的靜休調養,才能恢復。

    「所以,天行帝在擊敗趙長纓后,沒法繼續去追殺他,也沒法親自來對付你這個通緝犯,只能返回乾陽殿閉關休養。」

    「看來在大齊王朝做皇帝,也是一件不幸的事情。」顧旭感嘆道。

    想到那幾個皇子為了皇位繼承權,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爭得你死我活,到頭來不過是成為替「太上昊天」看守牢獄的傀儡,顧旭只覺得非常諷刺。

    短暫的沉默后,顧旭又提出了一個他很是好奇的問題:「司首大人,您為何能知道這麼多隱秘的事情?」

    洛川知道「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的恩怨情仇,也知道大齊皇室與「泰阿劍」背後的故事——知曉這些驚人秘密的人,肯定絕非尋常人物。

    似乎是被顧旭的問題勾起了某些悲傷的回憶,洛川長長嘆息一聲,答道:「當初在上界的時候,『紫微大帝』身邊有幾位忠心耿耿、深得信任的屬下。

    「他們以星辰為名號,分別叫做『左輔』、『右弼』、『天魁』、『天鉞』、『文昌』、『文曲』、『祿存』和『天馬』。人們將他們稱作『星君』。

    「在『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的生死之戰中,其餘的星君都隨帝君一起身亡命殞、魂飛魄散,唯有『文昌星君』苟活了下來,被關押到了大荒這座牢獄之中。

    「其實,『文昌星君』本想與自己效忠的主君同生共死,奈何他肩負着帝君最後的希望,不能輕易死去。

    「帝君臨死前,曾在他的身上留下了一道賜福,使得他能夠在一次又一次的輪迴中,一直保留着自己的記憶。

    「就這樣,文昌星君牢牢銘記着當年的仇恨,默默等待了無數個日夜。

    「直到這一世,他終於在這座令人絕望的牢獄里,看到了一線曙光。」

    說到這裏,洛川的目光灼灼盯着身邊的顧旭。他的眼神不再像往日那樣雲淡風輕,反而充滿了激動的、狂熱的情緒,彷彿熊熊烈火,隨時都有可能把屋內的一切焚燒成灰。

    「所以,司首大人,」顧旭平靜地看着他,「您就是『紫微大帝』身邊的那位『文昌星君『?」

    「是我。」洛川點了點頭。

    他的雙眸中流露出複雜的情緒,似乎這個身份讓他感到既驕傲又愧恨。

    「您的真實修為,應該不止是聖人境界吧?

    「一對一較量,如果天行帝的身上沒有『泰阿劍』,我能輕鬆贏他。」

    「那我又是誰?」顧旭接着問,「若我只是個尋常修士,司首大人應該不會同我分享這些故事吧。」

    「你當然不是尋常修士,」洛川忽然提高音量,認真地看着他說道,「你是帝君選定的繼承者,是祂留在這世間的後手。待到你完全繼承祂的因果、覺醒祂的力量之後,你就是新的紫微帝君。

    「而我,可以算作是你的護道者。」

    「因果……後手……繼承者……新的紫微帝君……」顧旭在心頭反覆回味着這幾個詞,同時想到了自己的雙重命格,想到了自己遠超常人的修行天賦,想到了「光陰」與「乾坤」權柄,想到了自己只看一眼就輕鬆學會了『流星走月』和『星陣』法術……他能感覺得到,意識世界中的那個白髮少年正面帶微笑,輕輕點頭,對洛川的話語表示贊同。

    「難怪天行帝會突然想置我於死地,」顧旭無奈一笑,「他作為『太上昊天』的鷹犬,肯定容不下一個『紫微大帝』的繼承人。」

    「在此之前,我一直竭盡全力,嘗試在天行帝的面前隱瞞你的存在,」洛川道,「因為大部分時間裏,天行帝都在閉關調養他的身體和神魂,所以我略施手段,就成功誆住了他,甚至讓朝廷通過了『洛水大會優勝者可以進入皇室內庫』這種不合常理的議案,使得你有機會拿到『星盤』。

    「然而,當你同『星盤』建立聯繫的時候,『太上昊天』的意志正好降臨在天行帝的身上。祂一眼就看到了你,看到了你與『紫微大帝』之間的因果聯繫。所幸,由於大荒和上界的通道已經被切斷,『太上昊天』無法真身降臨,只能假借大齊皇室之手來對付你。」

    顧旭低頭看着桌面,目光凝重。

    他自認為,前世今生,自己都不是一個特別有野心的人。如果有選擇,他更願意做一個尋常修士,與家人朋友一起,度過平凡幸福的一生——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背負着上界神仙的因果和仇恨,被朝廷追殺,過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只可惜,命運從不給他做選擇的機會。

    從「太上昊天」注意到他的那一刻起,他就只能向前,再無退路。

    「『星盤』是帝君當年使用的法寶,」這時洛川又開口道,「帝君戰死之後,『星盤』裂成碎片,墜入大荒。

    「如果你能找齊它的碎片,將它重新拼合起來,便能繼承帝君的一部分力量。」

    「帝君的一部分力量?」

    「還有一部分力量,藏在你的靈魂里,需要你自己去尋找它,去挖掘它。」

    顧旭猜測,這所謂「靈魂里的力量」,應該就是指白髮少年身上的封印——準確來說,是指隱藏在釘子下的「權柄」。

    「您知道『星盤』剩餘的碎片都在什麼地方嗎?」

    「我不知道。但我想,帝君可能已經通過某種特殊的方式,給你留下了線索。」

    「待我完全繼承這些力量后,能夠對付得了天行帝和他背後的『太上昊天』么?」顧旭提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我不能妄下定論,」洛川搖了搖頭,「不過我相信,那時候的你,一定會變得很強,非常強。」

    長桌上的燭火輕輕搖曳,把他的臉頰照得忽明忽暗。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顧旭想了想,又問道,「司首大人,邙山鬼王曾對我說,您和它曾達成協議——」

    「——是的,」未等顧旭把話說完,洛川就乾脆地承認道,「我答應它,我不干涉它入侵洛京城、破壞『天龍大陣』的舉動,但我要求它保證,不做出任何傷害你的事情。」.

    「您是想藉助它的力量去對付天行帝嗎?」顧旭問。

    「準確來說,是我想借它和趙長纓之手,去消耗天行帝的力量,最好能逼得天行帝使用天劫之力,」洛川解釋,「我預計,經過那一戰後,天行帝至少需要花近一年半的時間休養身體和神魂,才能再次使用『泰阿劍』,承載『太上昊天』的力量。

    「也就是說,你有一年半的時間,去尋找『星盤』的碎片,覺醒靈魂中的力量,在天行帝有能力親自出手對付你之前,成為新的紫微帝君。」

    「一年半……」顧旭深吸一口氣。

    他一直覺得,自己的時間很緊迫,十二年內修不成聖人,就會身死道消。這聽上去無疑是一件令人窒息的事情。

    但跟這個「一年半」對比起來,「十二年」卻顯得非常漫長。

    「另外,顧小友,因為我需要待在洛京城裏,扮演好驅魔司司首的角色,並時刻盯着天行帝的一舉一動,所以我沒法同你一起去尋找『星盤』的碎片,」這時洛川再次開口,打破了屋內的安靜,「不過分別之前,我可以送你一件禮物,一件能夠幫助你躲避大齊朝廷追捕的禮物。」

    說到這裏,他望向站在牆邊的綠衣女子,對她說道:「還不快把那張面具拿過來?」

    綠衣女子乖巧地點頭稱是。

    剛才,在洛川和顧旭談話的過程中,她一直安安靜靜地待在屋中不起眼的位置,幾乎讓人忽略了她的存在。

    聽到洛川的吩咐后,她雙手扶住自己那張狐狸面具的兩側,把它輕輕往上推,似乎準備把它從臉上摘下來。

    顧旭轉頭看向她,愈發覺得她從身材到聲音到氣質,都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

    他心想:如果問題真出在面具上,那麼待她把面具摘下來后,我應該就能像認出洛司首一樣,認出她的身份。

    然而,狐狸面具才摘到一半,綠衣女子忽然輕笑一聲,把它重新戴了回去。

    剛剛露出來的半截小巧挺翹的鼻樑,又被嚴嚴實實地擋住。

    顧旭覺得,她一定是在拿自己尋開心。

    隨後,綠衣女子從自己的儲物法寶中,取出另一張純黑色的、雕刻着羽毛花紋的半臉面具,遞到顧旭的手中。

    「這是我們『青冥』成員人手一件的法寶,」洛川指著面具,介紹道,「它不僅能夠遮擋容貌,還能阻攔追蹤和占卜法術,甚至從因果上切斷你與外界的聯繫。

    「當你戴着這張面具時,哪怕你站在與你朝夕相處的親人們面前,他們也幾乎不可能把你認出來。

    「但是,這張面具也有一些副作用——如果你戴它的時間太久,它切斷因果的效果將變得不可逆轉。你的親友會再也認不出你,甚至整個世界都會徹底遺忘你。

    「所以,你每次佩戴它的時間,絕不能超過一天。找到安全的藏身之處后,一定要記得把它摘下來。」

    顧旭接過面具,對洛川表示感謝。

    就在這時,他的目光忽然落在長桌一角——那裏擺放着一面式樣古樸的銅鏡。

    顧旭知道,那是洛川的本命法寶,能夠跨越時空,看到千里之外發生的事情。

    「司首大人,我能否借用一下您的銅鏡,看看京城那邊的情況?」

    「你有什麼要求,直接吩咐便是,不必跟我客氣,」洛川微微一笑,把銅鏡推到顧旭的面前,「再說,這面銅鏡的力量,最初是來自於你手中的『星盤』的。」

    顧旭接過銅鏡。

    他的指尖剛一接觸到銅鏡表面,他就瞬間明白了這件法寶的使用方法。

    他心念一動,銅鏡上立即浮現出洛京城時家宅邸最近幾日的畫面——

    包括卧床養病的時小寒,包括面帶憂色踱來踱去的時磊,包括火爐中化作灰燼的婚書,包括院子裏熊熊燃燒的聘禮……

    然後顧旭收回右手,銅鏡上的影像隨之消失。

    他自嘲一笑,沒想到前世小說主角必備的「退婚」,竟然也發生在了自己的身上。

    「別難過,顧小友,」見顧旭盯着銅鏡、久久不語,洛川拍了拍他的肩膀,開口安慰道,「以你的身份和潛力,只要能度過這一劫,今後何愁找不到女人——」

    「——我不是在難過,」顧旭輕輕搖頭,打斷了他的話,「撕毀婚約這件事情,應該並非出自時大人的本意。我只是很慶幸,時家父女沒有因為我受到牽連。」

    「真的一點都不難過?」

    「好吧,還是有一點的。但以我現在的境況,難過又有什麼用呢?還是先想辦法活下去吧。」

    聽到他的話,洛川嘆了口氣,不再開口。他再次拎起白瓷茶壺,斟滿了顧旭面前的茶杯。

    …………

    這天晚些時候,顧旭坐在床邊上,手裏擺弄著「星盤」,開始琢磨它剩下的幾個碎片藏在什麼地方。

    那個白髮少年曾經說過,「星盤」里暗藏因果之力,它的碎片就算遺失,也只會遺失在特定的位置。

    比如「北方玄武之象」的那部分,就一定遺落在大荒的北方。

    可就算僅是「北方」,也同樣是一片極為遼闊的區域。

    能否把這個範圍再縮小一些?

    他深吸一口氣,嘗試性地把神識的觸角伸入「星盤」之中。

    他的視野中霎時出現了一片璀璨的星空。

    星空很快出現一道道裂痕,變成無數碎片,然後顯現出一片波濤洶湧的大海。

    這片海洋無邊無際,水黑而深。

    顧旭知道,這裏是「北冥」,是一片陽光永遠照射不到的大海。

    「北冥,那可是在長城以北、人跡罕至的極北之地,」他默默心想,「要去那裏,還得穿過兗州、東昌、幽州……」

    正當他思考路線的時候,他眼前的畫面很快發生了轉變——

    漆黑的海洋變得明亮起來,變成了純凈無瑕的蔚藍色。

    一座蒼翠的小島坐落在海上,島上有亭台樓閣,鐘鳴鼓響。

    「這裏是……東海上的蓬萊島?」

    顧旭還沒看清楚,大齊三大宗門之一「蓬萊島」就在他的視野中一閃而逝。

    畫面定格在東海中的另一座島嶼上。

    那座小島藏在白茫茫的濃霧背後,若隱若現,令人看不清楚它的真面目。

    ……

    在找到這兩個地方之後,顧旭的神識就從「星盤」中退了出來。

    根據白髮少年的說法,藏在北冥里的,應該是「北方玄武之象」碎片;藏在東海小島上的,應該是「東方蒼龍之象」碎片。

    至於「西方白虎之象」,「星盤」暫時沒有給他線索。

    「出發吧!」顧旭對自己說道,「這次的路途很遙遠。再不出發,時間可就來不及了。」

    他一刻也沒有耽擱,收好行李,揣著「閑雲居」,戴上黑色半臉面具,向洛司首道了一聲別,便從這間地下室里出發了。

    他計劃先去北冥,再去東海。

    他已經扔掉了身上所有的丹藥,但又不敢在大齊境內做補給。

    所以前往北冥的路上,他可以嘗試在幽州大燕國搞一些丹藥。

    就這樣,十八歲的少年,孤身一人,踏上萬里征程。

    放眼望去,天上是敵人,地上也是敵人。

    他必須得在這夾縫之中,為自己搏出一片天。

    …………

    「司首大人,我想請求辭去驅魔司郎中一職。」

    待顧旭離開之後,身着綠衣、戴着狐狸面具的年輕女子解下腰上的玉佩,和一封事先寫好的辭呈一起,放在洛川的面前。

    「為什麼?」洛川抬起頭,看着她。

    「下官能力有限,無法勝任這個重要的職務。」綠衣女子低着頭道。

    「不要撒謊騙我,」洛川淡淡道,「我知道,你想辭去官職,是因為顧旭。」

    綠衣女子雙唇微抿,沉默不語。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笑了笑,說道:「果然瞞不住司首大人。」

    洛川問:「你是想同他一起去浪跡天涯,一起去尋找『星盤』碎片嗎?」

    「是的。」

    「唉,我知道你對他有點心思,否則你也不會整整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守在他的身邊,替他更衣,又給他喂葯,」洛川嘆了口氣,「但你剛才也聽到,他就算被退婚了,也對先前的未婚妻念念不忘。」

    「我不奢求他能給我什麼,」綠衣女子輕聲道,目光似乎飄到了遙遠的地方,「我只是在想……以前的他,萬眾矚目,前途無量。他的身邊,有欣賞他的大人物,有崇拜他的同輩修士,也有愛他的姑娘。在他的世界裏,並不缺我一個。

    「可現在,他失去了一切,沒了地位,沒了榮譽,沒了朋友,甚至連未婚妻都沒了……而且前路艱難,舉世皆敵。若我不去陪着他,那麼……

    「那他真的太孤獨了。」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有些哽咽。

    洛川神情複雜地看着她:「你真的想好了?你要知道,在你遞出這封辭呈后,你就是一介布衣,今後將失去大齊官員所有的權利,也將無法再通過驅魔司的途徑獲取資源。」

    「我想好了。」

    「不後悔?」

    「不後悔。」

    「但我不同意。」洛川拿起辭呈,把它重新放回綠衣女子的手中。

    「為什麼?」

    「因為你不僅是大齊的官員,還是『天鉞星君』的繼承人,留在驅魔司,會對他有更大的幫助。」

    綠衣女子沉吟許久,眉頭在面具下皺緊又鬆開,最終點了點頭,緩緩道了句:「那好吧。我聽您的。」

    然後她話鋒一轉,又問道:「那我可以去送他一程嗎?」

    洛川輕嘆一聲,點了點頭:「你去吧。」

    …………

    顧旭戴着面具,很快穿過大街小巷,走出新安城門。

    他的身邊人來人往。

    但是沒人會在他身上多看一眼,就好像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

    待他走出新安縣,來到城外的山坡時,烏雲一層又一層地遮蔽了整片天空,輕輕地一陣涼風掠過,便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顧旭也懶得用真元擋雨,就任由它落在身上,輕飄飄的,很細,很密,像撲粉似的。

    埋頭走了一段路后,打在身上的雨點忽然變少了。

    顧旭最初以為是雨小了。

    但他很快嗅到了一陣淡淡的、熟悉的清香。

    他轉過頭,發現那個身着綠衣、戴着狐狸面具的女子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的身邊。

    她撐著一把油紙傘,邁著輕盈的步伐,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油紙傘傘蓋向他傾斜,替他擋住了窸窸窣窣落下的雨點。

    「誒,你可別淋著!」顧旭立即伸手抓住傘柄,讓它歪向她的那一邊。

    讓一個姑娘替他打算,無疑令他感覺很不好意思。

    「顧大人,您這是在關心我么?」

    「嗯……你說是就是吧。」

    「能得到『紫微大帝』繼承人的關心,我可真是榮幸呢!」綠衣女子嘴角的笑意更濃了,「只是這位繼承人,好像不太聰明,竟然不會像我一樣,用真元遮擋——」

    「——我只是想節約一些真元罷了。」顧旭嘆了口氣。

    他並非不善言辭的鋼鐵直男。以前跟時小寒待在一起時,就常常用言語把她哄得喜笑顏開。

    但不知為何,在這個女人面前,他卻總會有些言語鈍拙。

    「你到底是誰?」他想了想,乾脆直截了當地問道,「為什麼我越看越覺得你很眼熟?」

    「看來顧大人的心裏頭,從來都沒有過我,」綠衣女子低頭幽幽道,「才隔了一張面具,就認不出我是誰了。這讓小女子很難過啊。

    「既然顧大人好奇我的身份,那親自看看不就行了?」

    她一邊說着,一邊抓起顧旭的手,放在自己的面具上。

    她的手柔軟冰涼,像是水凝成的一樣。

    「快揭開看看呀。」見顧旭愣住不動,她繼續慫恿道。

    顧旭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輕輕提起了這張礙事的狐狸面具。

    綠衣女子的臉上泛起淡淡的紅霞——好像顧旭掀開的不是面具,而是結婚時的紅蓋頭。

    「原來是你。」顧旭輕聲道。

    映入他視野的,是一張清麗淡雅的臉。

    細長的眉,清澈的眼,小巧的鼻,淡色的唇。

    不搶眼,但很耐看。

    但現在,這張臉卻不復往日的精緻。

    眉梢結著愁緒,眼角殘留着淚痕,還有一顆淚珠子,從眼眶中不聽話地湧出來,弄糊了她的胭脂,然後掉落在她的衣襟上。

    「很意外么?」她盯着他的眼睛。

    她的聲音像一陣婉轉的風,在他的耳邊繞呀繞呀,撓的他痒痒的。

    「意料之中,」顧旭苦笑一聲,說道,「上官道友,你可真會捉弄人。」

    綠衣女子,正是上官槿。

    只是在顧旭的印象中,她一直都妝容精緻,做事幹練,笑容端莊優雅,言談落落大方,是司首大人的好助手,驅魔司的模範官員。

    似乎從來都不會流淚。

    「是什麼事情,令你這麼難過?」沉吟片刻后,顧旭又問道,「如果需要幫忙的話,儘管告訴我。」

    「你。」上官槿白了他一眼。

    「我?」

    「沒錯,是你,」她輕輕哼了一聲,「自從你出現在我的眼中后,我就一直把你的人生當做一本故事書,來細細品讀。我看着你修為突飛猛進,看着你愈來愈耀眼,本以為這個故事馬上要走到大團圓結局——就像那些傳統話本一樣,書生金榜題名、功成名就,然後與富家小姐結婚,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可我萬萬沒想到,這個故事突然來了一個大反轉,主人公毫無徵兆地失去一切,從巔峰墜入了低古。

    「作為一個忠實讀者,我怎能不感到難過?」

    和往常一樣,顧旭依舊分不清她的這番話有幾成真,幾成假。

    如果說時小寒是一張白紙,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心思簡單得一眼就能看穿。

    那麼上官槿就是一個謎,一個讓人永遠也猜不透的謎。

    「快擦擦眼淚!」顧旭不知道該說什麼,便從衣兜里掏出一塊手帕,朝她手中遞去。

    但上官槿沒有伸手去接。

    「我替你難過,你就不肯親自替我擦一下眼淚?」她蛾眉微蹙。

    顧旭拎着手帕,有些猶豫。

    可他萬萬沒想到,就在這一瞬間,上官槿忽然拋下手中的油紙傘,緊緊抱住了他。

    她的腦袋搭在他的肩膀上,她的雙臂環住他的腰,兩人的胸膛貼在一起,能清晰地感覺到彼此的心跳。

    顧旭的思緒頓時一片空白。

    彷彿墜入了一團溫暖柔軟的水中,又像是飄在清香四溢的雲朵上。

    「原來女孩子的身子真是軟軟的……」他腦子裏閃過一個莫名其妙的想法。

    上官槿抱着他,眼淚嘩嘩直流,卻沒有哭出聲音。

    她的妝容已經糊成一片,看上去像一隻花貓。

    「你這次遠行……路很艱難……司首大人不讓我跟你一起走……顧旭,你要保重啊……

    「你一定要知道,就算你被全國通緝,就算你天上地下都是敵人,你也不是孤身一人在戰鬥的……」

    話未說完,她又將他輕輕推開,一把搶過他的手帕,然後撿起被拋在地上的油紙傘,塞到他的手中。

    「我回去了!」她朝他揮了揮手帕,哭花妝的臉上擠出一抹淺淺的笑容,「下雨時,一定要記得打傘。」

    未等顧旭回應,她便施展步法,如一陣風般,轉身離去,很快消失在他的視線盡頭。

    雨依舊下着。

    雨聲嗚咽,如泣如訴。

    消了她的顏色,散了她的清香。

    顧旭駐足少頃,然後撐起傘,繼續前行。

    一刻也沒有回頭。

    …………

    PS:9600字大章,終於寫完這艱難的一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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