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上午九點四十。

  東方醫院大會議室。

  會議室內，東方醫院各科室的主任和副主任，都到齊了，院長劉尚明坐在上首，看起來臉色一點也不輕鬆。

  會議是十點正式開始，此刻還有二十分鐘，所以各科室主任和副主任，都在聊天。

  「學長，今天這氣氛，看起來是有事要發生？」

  趙恆感覺到今天會議室的氣氛明顯不一般，於是對坐在他身邊的劉子昂問道。

  「降薪嘛，不少於百分之三十。」

  劉子昂微微搖頭說道。

  對於他這樣的頂尖外科醫生來說，降薪百分之三十的影響也並不小，畢竟掙的多，花的也多。

  別的不說，就說劉子昂現在正在還房貸的房子，那也是上千萬的總價，雖說就算降薪了，他也還得起房貸，不過百分之三十，這真的是有點降的太多了。

  「真要執行？」

  趙恆還是覺得這個消息聽起來有些不真實，畢竟前面幾年，醫護人員所承受的，懂的都懂啊！

  難道這就是三年之期已過？！

  「不執行還能怎麼樣。

  」

  劉子昂也是有些無奈的說道，雖然他已經很牛批了，但實際上，也只是一個高級打工人，技術再好的話，沒有平台那也是發揮不出來的。

  趙恆搞的幹細胞治療，對於手術的要求不高，還可以自己出去單幹。

  劉子昂是腦外科的專家，腦外的手術對設備的要求，那不是一般的私人醫院能夠達到的，所以基本上不存在出去單幹的可能性。

  「熬一熬吧。」

  聽到這話，趙恆也只能這麼安慰劉子昂了。

  目前的現狀來說，可不就是只能熬一熬了，至於說能不能守得雲開見月明，這可就真的不好說了，也許有這麼一天，但就不知道要等多少年以後了。

  說白了，爛才是這個世界的本質，僅此而已。

  可能這個時候的某處，極少數的時候，偶爾會綻放光芒，但也像是黑夜中閃過的星光一樣，絕大多數時候，就是一閃而逝了。

  趙恆看了看坐在會議室的其他科室主任和副主任，大家的臉色都不是很好。

  不一會，時間到了，會議正式開始。

  「想必大家都知道了，關於降薪的事情。」

  院長劉尚明看了看在座的各科室主任和副主任，很直接的說道。

  在座的都是醫院的頂樑柱，所以他說話也不用藏著掖著。

  自從當了院長，他這才知道，雖然這些年東方醫院看起來風生水起，每天門診排隊都是排到醫院外面了，但是現在卻有點入不敷出的感覺，究其原因，一方面就是前院長的【功勞】，另外一方面，那就是後勤管理人員太多。

  基本上，已經達到了三四個後勤管理人員、一個醫護人員，這樣的比例了。

  也就是說，一個醫護人員在一線臨床創造的經濟效益，要養活三四個後勤的管理人員。

  要知道，現在的醫院，基本上都是自負盈虧的。

  在大多數公立醫院都是自負盈虧，醫院需要做基礎建設、更新大型的醫療設備、小型的醫療設備包括後期的維護、維修；醫院信息化建設（機房建設、信息系統）、系統維護，日常的水、電、氧氣；醫護人員的工資等等，你能看到和你看不到的，處處都是成本。

  醫院很難的，之前取消了藥品加價，2019年底又取消了醫用耗材的加成，醫院就靠治療費和日常的檢查檢驗了。

  科室漏費。

  。

  有人可能會問公立醫院本身作為非盈利機構要那麼多盈利幹嘛。

  實際上，醫院所謂的盈利是很少的，而且那些錢後來也都用在了醫院建設上了，購買更精密的醫療器械，為患者提供更優質的服務，升級信息系統為患者提供更貼心的服務，提升效率為更多患者服務。

  其實，醫院運行狀態優秀的情況下，年利潤率也就10%上下。公立醫院是差額撥款單位，差額多少？財政撥款估計都覆蓋不了基本崗位工資。人員支出確實是醫院的重要支出埠，但不是唯一。蓋樓改善就診條件，購買大型器械或設備，教學和科研投入，都是純投入，而且是巨大開銷，都是從10%裡面摳掉的。不要以為你做個ct花500－600就怎麼樣了，一個ct機的價格就不菲，還不算保養維護以及醫技隊伍。水電供暖醫療垃圾處理，你進醫院享受的種種，國家是不撥款的。光醫療垃圾處理，就隨便夠你在帝都買房了。

  「可能在外界看來，我們東方醫院每天都是在掙錢，但其實現在院裡已經開始要舉債了，現在再碰到降薪，以後的日子，大家得有個心理準備。」

  頓了頓，劉尚明又說道，他是比較務實的人，不會說空口白話來唬人，而且在座的都是頂尖醫療人才，都是各領域的專家，所以那些場面話，也就不必拿出來說了。

  至於為什麼看起來這麼紅火的東方醫院，會弄到現在要舉債的程度。

  關於這一點，看看前院長落馬以後，光是北市三環內房產，就是幾十套，就看的出來了。

  而且劉尚明只是簡單的看了一下去年的醫院採購清單，一台雜牌的能耗3級1匹定頻空調，市面上最多價值兩千，但是醫院採購價卻在6000以上。

  至於其他方面，那就更多了，簡直是看都看不過來。

  醫院是有利潤，但是醫院的利潤去哪裡了？

  醫院和利潤，本來不應該有關係的兩個詞，現在卻糾纏在了一起。

  醫院，本身應該不是盈利部門。也不是以掙錢為目的的部門。但現在的醫院，以年收入多少做為一個指標，也很讓人無耐。

  不說利潤，先說醫院需要自己承擔的費用。

  大部分的人員工資、獎金。藥品採購墊付款。藥品及特殊耗材保管。器材及耗材墊付款。醫院正常的水、電費。醫院的機器、軟體、樓房等維護、維修費。醫院員工的社保、醫保、生育保險、大病保險。醫療糾紛保險。醫院需要為參保人員提供的醫保核銷墊付款。大型醫療儀器採購等等。每日的開銷都是一個天文數字。

  而現在無論是藥品還是器材，都要求「零」加價。也就是醫院多少錢買的，就得多少錢賣。而這個賣的過程是需要經過集中採購及招標的網站進行。也就是網上有的，可以採購，網上沒有的，不能自行採購。

  相信有不少為醫院提供藥品或器材、儀器的供應商，收穫的都是一大堆的醫院欠帳。

  而患者最大比例的消費是：藥品、醫用材料。這部分錢，醫院現在根本掙不到。

  「這一次的降薪幅度很大，至少在百分之三十，現在是共度時艱，大家有什麼想法，或者有什麼問題，都可以提出來，能給大家解答的，我儘量給大家解答。」

  劉尚明看了看各科室主任，緩緩說道。

  「院長，既然是這樣的話，那麼今年招新的計劃還進行麼？」

  醫務科主任劉學東皺著眉頭問道，如果說降薪勢在必行的話，那也沒有必要招新人增加開支了，這是毫無疑問的。

  「招新還是按照計劃如期進行，醫院要發展，不補充新鮮血液肯定是不行的。」

  劉尚明很肯定的說道。

  「本來新招聘人員的工資獎金都是第二年才足額發放的，這第一年只能拿百分之五十，再加上基本工資和補貼，如果還要降至少百分之三十的話，恐怕留不住人啊。」

  劉學東憂心忡忡的說道。

  雖然東方醫院是全國頂尖綜合性醫院，醫護人員的待遇也很不錯，但是新招聘人員第一年是沒有足額發放績效獎金的，靠的就是基本工資加上一些補貼，在這個基礎上再降百分之三十，那就相當於把績效和獎金直接給砍掉了。

  北市居，大不易，沒有績效和獎金的話，恐怕單單房租和日常開銷都有點維持不了。

  「這一點我來想辦法，現在院裡的人才儲備情況大家都知道，已經是青黃不接，全靠我們這些老傢伙撐著了，如果再沒有新鮮血液進來，從現在開始大力培養，等到我們這些人退休，到時候就真的是無人可用了。」

  劉尚明斬釘截鐵的說道，他還是很魄力的。

  作為一家全國頂尖大型綜合醫院的院長，真要想辦法的話，多少還是能想到辦法解決的。

  之前醫院裡面很多問題沒有得到解決，那是因為前院長就只顧著自己撈錢了。

  「院長，那之前的青年學者計劃相關的福利，還按時發放麼？」

  劉學東又問道。

  倒不是說他要刻意給院長劉尚明公開找茬，而是這些東西，必須要得到院長的公開表態的，不然的話，到時候發不下來這些福利的話，還以為是他劉學東不給發呢。

  這個青年學者培養計劃，之前趙恆就給納進來了，最主要的福利待遇，就是院裡給長期的租了青年公寓，作為這個參與這個計劃人員在北市的住宅。

  當然了，還有一些其他的補貼，比如說交通費、餐補等等。

  「先發著吧，這個也不能停。」

  劉尚明有些頭疼的說道，這醫院上上下下，所有醫護人員的各種待遇，基本上都是不能停的。

  這薪資要降，是大方向定下的沒有辦法，這樣的情況下，自然只有從其他方面來找補一些了，不然的話，這人心可就要散了。

  這也不能停，那也不能停，還沒有多餘的進項，這可就是真的難了。

  想到這裡，劉尚明都有些後悔當這個院長了。

  現在誰上班，不是為了碎銀三兩那！

  「大家都提提意見吧。」

  劉尚明看了看各科室主任說道，醫院是大家的，也不能全讓他一個人頭疼吧。

  「要不然找一個集團合作，開分院，分院可以是私營醫院的模式，然後用來補貼總院？」

  急診科主任宋思明說道。

  「開什麼玩笑，這私營醫院真要是奔著掙錢去，我們這麼多年積累起來的口碑在怎麼辦？」

  心外科主任黃金成一聽宋思明這麼說，立刻就很不滿意的反駁說道，信譽和口碑，是一個醫院最珍貴的財富。

  就算現在難關當前，那也不能直接奔著掙錢去吧。

  「黃主任，我的意思是分院以盈利為主，總院還是按照原來的模式。」

  宋思明解釋了一下說道，黃金成作為心外科的主任，不管從資歷還是業內的地位，都比他牛批的多，所以他也不敢和黃金成硬著槓。

  雖然明面上現在東方醫院有些入不敷出，但東方醫院的資源，尤其是頂級醫療人才這一塊的資源，那是不知道多少私立醫院眼饞著的。

  像是黃金成這些頂尖專家級的主任醫生，一旦出了東方醫院，待遇在現在的基礎上提個好幾倍，是絕對不成問題的。

  東方醫院盈利少於支出，現在窟窿大，原因有很多方面，但東方醫院醫護人員的水平，那還是國內最頂尖的水平。

  可以說，只要是東方的醫護人員，不管是醫生還是護士，前腳剛剛走出去醫院，後腳各大私立醫院就會以好幾倍的薪水來接人，這一點也不誇張。

  「放屁，醫院就是醫院，醫院以盈利為主，那還算什麼醫院！」

  黃金成十分生氣的說道。

  要是他想掙錢，隨時可以出去比現在拿多好幾倍的待遇，他這一代人，是有情懷，有節操的。

  而且，宋思明這段時間以來，一直和好幾個大型私立醫院的人在接觸，這一點黃金成也是有耳聞的。

  所以宋思明這明顯的挖人行為，黃金成才這麼生氣的。

  他能確認自己不會被高薪挖走，但是年輕人不一定啊。

  醫院這麼大，也不可能靠他們幾個老傢伙一直頂，年紀大了，能頂到什麼時候？

  這是要醫院後繼無人，是絕戶計！

  說是分院，其實和私立醫院完全一樣了，而且還掛了東方醫院的牌子。

  光是靠這個牌子，就不知道有多少患者會去看病的。

  「黃主任，我這也是為了醫院生存著想嘛，你知道麼？就在這個月內，我所知道的，就有三家醫院宣布破產了。一旦醫院破產，你說醫護人員能去哪裡？還不是分流到各大私立醫院。」

  宋思明也不生氣，面色平靜的解釋說道。

  他知道，這話一說出來，肯定會有人反對。

  不過他只要將這話說出來，讓大家都聽到，目的也就達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