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玄素不知昏睡了多久，終於要醒轉過來。

  先前的感覺，就像是海上遭遇了風暴，他只能拼命抱住一塊浮木，隨波逐流，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更不知身在何方，去往何處。

  這就是仙人們的偉力嗎？

  也不知在何時，他終於承受不住，昏了過去。 .🄳.

  當齊玄素還在半睡半醒之間的時候，首先聽到了各種各樣的聲音。

  呼嘯的風聲，戰鼓的聲音，戰吼的聲音，兵器碰撞的聲音，巫祝薩滿們喃喃低語，巨獸們踩踏大地，還有震盪天地的風雷之聲。

  齊玄素在恍惚之間看到了一處戰場，無數人和荒獸正在廝殺，有仙人從空中掠過，降下雷罰，天雷如林，將一切化作焦炭。

  這是一個無比慘烈的戰場，有四個接天連地的巨大身影從黑色大山的方向緩緩走來，雖然大致有著人形，但也有許多獸類特徵，或生有雙翼，或三頭六臂，身上是簡單古樸的長袍，裸露的皮膚上繪有各種圖騰，如同魔神一般。

  在她們腳下四周是無數塗抹著各種油彩的身影，發出各種聲音，他們或是向這四尊神靈一般的身影祈禱，或是揮舞手中兵器，或是驅趕豢養的異獸。

  在這些身影的對面，是道士們。

  說是道士，與今天的道士還是有著極大的不同，他們衣著簡單，沒有法衣鶴氅，也沒有玉簪和道冠，只是用頭巾隨便包裹，他們高舉著一桿杆大旗，旌旗如雲，根據指揮，排成各種隊列。

  若是從上空俯瞰，就是一道道巨大的符，最終組成一個一眼看不到盡頭的大陣。

  然後有一顆「星辰」從空中轟然而落，砸向地面，地動山搖。

  大地塌陷下去一個如同湖泊的大坑，然後從大坑中爬上一個披堅執銳的黃巾力士。

  齊玄素從未見過如此巨大的黃巾力士，足有三十丈之高，真如天庭的天神下凡一般，大步前進，手中雙鞭揮舞，將飛在空中的各種異獸掃落。

  那些異獸的體型要遠遠超出常人，可在這尊黃巾力士面前便如蚊蠅一般，不堪一擊。

  成百上千的殘屍從空中掉落，鮮血如雨，滂沱落下。

  這還不止。

  又有一顆接著一顆的「星辰」落地，同樣化作巨大的黃巾力士，大步前行，與那些異獸們廝殺在一處。

  喊殺聲音越來越激烈。

  不斷有巫族和荒獸被碾成血泥。

  也不斷有黃巾力士不堪重負，四分五裂，化作點點流光徹底消散。

  道士們的陣型不斷變化。

  除了巨大的黃巾力士之外，還有各種常人大小的力士傀儡憑空生出。

  古巫們的呢喃從未停止，應和著某種奇異的韻律。

  在此等韻律之下，巫族的戰士們悍不畏死，對於身上的各種傷勢渾然不覺，哪怕是最終倒地身死，只要屍體還算完整，也會重新站起來投入戰鬥。

  一隻傳說中的鬼車神鳥從天而落，利爪抓碎了一個黃巾力士的頭顱。不過道士們立刻操縱一種類似弩車的物事，發射由雷霆構成的箭矢，雷箭如雨，將鬼車鳥的翅膀射穿，使其哀鳴一聲，盤旋著轟然落地，接著便有三尊黃巾力士圍上前去，兵刃齊出，將鬼車鳥生生打死。

  這便是末法還未來臨之前，大道還未隱去的時代。

  不過四位仿佛與靈山等高的祖巫遲遲沒有出手。

  忽然之間，她們齊齊抬頭望去。

  天空中的厚重烏雲不知何時染上了一層紫意，然後化作一個漩渦，就好似一隻俯瞰大地的紫色眼睛，正冷冷地注視著四位祖巫。

  四位祖巫的氣息變得凝重起來。

  下一刻，仿佛有人撥雲見日，一張完全由雲氣構成的人臉緩緩浮現，一青一紫兩道百丈劍光交錯著從天而降。

  劍光照亮了整個天地。

  劍鋒斬斷了整個天地。

  齊玄素猛地驚醒。

  一切都消散無蹤，不過剛才的一幕還是讓齊玄素久久不能忘懷，耳畔似乎還有些許餘音環繞。

  與這等驚天動地的手段比起來，他過去與人交手，真就如小孩子打鬧一般。

  待到齊玄素回過神來，映入他眼帘的是一片四分五裂的大地，入目所及，寸草不生，溝壑縱橫，只剩下茫茫焦土。

  他此時正趴在一塊被燒得開裂的石頭上，這塊石頭似乎先是經歷了極寒，又被火焰灼燒，冷熱交替之下，終於是承受不住。

  齊玄素環顧四周，是戰場遺址一般的景象，遍地白骨屍骸和破碎的法器兵刃，隨處可見溝壑和巨坑，除了各種人骨之外，還有巨大的獸類白骨，如同小山一般。

  可見齊玄素方才在恍惚之中所見到的景象並非夢境，而是真實發生過的，也可以證明當年的一場大戰是何等慘烈。

  而在視線的盡頭，有一座黑沉沉的大山雄立於天地之間，遮蔽了大半個天幕，一眼望去竟是看不到山頂。在高山周圍，還有許多碎裂的山峰和巨大碎石懸於半空之中，它們並非靜止不動，而是正在以極為緩慢的速度圍繞著大山緩緩轉動著，仿佛是陽光中可見的塵埃。

  更遠的天際盡頭，則是一片空間扭曲錯亂的景象。隱隱約約之間，還能看到許多接天連地的雷電，閃爍不定，哪怕是相隔極為遙遠，也能感覺到極為駭人的威勢。

  對於齊玄素而言，那些雷電的氣息也不陌生，正是「五雷天心正法」，不過使用雷法之人的境界已經高到了他難以理解的地步，甚至第一次天劫也不過如此了。

  這是一個支離破碎、瀕臨崩潰的殘破洞天，千瘡百孔，只是因為足夠龐大，所以更能經受時間長河的沖刷和洗禮，還未曾徹底毀滅。

  那座好似通天之高的大山無疑是整座洞天的核心，越是靠近那座黑沉沉的大山，空間中扭曲的裂痕也就越多，好像一面碎裂的鏡子。一道道遍布於四面八方的溝壑交織成一張羅網，成為了大山的屏障。

  這一幕景象，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為齊玄素不止一次在夢中見到此地、來到此地。

  正是靈山洞天。

  齊玄素幾經波折，終於來到了這個傳說中的地方，上古巫教的聖地，

  陌生是因為視角不一樣了。

  過去在夢境之中，齊玄素是站在那座黑沉沉的大山上向下眺望，看到了下面的景象。現在齊玄素則是站在下面仰望著黑色的大山。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齊玄素站在山巔的時候，並不能真正體會到靈山的龐大，當他站在山腳下的時候，方能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毫無疑問，齊玄素要探尋的秘密就藏在靈山之上。

  對於齊玄素而言，靈山再熟悉不過了，去了不知多少次，只是不知上面有沒有火堆，有沒有師橫波。

  不過靈山以外的地方，齊玄素就半點不熟悉了。

  都說望山跑死馬，雖然一眼就能看到靈山所在，但想要真正抵達靈山，還有著很長的一段距離。

  而且以此地的惡劣情況來看，齊玄素可不敢隨意飛行，或者開啟「陰陽門」，甚至不敢發足狂奔，要是一個不小心撞在空間裂縫上，恐怕整個人就要當場分屍。

  齊玄素選擇了最穩妥的辦法，徒步前行。

  果不其然，齊玄素沒走多遠，便發現了一處極為細微的空間裂縫，就像一條細線，十分陰險。真要是一頭撞上去，就算不被分屍，也夠受的。

  要不怎麼說是瀕臨崩潰的洞天，巫羅寧可另立門戶，也不願在這裡東山再起，誰知道哪天就徹底崩潰了。

  齊玄素停下腳步，仔細研究了一會，然後一拳打出。

  原本的一線裂縫就像眼睛眯成一條縫，經過齊玄素的一拳之後，這隻「眼睛」就好像睜開了，酷似怒目圓睜的丹鳳眼。

  齊玄素看了眼「眼瞳」位置，渾淪一片，不知蘊含著怎樣的兇險。

  齊玄素躋身造化階段之後，最強大的傳承就是武夫傳承，破碎虛空境的神通便是震盪空間，不必說人間，就是正常洞天，也沒什麼太大問題。可偏偏這裡是個瀕臨崩潰的洞天，空間異常脆弱。這意味著齊玄素最大的依仗不好在這裡隨意亂用。

  如果齊玄素一個不小心，剛好打在某處脆弱節點上，造成了連鎖反應，將許多空間裂縫連了起來，那就會導致這片區域的空間徹底崩碎。齊玄素就好像一個站在冰層上的人，自己鑿碎了腳下的冰層，結果自然是落入冰冷的湖水中，結果難料。

  這讓齊玄素不得不小心再小心。

  他小心翼翼地繞過這道空間裂縫，繼續前行。

  一路行來，不見道士的屍首，只有巫族和荒獸的骸骨屍體。

  這也在情理之中，畢竟以祖天師為首的道士一方勝了，自然有足夠的時間去打掃戰場、救治傷員、收殮戰死同伴的遺骸。

  反觀巫教一方，全面戰敗，能否逃走都是兩說，更不必說收殮遺骸了。就算沒死的，也不會有人來救他們。要麼是等死，要麼是被道士補刀。

  至於齊玄素所見到的四位大巫，或者說四位祖巫，自然是全都死了，包括巫羅。

  只是巫羅又死而復生，重新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