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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撫宋 - 第二百八十六章:風雨字體大小: A+
     

    雪花飄然而落在古銅色的脊背之上,旋即化為了水流,沿著那些鼓鼓的肌肉之間的夾縫流下,雪水,汗水混雜在一起,竟然形成了一股朦朧的霧氣,經久不散。

    雙手握著斧頭高高舉起,伴隨著一聲吆喝,斧頭落下,碗口粗細的木柴頓時從中一分為二,重新插好,再一斧頭下去,劈柴再度均勻分開。

    王老漢坐在屋檐之下一邊編著竹簸箕,一邊不無憂慮地看著王柱。

    王柱昨天回家之後便開始了劈柴,現在木柴垛已經整整齊齊地從地上一直碼到了屋檐之下,別說是這個冬天,便是明年冬天,也是夠夠的了。

    站起身來,王老漢走到一邊的廚屋中,老伴坐在小板凳之上正在拔雞毛。那隻養了整整一年的九斤黃,原本是準備著過年的時候吃的,現在已經被老伴宰了。灶上的鐵鍋里,一大塊肥肉正在水中煮得咕嘟嘟的冒著泡,一股股的香氣,在廚屋之中瀰漫著。

    兩個還未成年的孫兒孫女,正扒著灶沿盯著鍋里的肉塊,不停地咽著涎水。

    不僅僅是這些,灶屋裡的方桌,灶台之上,還擺著不少的吃食,便是過年,也沒有這樣豐盛的。

    老伴看了他一眼,兩眼通紅,明顯是哭了一場的。

    王老漢垂下了頭,蹲在地上,幫著老伴拔起了雞毛。

    「大哥兒走的時候,也是默不作聲的在屋裡劈了一天的柴!」老伴嗚咽著低語了一句。

    王老漢沒有作聲,只是手上的力道明顯地重了一些,竟然連著皮撕下了一大塊雞肉。

    「能讓二哥兒不去嗎?」老伴接著問道。

    王老漢煩燥地丟下了雞子,濺了一身的水漬,「兩個兒子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們既然已經定了,便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什麼話也不用說了,不要亂了他們的心,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去吧,能回來,那是我王家的福氣,不能回來,那也是我老王家的命!」

    老伴兒頓時哭了起來。

    屋裡一雙小兒女有些不知所措,一左一右來到老婦人的跟前,一人抱著了她的一根胳膊,怯生生地看著對面的王老漢,他們以為,是爺爺罵哭了婆婆呢!

    晚飯的時候,屋子裡破天荒地點起了好幾盞油燈,將屋子裡照得透亮,八仙桌上,盤子碗都快放不下去了,每一碗菜里,都油汪汪地讓人看著饞涎欲滴,王柱笑咪咪地捧著酒罈子,給爹娘都滿上了酒,又給一雙侄男女碗里夾滿了一片片的大肥肉,兩個雞腿也都撕下來放到了他們的碗里。

    兩個小傢伙把臉埋在碩大的海碗里,狼吞虎咽。

    一年上頭,難得這樣吃上一頓呢!

    「爹,娘,多吃一點!」王柱自己沒有坐下來,而是站在兩個老人身邊,伺候著兩個老人用飯。

    王老漢梗著脖子,喝酒,吃肉。他的老伴,卻是一邊吃著,一邊淚如雨下。

    好不容易一頓飯吃完,王柱卻是親自去收碗,洗碗,只是讓二老坐在堂屋裡火塘邊上烤著火,等到王柱收拾好了一切回來的時候,兩個侄兒卻是已經睡過去了。

    鄉間沒什麼可玩兒的,為了節省燈油,晚上本來就睡得早,今日吃得多了些,更是早就昏昏欲睡了。

    走到堂屋裡,王柱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跪在二老的身邊,咚咚的連叩了三個響頭,然後站了起來,提起放在屋角的刀,轉身便欲出門。

    「還會回來嗎?」王老漢聲音有些顫抖。

    「不知道!」王柱身子頓了一下,「成了,便接二老去城裡享福,當老封翁老太君。不成,那也罷了,二老身子也還康健,王家也有后,沒什麼好擔心的。」

    丟下這句話,王柱大步走出門去。

    二位老人搶到門邊,也只看到一個頭戴斗笠,身穿蓑衣,提著橫刀大步而去的背影。

    汴梁城,陶大勇宅第。

    「娘子,過此天,如果我沒有回來,反而有人來抓你......」陶大勇將手裡的一壺酒遞給了自己的妻子,「那便喝了它,為夫那個時候,多半已經在黃泉路上等著你,如果奈何橋上沒看到,切記在哪裡等等我。」

    女人抓住壺柄,淚如雨下:「瀚兒還只有十一歲!」

    「身為陶家男兒,沒有別的路可走!」陶大勇回頭看了一眼等候在外面的一個稚氣未脫的少年,那少年身邊,穿著一身皮甲,腰間掛著一柄橫刀。「阿蘭嫁出去已經好幾年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不會受我們的牽連,我走了!」

    轉過身,大步出門。

    院子里,一大一小兩個身影,緊緊地跟了上去。

    「他們已經確定了最後的時間嗎?」夏誡提起偎在火邊的紅泥小水壺,將茶杯里重新注滿,端起來,小小的啜了一口。

    「是的,三天之後!」崔昂點頭道。

    「可拿到了他們具體的計劃?」

    「拿到了!」崔昂得意地笑了起來,將一疊紙遞給了夏誡:「首輔,這是整理出來的他們大致的行動計劃。」

    大略地翻了翻,夏誡嘆道:「荊王殿下果然是個做實事的,這份計劃書,當真是做得極其出色,面面俱到,如果不是我們知道他要幹什麼,而且能事先拿到這東西,他真是有極大成功可能的。那個提供這份情報的人叫周...周什麼?」

    「周鶴!前信安軍統制秦寬的幕僚,也是信安軍的主薄。」崔昂笑道:「這個人可是這一次他產籌畫謀反的核心人物。」

    「他為什麼為背叛荊王呢?」夏誡有些不解。

    「他也是讀書人嘛,忠孝仁義心中還是有的。」崔昂道:「此人讀過書,當然也就明事理,知道跟著這些人不會有前途,自然便要好好地為自己謀劃一番。這次事了,此人必然是大功一件,首輔恕罪,我已經答應了到時候為他謀一軍州之長。」

    「不過一軍州,到時候給他便是了!」夏誡呵呵一笑,心中卻是大不以為然,此人心黑啊,為了自己的前途,先是煽動秦敏之類的人上京,然後一路策劃著開始謀反,可以說,這些人的謀反的最初始便是由此人發動。而等到事情大致有了眉目,這人便出首出賣這些人,用無數人的鮮血來成就自己的烏紗帽。

    此人之厚黑,太過於匪夷所思了。

    斷然是不能重用的。

    但身為首輔,信用還是要講的。

    嗯,到時候把他送到黔州去,李防不是來信說蕭誠那小子在黔州幹得極是不錯,把那些羈縻州收拾得欲仙欲死嗎?不少的羈縻州馬就就要實施改土歸流了,到時候,自然會出現許多空缺,把這姓周的傢伙安排到蕭誠的手下去,蕭誠一定會好好地款待他的。

    對了,還有這個崔昂,等到此事結束,也要打發出去。

    荊王徹底倒塌,楚王就有極大的可能要上位了。這個人早就投效了楚王,到時候自然就是水漲船高,以這人的無恥德性,以後也必然仗著功勞無法無天,想要更進一步甚至於覬覦自己的位置,得把他弄出汴梁。

    陝西路是個不錯的位置。

    蘭四新在陝西路上做安撫使做得苦不堪言,因為西北行軍總管蕭定壓根兒就沒有把他放在眼中,便是一個延安知府程德潛在蕭定的跟前就比他蘭四新要有面子。

    看在蘭四新對自己還算恭順的份上,到時候還是讓他回來做御史中丞甚至更進一步到東府也行,這個崔昂,讓他去陝西路跟蕭定打擂台去。

    出身河北邊軍的蕭定,要是不給崔昂難堪,那才怪了。

    不過崔昂又不是蘭四新那樣的慫貨,兩人必然要鬥智斗勇,到時候自己這個首輔,便可以從中漁利,牢牢地掌控住這兩人了。

    「行了,你要好好地監控這件事情的進展,隨時向我彙報。」夏誡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我要去見官家,是時候該讓官家知道這件事情了。」

    每年到了冬季,趙瑣一般都窩在萬歲宮中不太挪窩,與其它的老舊的宮殿不同的是,新建沒有多少年的萬歲宮在各類設施之上一應俱全,而景色也更加的美麗,不像其它宮室那般讓人感到壓抑沉悶。

    不過這就讓臣子們多受吃一些苦頭了。

    像夏誡這樣級別的臣子自然無所謂,因為他有資格坐著暖轎長驅直入,其他人,則只能靠著兩條腿,頂著寒風在兩府和萬歲宮之間跑了。

    從暖轎之中出來,行走在打掃得乾乾淨淨的御道之上,瞅著道路兩邊的風景,夏誡只覺得心曠神怡,萬歲宮裡的風景,還真不是別處能比的,當初為了能將這些千奇百怪的假山、石頭、奇樹異木運到汴梁,可真是花費了多少心血和金錢啊!

    眼下的萬歲宮,在這天下,是真正當得起獨一無二的。

    夏誡知道官家不喜歡他。

    任何一個帝王也不會喜歡一個強勢的,喜歡什麼事都自己拿主意的首輔。趙瑣自然也不例外,十幾年前,他攆走了夏誡,恐怕他自己也想不到,十幾年後,他還不得不捏著鼻子將這個人再次請回來宣麻拜相,因為現在也只有這個人,才能鎮住局面。

    等到一切都平穩了,等到馬興在河北站住了腳,再想辦法將這個傢伙趕走。

    趙瑣就是這樣想的。

    夏誡也心知肚明。

    不過他無所謂,相權,皇權向來都是爭鬥不休的,十幾年前,自己輸得很慘,但這一次可就不見得了。

    特別是荊王準備謀反這一件事,必然會把自己的權力推向一個前所未有的巔峰,官家想要趕走自己那可就更不容易了,畢竟他也不想自個兒的天下當真出什麼大的問題。

    走在宮外的道路之上,夏誡甚至能想到官家知道消息之後的一系列反應。

    事實也果然不出他所料。

    當趙瑣聽到從夏誡口中說出來的不容置疑的事實之後,整個臉都扭曲得變形了,差點兒沒從軟榻之上跳起來。

    他是做夢也沒有想到,他的二兒子居然會想著與他刀兵相向。

    「來人,來人,召荊王入宮!」他憤怒地拍著床梆子。

    夏誡沒有動彈,一邊的大太監權功雖然臉色慘白,身體抖個不停,但腳步也沒有動彈半分。

    他們二人都知道,這是官家氣糊塗了的緣故。

    此時此刻,這道聖旨當真出了萬歲宮去了荊王府,荊王就會乖乖地舉手繳械投降嗎?

    除了打草驚蛇,什麼作用也不會起。

    果然,片刻的憤怒之後,趙瑣作為一個皇帝的真正素質還是回來了。

    「不能提前制止了嗎?」他沉聲問道。

    夏誡搖頭:「官家,老臣無能,知道得太晚了,三天之後,便是荊王準備動手的日子,眼下,荊王可以說是萬事俱備了,如果我們一個應對不妥,那就真是萬事皆休!官家,那是五千多邊軍,百戰之餘的邊軍啊,他們的戰鬥力,您是見識過的。」

    趙瑣當然見識過。

    那是他此生第一次見識到什麼叫做戰場之上的血肉橫飛。

    他以為的國之干臣、驍將在蕭定統領之下的邊軍面前,不堪一擊,十個人,就將一支百人勁旅殺得潰不成軍,而對方竟然無一損失。

    現在夏誡卻告訴他,有五千多個這樣的邊軍,正準備在他的二兒子的統率之下發動兵應,要掀了他這個官家的寶座。

    「張超到哪裡了?」

    「張太尉還在京畿路,現在指望他迅速回京是不可能的,只能送出信息讓他趕回京來平叛,但官家,這需要我們在第一時間頂住荊王的攻擊,要是讓荊王殿下......」夏誡看了一眼趙瑣,接著道:「要是讓荊王殿下協迫了您,那張太尉就算帶著千軍萬馬回來,也不濟事了。」

    「陳規,李光,羅頌,崔昂,對了,還有蕭禹......」

    「陛下,據臣所知,這些人,都沒有參與荊王謀逆之事。」夏誡道:「荊王為了保密起見,參與這件事情的,只有他曾經的麾下邊軍,這也是我們直到現在才發現端倪的緣故所在。」

    「召陳規進宮!」趙瑣咬牙看著身邊的大太監權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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