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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門宰相 - 四百二十章 豪爽字體大小: A+
     

    次日,章越,向七與幾名同窗看了劉佐。

    向七是嘉祐四年的進士,同窗之中最顯耀的人物乃是當年的狀元劉幾。

    劉幾中狀元后得授河中府判官,因其祖母水土不服,請求解官歸養。朝廷讓他改任江寧,本官也遷作著作佐郎。

    劉幾與章越偶有書信往來。

    章越與向七問起劉幾近況,得知劉幾不喜爲官,嘉祐七年其祖母病逝。劉幾自幼父母雙亡,只有祖母扶養長大,故而決定辭官服喪。

    當時很多讀書人仰慕他的才名來從於他的門下。劉幾便在居喪期間簡服素食教授學生,絲毫也無意於官場。

    章越想到當年與劉幾同窗相處,他是鳳毛麟角的人物,不僅爲人風流,且好交朋友,但如今卻過着老僧般的生活,不由唏噓。

    劉幾一去,嘉祐四年中的太學同窗中便沒有得力人物,

    此番向七出頭藉着看望劉佐,一是表自己念舊情,二便是聚攏同窗們。

    章越,向七到了劉佐家中,但見對方已是家徒四壁,若大的宅院裡竟是被搬空,連一樣物件也未給他們留下。

    劉佐包着頭,躺在一張草蓆上,已是人事不知。其妻正給他喂些米湯。劉佐昏迷難以吞嚥,但見米湯餵了幾口,又從他的口中緩緩流出。

    其妻見這一幕,忍不住棄碗在地,其三個兒女聞聲入內與其母抱在一起,放聲大哭。

    一旁劉佐的老父也是早已經氣得病倒,如今喝些湯藥,似這般家中都要有二三十個下人服侍, 但如今卻是一個也看不見。

    衆同窗們看不過去, 都是退出了門外。

    章越心底難過退出門外,劉佐落得這個田地與他也有難脫的干係。章越走出門時,見向七留在最後一個看着昏迷不知人事的劉佐,臉上露出複雜的神情。

    他面上的冷漠的就似一個毫無干系的人, 但目光之中卻有幾分痛恨, 最後向七又給劉佐蓋上了被單。

    章越不由想起自己剛入太學時三人一併去搓澡的事來,當時大家談笑無忌。

    推出門後, 衆人商議給劉佐還賬。向七一人出了三百貫, 章越出了一百貫,其餘同窗加在一起出了一百貫。

    章越知道向七要出這個風頭, 故沒有多出錢,只是臨出門時偷偷塞了一張城中趙家解庫兩百貫的存單給了劉佐妻兒, 並告訴她以後若遇到什麼難處儘管來找他。

    章越出了門後, 但見向七正在其他幾位同窗的奉承中。今日爲劉佐扶危解難, 爲向七在同窗之間贏得了很好的口碑。

    今日來的多是與劉佐,向七有交情的太學同窗, 章越來太學晚, 故與他們交集不多。

    這些人有的蔭了官, 有的中了進士,年紀最長的還是各特奏名, 至於兩個不是官身的,也是家境富裕或有直系當官的。

    聽聞向七還另邀了十幾人, 不過他們都沒到。要麼如今過的不如意要麼與劉佐交情平平。

    太學中的同窗關係都是鬆散,若沒有威望人物難有組織,同窗重聚後隱隱以向七居首之感。

    章越清楚地記得當年這位置是劉幾的。

    章越也知向七此番不是純粹爲了幫劉佐,不過爲官之人動機從來都不單純, 能作到這一步就不要拿動機揣測人了。

    之後向七提議衆人許久不見, 找個地方吃酒,衆人一併叫好, 便去了狀元樓。

    向七要了最濟楚的位置,在此遠遠眺望可看汴河的景色,汴河船上船伕正忙着放下的桅杆,降下了帆, 左右由縴夫拉拽向前。

    河道兩旁都是熱鬧的人羣, 沿河的水次塌房前,上百名苦力正蹲坐等船卸貨,至於塌房掌櫃正與船頭講斤兩。

    再遠便是望子酒藩林立,烏壓壓地屋舍樓屋一直排到了皇城根底下。

    半個汴京的繁華一覽眼底。

    至於向七挑得地方也不錯, 一色的仕女梨木屏風排開,隔絕了內外,剛坐下便有女侍奉上熱帕香巾。

    今日到場一共十人,排席次時,向七要推章越上座。章越笑道:“今日只是同窗敘舊,就不要講官場禮儀了,這裡我年紀最小理應末座。”

    衆人稍稍謙讓幾句。

    推讓後年非最長,官位僅次於章越的向七坐了首席,章越則推坐了次席。

    接下來向七又排了五六個年輕貌美的妓女入座,但見這狀元樓的各個女子都是姿容出衆。這些都是官妓,與私妓不同。

    這是士子官員談事之處,自也不會那麼庸俗,上來就坐你大腿那等。

    故而華服盛裝的官妓們各個頗端着架子,甚是矜持地爲坐在左右賓客倒酒。

    斟酒之後,向七對衆人道:“此地名爲狀元樓,讀書人到此喝酒就是搏一搏這好彩頭,不過咱們這如今卻有一位真狀元,諸位看是不是應景。”

    衆人都笑着對章越讚了起來,一旁一名妓女聞言都看向章越,目光中透着驚喜之意。

    一名妓女本要問是姓章還是姓許,不過話到嘴邊,一看對方風流倜儻,又是這般年輕,斷然是章越無疑了。

    當初御街誇官時‘美章郎’之名,整個汴京可謂老少皆知。

    都說同學聚會是裝逼的最好時候,章越平日在御前整日見得都是大佬,只有別人裝逼,哪有自己裝逼的份。

    章越笑了笑,面對衆人的目光點了點頭以表迴應。

    章越身旁坐着一名鬢髮玄髻,身着鮮明的華服美貌女子,不由也是放下了矜持,主動挨近了些許,然後雙手舉盞向章越勸酒。

    章越看對方美目流轉,脈脈含情,心道,這莫不是讓我跪搓衣板的節奏,必須把持住啊。

    向七見章越有些放不開笑道:“大丈夫當放蕩形骸,縱情聲色,人生得意需盡歡。諸位今日不妨一醉!”

    一旁女子膩聲道:“狀元公不妨飲了這酒再說嘛。”

    章越微微笑了笑,妓女勸酒也是件風雅之事,歐陽修,蘇軾都是此道高手。

    章越舉盞一飲而盡,衆人都是讚道:“海量!”

    “真是海量!”

    “狀元公海量!”

    見章越一飲而盡,聽着衆人一捧,妓女道了句‘奴家也陪一杯’,當即舉盞一飲而盡,但見對方星眼暈眉,些許酒水順着瑩膩香腮脖頸,滑落至胸前。

    對方看着章越目光有等化不開柔情,並再度欲向章越勸酒。

    但見章越笑了笑,不動聲色地撇了對方一眼,女子的手一頓,一理髮鬢,當下不敢再敬酒了。

    向七看在眼底笑道:“來來,諸位吃菜。”

    接着此宴關注點轉到了向七身上,章越聽着向七言談舉止,真非當初的吳下阿蒙,都說官場是最鍛鍊人的地方一點都不錯。

    只要是玉石經過一番打磨都能放出光彩來,這些年向七確實變了不少。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衆人隨意閒聊。

    這時坐在章越身旁如今任太廟齋郎的同窗向章越低聲問道:“聽聞學士如今管着交引所,話說這朝廷辦起了生意,這可是古往今來頭一遭啊。”

    章越道:“誒,這是試水,朝中諸公尚在商榷,辦不辦下去還是兩說。諸兄你如今何處出仕啊?”

    對方道:“度之說來慚愧,實在令人顏面無光,你也知我蔭官至今,也沒得守選排得差事。你看就算是守選也得出京爲官,到了地方還有一番是是非非的。”

    章越笑着夾了一筷子菜道:“也是,如今選人不好爲之。諸兄,你我同窗一場若有要我幫忙之處,儘管直言!”

    對方滿臉忐忑道:“若是度之肯幫我這忙最好了,安排個苦些累些差事無妨,只要能有個事幹,吃上皇糧就成。”

    章越對此人有所耳聞,略有能力,再說能成爲一名太學生,即便是蔭官補入,也不會差到哪去。

    章越想到這裡,嚼了幾口菜言道:“明日到交引所來,我安排你個差事。”

    對方喜道:“那真的多謝度之了。”

    章越笑了笑,一旁的妓女聽了美目綻出光彩,衆同窗也是紛紛道:“如此要賀諸兄了,也要謝度之高義!”

    而一旁向七也是讚許,章越這人就是念舊情,仗義幫朋友,此人自己看得沒錯,就是值得交。

    這時又有一人藉着與章越敬酒,至旁道:“度之啊,我也想找個差事,不是我,而是我家三哥,他去年發解,但省試卻是第三度落榜了,如今我也想與你替他討個差事。”

    章越聽了能解試及第,那比蔭官子弟更勝一籌,如此人才是自己要的。

    章越道:“好啊,你可有我的名刺?你稍後去我那拿,改日讓你家三哥親自拿着帖子去交引所便是。”

    此人大喜道:“太好了,多謝度之了,我敬你一盞!”

    章越笑着對飲了。

    宋朝官員工作難找是真的事,否則范仲淹也不會提出改革三冗了。

    冗官爲何那麼多?都是蔭官太濫的錯,整日拿着俸祿不幹活,但沒辦法朝廷崗位就那麼多。

    范仲淹動手裁撤這些沒有工作的官員,固是爲了國家考慮,但問題是你裁得了嗎?

    還有每年還有那麼多士子,科舉就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能考上的又有幾個?就算給你個特奏名,身子都埋了半截黃土了。

    但在這裡章越敢拍胸脯,你們的工作問題我來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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