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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門宰相 - 兩百九十五章 期集三字體大小: A+
     

    寫同年小錄後,即是敘齒,拜黃甲。

    衆進士們聚集於藏經院內,堂上設褥,章越面西,陳睦,王陟臣二人面東各自高坐,其餘同年四十歲以上皆立於東廊,四十歲以下立於西廊。

    司儀出聲,令同年對拜,再復拜。

    之後東廊一位鶴髮老者出班,章越從褥上起身,來至院中向老者長拜。

    老者歸班後,西廊一名年紀與章越差不多的進士,走到院中則向章越長拜。

    這就是拜黃甲了。

    這鶴髮老者是衆進士中年紀最長者,早已過了花甲之年,由狀元先拜最年長者。

    之後衆進士年紀最輕者,與章越一般是十七歲及第,不過差了章越兩三月如此。由進士中年紀最幼者再拜狀元。

    這被稱爲拜黃甲。

    黃甲的意思,就是進士榜單都用黃紙書寫,故而中進士者稱爲黃甲。

    再之後吏部注授新及第進士差遣再頒一張文榜,稱爲黃甲闕榜。

    當即團司出首道:“拜黃甲之意,就是訓在榜之人勿以科名之高下相輕重,而以齒之長幼相伯仲。凡在榜之人,宜先義後利,爵位相讓,患難相恤,久相待而遠相致也。”

    章越等在場進士聆聽訓誡一併稽首稱是。

    自唐以來,進士約以同年相爲兄弟,以主司爲師長。

    宋朝雖革除了主司爲師長,將一切恩典都歸於官家,進士們統稱爲天子門生。但同年約爲兄弟的風氣還保留了下來。

    衆人坐下之後,各自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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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纔章越拜過的年老進士便說些掌故,此人也是科舉屢戰屢敗,屢敗屢戰,最後皇天不負苦心人地考上了進士。

    此人雖行將就木,但因爲落榜多次,對於期集等傳聞聽了很多,故而坐在那侃侃而談,甚至有點居高臨下指點衆人的意思。

    章越也明白,自己之前一直都在讀書,對於這些門門道道不太清楚,寒門子弟的劣勢也在這裡。

    官場上的規矩,沒有人提點,這拜黃甲敘同年這些誰都會爲之,但如何挑選誰來入局,誰來安排期集錢,這些自己一時沒有計較。

    這名進士這邊說着,王陟臣就向章越道:“狀元公,關於團司我草擬了一份單子,你過目一下,若是沒有問題,就按着上面的擬。”

    章越心底不悅,這還沒商量呢,你就給我遞來一份單子,到底你是狀元還是我是狀元?

    不過按規矩甲科前三名都有資格敲定期集人選,王陟臣如此行爲自己也一時挑不出理來。

    王陟臣說完,也有幾個同年點了點頭,看來對方在同年進士之中也有號召力。不過章越也有號召力,那就是狀元二字。

    但是自己是衆進士裡年紀最輕的幾人之一。

    難道真按照拜黃甲裡所言,按照年紀長幼來排大小,那麼要自己這狀元組局意義何在呢?

    王陟臣的挑釁,其實算是章越爲官以來面對的第一個挑戰。

    看着王陟臣遞來的單子,章越笑了笑道:“希叔兄這麼快就擬好了。”

    王陟臣笑了道:“狀元公年輕,我也想着能多分擔着些就幫着分擔着,若是狀元公覺得我冒昧,那我這此賠不是了。”

    “哪裡的話,”章越笑道,“我相信希叔兄絕對是出自善意。”

    衆人都在看章越如何應對。

    但見章越從容地拿着單子,對那年紀最長的進士問道:“依明德兄之見,以往出任團司都是何者?”

    稱爲明德兄的進士也是一愣,他雖喜歡拿大,不過也意識到章越與王陟臣之間的較量,謹慎地含糊道:“團司負籌辦期集遊宴,糾察諸事,以往人選都是由狀元與榜眼商量着定的。”

    章越笑着追問道:“那麼以往是如何商量的?”

    “這嘛。”對方看着章越不放過他,心道對方十七歲即中了狀元,自己還是不得罪的好。

    於是此人放棄模棱兩可的回答言道:“出任團司的多是殿試甲科省試前十,各路解試解頭,及名望人士。”

    如今章越舉起王陟臣的單子道:“希叔兄,殿試甲科省試前十及解頭都在其中了?”

    王陟臣不自然地道:“或有些遺漏,但也多在其中了。”

    章越笑道:“團司於期集關係重大,誰來出任誰不出任,咱們務必公允來辦。就算是進士省試前十之中也有些人未必勝任。希叔兄,你看咱們再商量商量。”

    王陟臣聞此不甘願地點了點頭。

    這名叫明德的進士笑着打圓場道:“說的是,說得是。”

    章越與王陟臣這邊說完,那邊想如何將王魁踢出局去。

    當下章越找到了韓忠彥,黃履道:“團司的人如何擬定,還有期集錢如何分配,你們二人可要幫我拿主意啊。”

    方纔王陟臣爲難章越時,韓忠彥在一旁看得清楚。他沒有言語,看章越如何應對,卻見章越不費吹灰之力化解了倒也是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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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韓忠彥見章越來找他幫忙,更是高看一眼。

    黃履道:“咱們太學裡的同窗一定要儘可能入團司,或者參加期集。”

    章越聞言點了點頭,他也經王陟臣一事明白,自己基本盤在哪裡,要真得罪人還是要得罪的。

    黃履道:“咱們太學二十四位同窗,除了你我,師樸兄外,無一人入進士甲科與省試前十。”

    章越道:“那你們挑幾個才望出衆的,我盡力讓太學裡的同窗多幾人入團司。”

    “好。”

    章越又想到了王安禮,王囧,劉奉世等等。

    章越都出面一一邀請,最後陳睦,王陟臣一商量,定了團司的人選,一共五十人。

    進士前十省試前十都出任團司,唯獨進士第六名,省試第三名王魁未入。

    至於原因,外人也不敢多問。

    團司作爲主持期集的‘職事官’,是每次期集的固定人選,至於其他進士如何入局,就要再商量了。

    新第進士都要喜歡入局,於是都是託人或到章越這來活動。同年這個圈子如此緊要,不僅是同年本人,甚至推愛於對方子孫數代,以後升官相互顯榮,貶官則一併屈辱。

    最有名就屬太平興國三年進士公然結黨。狀元胡旦仗着宋太宗的賞識,對抗宰相趙普,他與同年董儼、陳象輿,時常聚於另一同年趙昌言家中徹夜長談,議論朝中大臣。

    董儼、陳象輿還被人戲稱爲董半夜,陳三更。

    結果胡旦他們終歸是年輕人,本是被趙匡義用來對付趙普的,卻反被趙普收拾了。

    除了這一榜,太平興國五年,天聖五年也是宰相榜,同年之間相互奧援。

    與誰爲同年是由考官所決,但同年之情誼,形成一個圈子,卻必須通過期集鞏固。故而爲何新進士如此熱衷參加期集也在這裡了,因爲吏部授官後,包括狀元在內所有進士都必須到地方任官,從此衆人天南地北各在一方。

    唯有在授官前的期集大家才能籠絡關係,再不濟也要混個臉熟。

    同年小錄寫畢,拜完黃甲。

    衆同年們坐下吃着茶水瓜果,抓緊時間來敘情誼,以及討論期集錢。

    可以通過期集錢剔除一部分人……

    說來這對家裡貧寒的進士很不公平,但這也是事實,不得不採取篩選的方式。

    期集錢是一千五百貫,這還是緊着用之下,章越這一科進士一百八十七人,以一百人入局而論,每人就要出十五貫。

    一般而言是按名次高下來分配,比如章越身爲狀元就要繳最多的錢,而陳濤身爲最後一名就要少繳錢。

    不過事實上,名次低進士們爲了獲得入局的身份,反而名次越靠後的錢繳納得更多,章越等前三名反而不用繳錢。

    章越感嘆任何時代都是贏者通吃,概莫能外。

    不少有錢的進士都出聲說要用多繳納期集錢的辦法,來取得入局資格。其中有一人是富商子弟,願出十倍的期集錢。

    這時臺下有人突然談起盧文煥的故事,似意有指。

    唐光化二年的狀元盧文煥組織期集,排場極大,同年中家裡有錢的都花費不起,以至於同年都不願去。有一天盧文煥以明目要衆同年出來期集,一名叫劉璨的進士實在出不起錢。

    盧文煥當即將他的驢給扣下了,劉璨哀求說這驢子不是他的,而是別人借給他的。

    盧文煥罵道,藥弗瞑眩,厥疾弗瘳。

    出話出自尚書,盧文煥的言下之意就是,現在不給你下猛藥,你這窮病就治不好。

    過了四年,劉璨顯貴,盧文煥失意。劉璨見了盧文煥就拿這句話諷刺他。

    似盧文煥這樣的人不少,更有的狀元還借遊宴大肆鋪張,壓榨同年,自己從中得到好處。

    反正想起盧文煥,胡旦以及張唐卿,章越心知不是中了狀元就一帆風順了,狀元中的失敗者其實並不少。

    章越決定改變規則,建議將期集從五日一宴改作三日一宴,宴飲也不追求奢華,夠吃就好,同時人數也以百人爲聚,儘可能讓每位同年都能參加幾次期集。

    章越還主動拿出一百貫作爲期集之費,以堵住悠悠衆口,讓每個進士都出一些期集錢入局。

    韓忠彥感嘆章越居然沒有利用這機會來搞小團體,以及排擠和打壓人,最後還是以雨露均沾的辦法請同年入局。

    這到底是一等迂腐呢?還是所謀者甚大?

    難道真如殿試上他與天子所言,要作一個孤臣麼?但看他拉攏自己,黃履以及讓心腹出任團司的手段,又覺得有些不像?

    章越到底要得是什麼呢?自己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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