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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門宰相 - 兩百零一章 那人是誰?字體大小: A+
     

    樊樓仍舊喧鬧,人聲鼎沸。

    天井裡高掛着詩詞牌盡是寫滿了,留下了文人墨客的字跡,唯獨一面仍是空懸,靜待來者。

    就在臺下,章越與何七間的爭執,惹來一羣圍觀的士子及樊樓的歌妓。

    何七見章越如此鎮定的樣子,本是有些擔心,卻見那婢女緊張的樣子,心底倒是釋然了。

    如今見章越還安慰對方心道,此子真是不見黃河心不死。

    這時韓忠彥見章越身旁的婢女,已將事情緣由猜到七八分,他平日雖是愛出人的糗,但這時候倒很是拎得清即道:“何七,你怎可如此,既這婢女不願你念,也就罷了。”

    一旁黃履也道:“何七,這是我們齋的事,你一個旁齋犯不着如此。”

    何七見韓忠彥爲章越出頭,心底大恨。

    他敢得罪章越,卻不敢得罪韓忠彥,正待這時章越卻道:“韓兄,黃兄無妨,何兄他喜歡念就讓他念好了。”

    找死!

    何七見章越開口,又見衆人頗有爲章越維護之意,當即搶先展卷掃了一眼言道:“三郎是何某之朋友,有好詩詞我可不能幫他掖着藏着。青玉案,元夕。”

    韓忠彥,黃履本想阻止卻聽何七已是念出是青玉案,這還真是詞牌名,故而也就不說了。

    “青玉案?”

    何七心底冷笑,此詞牌名取自東漢張衡《四愁詩》“美人贈我錦繡段,何以報之青玉案”。

    居然以青玉案爲詞牌名來寫淫詩豔詞?

    一旁靈巧的歌妓聽說是青玉案的詞牌名已是在心底醞釀着那膾炙人口的唱曲了。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念至一半時,已有人道:“拿紙筆來,我抄錄下。”

    不少書生已是動筆記錄。

    至於何七臉色則越念越差。

    元夕夜的景色,衆人都是見過,在這一句中都是道盡。

    旁人道:“‘東風夜放花千樹’是化用‘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麼。”

    此人問了一句,卻無人理會。

    也有人道:“方纔還說元夕寫景,無人出於蘇味道那首‘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青玉案的上闕似絲毫不遜於。”

    另一人道:“上半闕寫得是好,但調子起得太高了,下半闕若無佳句聯之,怕是要虎頭蛇尾。”

    “且聽之……”

    毋庸置疑的是,僅這上半闕已將在場所有人都給鎮住了。

    衆人看去何七臉色已是很差,一旁韓忠彥看看何七,又看看章越,已知是有人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了。

    韓忠彥走到何七身旁道:“下半闕我來念之……”

    衆人聽了心道,這下半句是寫人啊。

    韓忠彥念此微微一頓:“……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浦城章三。”

    隨着最後一句落下,數人不由深深地長嘆。上半闕猶自還有人點評數句,到了下半闕已無人出一語了。

    章越走到婢女的身旁問道:“記下了嗎?”

    婢女努力地道:“念太快了,我記不太全。”

    章越道:“你等等。”

    章越回過身來時,卻對上衆人的目光,卻見一時有些不同。

    章越走到何七身旁道:“多謝何兄,不知可否還我了?”

    何七神色一僵,他絞盡腦汁地問道:“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那人是誰?”

    章越沒答徑直取了。

    韓忠彥拍了拍何七的肩膀言道:“若我是何兄,將當先看一眼,然後塗改爲自己名字竊詞自用,日後僅憑這首青玉案之作,就可以用一輩子了。”

    何七面色難看。誰知道,本以爲是滿紙淫詞穢語,哪知竟是這等絕妙之辭。

    何七強笑道:“是。”

    黃履則對範祖禹道:“這就叫不打蠢人,也不打聰明人,就打不長眼的人。範兄如何看?”

    範祖禹道:“咱們與度之同窗近年,你何曾見他寫出這等之詞?”

    黃履道:“範兄的意思是?”

    範祖禹凝神半響,方道了句:“這是深藏不露。”

    婢女向章越欠身後取詞離去。

    衆人見此一幕心道,章越真沒有將此詞登用,爲己揚名的意思。

    難道他也不知此詞到底到了何等地步?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那人到底是誰?

    一旁的一名讀書人已是抄畢道:“我這就去登用,不知浦城章三大名是?”

    “章越,章度之。”一名章越同窗補充道。

    詞就這麼傳了上去。

    最後有人道了一句:“此詩的意境全在這下半闕中了。”

    倒是熟悉章越詩賦的幾位太學生卻道:“三郎的詩詞,我們也看過,放在太學之中也不過中人之資,但這首未免拔高太多,忽高忽低,實讓人看不透了。”

    章越的詞被人呈至了三樓。

    這時談論已久。

    一名年輕人向一位老者請教道:“梅公,一夜盡是元夕詞,難免元夕詞至此有反覆陳舊之感。我等寫得再多,怕也是可有可無。”

    這位梅公笑道:“老杜一首《江南逢李龜年》之後,我本以爲此後天下再也無詩,哪知江山代有人才出。”

    “你看。”

    梅公朝桌上厚厚一疊元夕詞道:“這些元夕詞雖已是佳品,但要能破陳出新,不是沒有,只是你我怕是見不到了。”

    在座之人都是詩壇宿老,但都是深有感觸。

    一人言道:“前人文章詩句浩瀚無垠,雖說不敢盡讀,但佳作怕已是讀得差不多,不知來者又幾人趕上前人的腳脖子。”

    “譬如李太白,杜工部那等人,怕是以後一千年也出不了一個了。”

    三樓中被喚作梅公自是梅堯臣,而吳安詩,吳安持兄弟也是在場,他們不過是旁聽,這樣的場合他們是沒有資格說一個字的。

    梅堯臣道:“差不多了,最後一首不好挑,挑來挑去也就是這三首之中選一首了。但都離不了充數湊數之憾。”

    “眼下是不好辦了,若再等一等也可,但馬上就要到子時,過了元夕夜怕是遺憾了。”

    “也是,我看下面是沒有佳作了,梅公還請你論斷吧!”

    衆人都看向梅堯臣請他來作這最後的裁斷。

    梅堯臣看了這三首詩詞,正在沉吟之間,忽有人急忙奔上來道:“梅公,有首好詞,好詞!”

    “或許有才子故意壓軸而作呢?”

    “也是不妨聽一聽。”

    “念來!”

    一人當場吟誦,衆人聽了一會,一時難以言語。

    最後梅堯臣道:“這首雖佳,但不如這三首,再說這王魁已有一首登之了。不妨給其他才子些許機會。”

    旁人笑道:“梅公說得是,我也以爲此詞詞句雖佳,但比他前一首有反覆之感。一夜之間,又怎有人能連作兩首元夕詞呢?”

    “呵呵,但能得梅公這一語,此子日後也是了得了。”

    “梅公,這還有一首。”

    梅堯臣掃了一眼道:“更不如了。”

    “梅公,這裡有個青玉案的。”

    梅堯臣道:“替我念一念。”

    對方也是詩壇宿老隨手展卷念至:“東風夜放花千樹……好詞,這是何人所寫?更吹落,星如雨……好,好,好!梅公你看……”

    梅堯臣已經是轉過身來,旁人也是聽去,這一句聽來已是如此恢弘大氣。

    “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這上半闕真是好啊!梅公!”那老者有幾分激動失態。

    梅堯臣道:“倒是太熱鬧了些。”

    一旁吳安持對吳安詩道:“其他詩詞梅公都有讚許數句,但此詩爲何卻如此說。”

    吳安詩道:“梅公眼光極高,或許到了他眼前方有挑剔之說吧。不知是何人所作?”

    吳安持道:“上半闕蘇味道復生寫出也不過如此吧。”

    “還有下半闕呢。”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這是寫女子啊……衆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驀然回首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下半闕一出衆人盡數啞口。

    上半闕既鬧既繁華的元夕,下半闕寫到了女子,在衆多女子之間追尋那麼久,最後在燈火稀鬆處卻見了她。

    詞到這裡,衆人已是不知評價了。

    一人詢問道:“梅公,以公之見,那那人到底代指何人?”

    梅堯臣沉吟道:“我也不好說,我倒覺得此美人指得是汴京城,上半闕繁華似錦,下半闕看似寫看燈的女子,其實究其意象之推去,好似一個褪去濃妝豔抹的女子,只是在平常之間方是真味。”

    衆人聽了梅堯臣之言皆是佩服得五體投地道:“梅公高見!”

    又一人道:“我倒覺得不一定是汴京,正所謂語以復義爲高,屈原以美人來喻君王。此詩間的那人未必不是代指陛下,甚至於天下。”

    “然也。”

    又一人道:“或許這那人真是筆者的意中人呢?”

    旁人笑道:“如此意象高遠之詞,怎會用表於男女情愛,真乃小也。”

    一笑道:“我等說得都不算,怕是要問問此青玉案的作者,怕是才知了。”

    一人問道:“是啊,說了這麼久,還沒說到底是何人所作?”

    一人看了詩詞落款道:“是浦城章度之。”

    一旁正聽得熱鬧的吳安詩,吳安持聽到這名字,瞬時神色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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