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子安幾句話就把沈天舒的注意力給轉移了。

他把綉屏放在桌上，自己坐在沈天舒對面。

兩個人頭對頭地開始研究這個綉屏。

這是一件擺在桌上做裝飾的綉屏，所以並不算大，除去木質的框架，裡面的綉品也就兩個手帕加起來那麼大。

厲子安研究了一會兒，抽出匕首，在兩個地方撬動了幾下，便成功地將綉屏外面的木框給拆下來了。

木框拆下來之後，夾著綉品的兩片琉璃也就可以直接拿下來了。

裡面的綉品是雙面的，一面是牡丹花開的圖，一面是那首詞。

之前綉品被夾在兩片被打磨得光滑透明的琉璃之間還看不出來，取出來之後才發現，的確是有些太厚了，難怪豐榮太妃說裡面夾著東西。

但是厲子安和沈天舒看著綉品，卻都不知該如何下手。

這兩個人對女紅都不精通，生怕一不小心弄壞了裡頭的東西。

沈天舒翻來覆去看了半天，建議道：「要不還是叫明綉過來看看吧？」

不多時，明綉便被叫了進來。

她捧著綉品看了半晌，道：「世子爺，姑娘，奴婢只能看出這裡頭夾著的東西應該也是一塊布料，若是拆的時候不注意的話，很可能會損傷到裡面的東西。」

她這話的意思也很明顯，自己本事有限，沒有把握能在不損傷裡面東西的情況下把它取出來。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沈天舒聞言點點頭，伸手拿回綉品。

卻聽明綉又道：「若是春蘭姐姐在就好了，她肯定能把東西取出來。」

「你確定她能行么？」沈天舒問。

「春蘭姐姐的手藝本來就比奴婢好得多，奴婢以前就聽她說過，姜嬤嬤當年還特意請江南的綉娘教過她手藝。

「這上頭的綉工，明顯就是南方綉娘的手藝，所以奴婢覺得，春蘭姐姐應該能行。」

「知道了，你下去吧。」沈天舒擺擺手將明綉打發出去，對厲子安道，「看來是不能亂拆了，明天叫人把春蘭接過來問問，實在不行還得另想辦法。」

第二天，春蘭便被邱軍接到天恩寺來。仟韆仦哾

「大姑娘。」春蘭見到沈天舒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你起來吧，我先帶你去見一個人。」沈天舒起身，屏退了其他人，帶著春蘭走進了西屋。

「大姑娘身子好些了？來看老太太么？」劉嬤嬤聽到聲音迎出來，待看清沈天舒身後跟著的春蘭時，登時驚得睜大了眼睛，「你……」

沈天舒瞥了她一眼。

劉嬤嬤立刻將到了嘴邊的話硬咽了回去。

「我來看看祖母，嬤嬤先下去歇會兒吧。」沈天舒道。

若是擱在以前，劉嬤嬤才不會聽沈天舒的命令。

可如今她最大的靠山沈老太太已經倒下，眼瞅著就是要癱在床上再也起不來了。

形勢逼人，讓她不得不學會對沈天舒低頭。

春蘭跟在沈天舒身後，心情也是格外地複雜。

得知沈天舒是要帶她來見沈老太太，她心裡的第一反應是恨，但是隱隱也帶著些許害怕。

畢竟這麼多年以來，沈老太太對她的影響實在太大了，很難一下子就擺脫。

但是看到劉嬤嬤居然對沈天舒這樣唯唯諾諾的時候，春蘭心裡又開始翻騰起來。

難道大姑娘真的報仇成功了么？

就在她還站在原地胡思亂想的時候，沈天舒已經邁步往內間走了。

春蘭急忙跟了上去，伸手幫沈天舒撩起了簾幔。

簾幔一掀開，一股有些不太好的氣味瞬間從內室傳了出來。

春蘭不由得皺起眉頭。

要知道，沈老太太是個極其挑剔的人，她的屋裡每日都要通風、熏香，絕對不會容許有異味存在。

只聽沈天舒道了聲：「祖母，孫女過來看您了。」

「你、你出、出去……」床上傳來含混不清卻又透著憤怒的聲音。

春蘭愕然，定睛細看，這才發現沈老太太如今的情況。

她也終於知道了剛才味道的來源。

卧床不起的病人，屋裡難免容易有些不太好的氣味。

「祖母別著急攆我走，您不想看見我，難道也不想看看我帶誰來看您了么？」

沈天舒說著側身讓開床頭的位置，讓躺在床上的沈老太太稍微偏頭就能看到站在自己後面的春蘭。

沈老太太渾濁的眼睛猛地瞪大，努力抬起那隻勉強能動的手伸向春蘭，彷彿想要把她抓到自己身邊。

春蘭下意識地後退一步，然後才想到沈老太太如今的情況，已經沒有辦法傷害到自己了。

她壯著膽子上前兩步，走到沈老太太床前，第一次細細打量著這個以前對她來說如天一般的存在。

距離上次見面的時間很短，但沈老太太卻已經蒼老了許多。

她原本充滿威嚴和精明的眼睛此時已經滿是渾濁。

額頭和眼角的皺紋也都深如溝壑。

嘴巴明顯歪向一側，還有些無法完全合攏

從頸間圍著的布巾不難看出，她應該經常控制不住地流出口水。

沈老太太看到春蘭卻是喜大於驚的。

她看向春蘭，費力地說：「你、你總算回、回來伺、伺候我、我了……」

春蘭一聽這話，卻控制不住地道：「你還敢讓我伺候你？你就不怕我給我娘報仇么？」

沈老太太聽了這話卻是一愣。

因為在她心裡，從來都不覺得姜嬤嬤是被自己害死的。

下人犯了錯，打幾板子是在正常不過的事兒了。

的確，當時她可能是有些過於生氣，二十板子的確是打的多了些。

但她的本意從來都不是要將姜嬤嬤置於死地啊！

姜嬤嬤自己身體不好沒能撐過來，自己不是也給了春蘭五十兩銀子么，還要她怎麼樣？

沈老太太一肚子的話，苦於現在口齒不清，根本沒辦法完整地表達出來。

只聽沈天舒開口道：「祖母，我聽說您一直念叨春蘭，所以才派人將她接過來的。

「可是萬沒想到，如今春蘭心裡竟有這麼個坎兒。

「如此一來，我也著實不敢讓她繼續留在您身邊照顧。

「您看不如這樣，我再另外給您安排兩個人如何？

「春蘭的話，就讓她在留在家裡做點兒針線活吧！」

沈老太太聽得十分生氣，但是一想到，連自以為早已全然掌控、信任有加的董氏都能做出那般瘋狂的舉動。

自己若是非要把春蘭留在身邊，說不定那天被她弄死了都不知道。

想到這裡，她費力地擺擺手，示意讓她們趕緊滾蛋。

沈天舒見狀道：「既然祖母答應了，那我們就先行告退，不打擾祖母休息了。」

走到門口，沈天舒對劉嬤嬤道：「一會兒我叫人送兩個丫鬟過來，劉嬤嬤好生教導，帶著她們好生伺候老太太。

「對了，回家之後，記得將春蘭賣身契找到給我送來。

「祖母素來都是個仔細的人，想必賣身契這麼要緊的東西，肯定不會找不到對吧？

「不過是個丫鬟，我想能找還是盡量找一找，不要隨便去前衙麻煩父親給重新立契書，你說是不是？」

沈天舒幾句話把裡屋的沈老太太氣了個半死，躺在床上直捯氣兒。

李嬤嬤卻被敲打得不敢造次，笑著躬身道：「大姑娘放心，東西都在家呢！

「回頭一回府，老奴立刻就打發人把春蘭姑娘的賣身契給您送去。」

「那我就放心了，還是劉嬤嬤做事穩妥，不愧是老太太倚重的人。」

若是擱在以前，劉嬤嬤聽到這話能高興好幾天。

可時至今日，這種話卻更像是巴掌一樣扇在她的臉上。

偏偏她卻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從沈老太太房中出來之後，重新回到沈天舒屋裡。

沈天舒道：「我答應過你，我一定會報仇。

「如今老太太已經這樣，為了父親的仕途和我今後的一些安排，我需要她繼續活著。

「所以，以後怎麼樣，就看你的選擇了。

「無論你想回老家去找親人，或是恢復自由身，我都可以幫你安排。」

不料春蘭卻突然笑了起來。

「大姑娘難道不覺得，看著老太太變成這樣，比殺了她還要讓人心裡痛快么！

「至於以後的安排，只要大姑娘不嫌棄奴婢，奴婢今後便死心塌地跟著您了！」

這麼多天過去了，春蘭也早就想明白了許多事。

回老家又能如何？恢復自由身又能如何？

她從出生便在沈家，她甚至不知道離開沈家的日子該怎麼過。

而且她娘臨死前也說過，大姑娘定會護她一世周全的。

所以她此時立刻便進入角色道：「邱大哥今天來接奴婢的時候，不是說姑娘有一件什麼綉品明綉不會弄，需要奴婢過來看看么？」

沈天舒聞言，拉開抽屜，取出厲子安昨天帶過來的綉品，交給春蘭道：「這裡頭夾著要緊的東西，你看看能不能將其完整地取出來？」

春蘭接過東西仔細看了半晌，點頭道：「請姑娘給奴婢兩天時間，奴婢肯定將裡面的東西毫髮無損地交給您。」

沈天舒道：「就在我房裡弄，東西絕不可帶出去。

「無論裡面拆出來什麼東西，都絕不能透露出去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