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個，想必青雲觀的其他人都出去救治傷員了吧。

藍韞宜沉默了一會，才又開口問道：「那藍元晝呢？」

霜啼的笑容僵在了臉上，她看了藍韞宜一會兒，才對着藍韞宜搖了搖頭。

「他已經不在了。」

藍韞宜的心臟猛地一收縮，她瞪大了眼睛望着霜啼，卻根本說不出話。

「什麼叫……不在？」藍韞宜小心翼翼的聲音裏帶着幾分試探。

腦海中卻浮現出藍元晝與她離別前的那個堅定又決絕的笑臉。

霜啼沉默了一會又對着藍韞宜笑了笑：「青雲觀不安全，我把藍崇洲也接了來，還有他的小母雞。他天天吵著要見你，你想要見他嗎？」

藍韞宜梗著脖子，沒有理會霜啼的話，又問了一聲：「他是死了嗎？藍元晝是死了嗎？！」

藍韞宜根本想不通，他那麼膽小又懦弱的人，像一個土皇帝一樣，只會在窩裏橫，在外頭打架總是打輸，還老被帶進牢裏關着。

跟教女說自己有兩全其美的主意的時候，肯定是想着怎麼去逃命，怎麼可能會有勇氣，就這樣死掉了呢？

前一段時間，他還謹小慎微的在她面前絮絮叨叨，像個老頭一樣在她身邊，叫她注意保暖，叫她小心着涼。

還把藍府的所有值錢的東西都搬了個精光。

甚至是男扮女裝，

和她一起打捶丸，替她擋球，弄得頭破血流的。

死了那麼多次都死不了的人，怎麼就這樣死了呢？

藍韞宜想着，抬起頭朝着霜啼淡定的笑了笑。

「你不要害怕我難過，我根本不難過。世界上，最希望他死的人只有我，他死了我比什麼都高興，他不配我難過。」

霜啼只是將手中的湯藥放到了一邊的小几上，緩緩站起身，抱住了藍韞宜的腦袋。

她自然不會告訴韞宜，教女在將她擄走後，便給她和藍元晝喂下了巨量的蠱葯，那蠱葯是世間劇毒，就連布老頭都拿這葯沒辦法。

她不能說，只用楚桓心臟煉製成的毒藥，以毒攻毒，才救好了她。

她自然也不能說，藍元晝被毀去容貌，練成傀儡之後，由於煉製的時間緊迫，他還沒有完全失去自己的意識，雖然不能言語，事後也是能救的。

可藍元晝為了提醒晏引霄去救韞宜，竟自己往刀口上撞，用渾身的疼衝破了束縛，說出了人世間的最後一句話。

「快去救韞宜。」

霜啼只是將藍韞宜緊緊的摟着，又一下一下的摸着她的脊背。

她能感受到藍韞宜渾身的顫抖，自己的胸前也被淚水洇濕了一大塊。

等到藍韞宜的情緒全部平靜下來之後，她才緩緩鬆開了懷抱，對着藍韞宜道。

「藍修和最近一直在豫王府修養，他已經能說話了，而且也完全想起了當年的事情，你是否要去問問？」

當年的事情？

藍韞宜點了點頭。

————————————

藍修和在那個雨夜，就想起了當年的事情。

想起了當年的全部事情。

他在晏引霄攻入紫禁城的當晚，也入了一趟宮。

藍泊簡也在宮裏，他穿着一襲白衣，站在高高的觀星樓上，凜冽的寒風吹起他的單薄的衣袍，更將他整個人襯得是弱不禁風。

藍泊簡站在這裏，可以看見宮裏四處燃起的熊熊火焰。

甚至能看見晏引霄正穿着盔甲，沾滿鮮血的長劍閃著寒光，陰沉着顏色，一步步走到皇帝的面前。

四周都是宮人和士兵的屍體，皇帝正穿着單薄的明黃色寢衣，被拉到了宮殿外的廣場上。

晏引霄對着皇帝，一下子舉起了手裏的長劍，又猛地朝着皇帝的脖頸揮了下去。

隨着皇帝的一聲尖叫響起，晏引霄殺死的是他身邊的藍婉茹。

「來人，把眼前的廢物押入天牢，聽候發落；將藍婉茹的屍體就地焚燒。」

晏引霄低沉的聲音猶如洪鐘，藍泊簡緩緩扭頭，望向藍修和的時候，已經是淚流滿面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該要為誰而哭。

「修和……哥哥做錯了……我真的做錯了……」

藍泊簡赤紅着眼睛，整個人都有些瘋魔，他一步步朝着欄桿的方向走去。

藍修和看着他踉蹌的身影，卻沒有什麼動作。

因為他知道，摘星樓高百尺，若是人落了下去，必定會屍骨無存。

「是啊，你做錯了。」藍修和開口，笑笑。

「我也做錯了，我們大家都做錯了。」藍修和就看着藍泊簡越走越遠。

「你說，能做聖女的死侍，已經是我們天大的榮耀了。我們為什麼還會不顧一切、不擇手段的去傷害她啊，傷害我們的韞宜。」

「你可知道藍婉茹的一切都是她偷來的，我們生來的使命只是為了去保護聖女，去保護韞宜，效忠於她。」

「你一輩子汲汲營營的忠君愛國……可你忠的是什麼君？愛的是什麼國？你可知道是啟國的先皇，殺了我們六人的父母，滅了聖女的滿族。藍泊簡，這就是你的忠君愛國？」

藍泊簡獃獃的聽着，突然又尖叫了一聲，隨即嚎啕大哭了起來。

他的信仰，他幾十年來的信仰，卻在頃刻間被藍修和的話毀掉了。

「韞宜，是我對不起她，是我對不起她，我要贖罪……我要贖罪……」

「是的，你是該贖罪。」藍修和說着，臉上沒什麼表情，因為他想到了他自己。

其實他也該贖罪。

藍泊簡聽了藍修和的話，微微愣了一下，隨即又狂喜的看着他：「修和……我該怎麼贖罪？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贖罪？」

藍修和用舌頭抵了抵后槽牙，隨即朝着藍泊簡露出了一個頑劣的笑容。

「那就從這裏跳下去啊，直接通向地獄。」

藍泊簡跌跌撞撞的往前走着，淚水灑出來，又落到了觀星台上。

他算了一輩子，他為天下蒼生算了一輩子，殫精竭慮，只為太平盛世。

卻獨獨沒算他自己。

沒算那個他生來就需要保護的人……

韞宜啊。

藍泊簡倉皇的笑了笑，眼前便浮現出了藍韞宜的笑顏。

她曾無數次抱住自己的雙腿，乞求他能夠摸摸她的小腦袋。

藍泊簡縱身一躍，便從觀星台上跳了下去。

頃刻間，粉身碎骨。

藍修和默不作聲的看着，隨即緩緩轉身，離開了觀星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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