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慌張的轉過身子,倉皇的目光便和藍韞宜的眼神撞在了一起。
藍韞宜雙手撐著身下的牆,微微低頭望着他,整個人像是隱匿在了黑夜裏。
因為背着月光,楚桓看不清藍韞宜的眼神。可他卻立刻想到了前世臨死前,藍韞宜那個悲哀而複雜的眼神。
只要一想到那個震驚又失望的眼神,楚桓便覺得有一把刀子插在了他的心上,巨大的痛苦似乎要將他掀翻。
後悔嗎?自然是極其後悔的。
他無數次告訴自己:這些前塵往事都已經過去了,這一世沒有人會記得前世的事情,他也絕不可能讓這些事情再次發生。
他的心裏甚至懷揣著一種期待——
有沒有一種可能?前世的事情不過是他一個人的幻想,事實上根本沒有發生過。
只要想到這裏,楚桓被撕扯的心臟就會得到妥帖的安慰,讓他對未來的生活充滿了新期待。
兩人良久的沉默讓此刻的氣氛變得有些詭異,而藍韞宜只是維持着剛剛的動作,一動不動的看着楚桓。
於是楚桓出聲打破了,這個讓他覺得不適的詭異氛圍。
「沒有,阿姐。我現在所做的事情,都是為了之後我們能在一起,所以沒有什麼好後悔的。」
至少這一世是這樣,這一世的他全心全意為了阿姐,為了他們幸福的未來。
至於前世的事情,沒人再記得,他也不需要再記了。
楚桓一字一句的鄭重回答,滑嫩嫩的臉頰上漾起一個小小的梨渦。
沒有什麼好後悔的?
藍韞宜的身子緩緩動了動。
他是以為自己不記得前世的事情,所以就可以輕飄飄的說出「不後悔」,這三個字嗎?
楚桓對於他前世的所作所為,沒有絲毫愧疚?只是想要一味的掩蓋、去粉飾太平,甚至還想隱瞞一切,去跟她重修舊好?
可惜的是,她也重生了。不僅保留了前世的記憶,每晚做的噩夢還讓那段記憶變得無比清晰。
她的臉上溢散開了一股冰水似的微笑:「好了,我明白了。」
楚桓也朝着她揚起了一個璀璨的微笑。
「我會按照你說的做的。期待我們的下一次見面。」
藍韞宜說完這話,便敏捷的跳下了短牆,頭也不回的走了。
「好的,阿姐!只要這件事成功了,我們以後就可以天天見面啦!」
楚桓朝着藍韞宜的背影喜滋滋的揮了揮手。
他就知道,就算是重活一世,一切都回到了原點,可有些感情,是永遠都不會變的。
阿姐就算是不認識他,也仍舊會相信他,在看見他的第一眼時,便會選擇他。
楚桓想到這裏,多日來懸在心口的大石終於落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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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廣夫獨自一人跪在院子裏,也不知哭了多久。
直到副官在午夜前往藍老夫人的院子裏找他的時候,才發現他已經哭得暈厥了過去。
內心的悲傷讓他的面目看起來都有些猙獰,可直到失去了意識,他的手裏還緊緊的捏著藍韞宜留下來的那幾張信紙。
「將軍,將軍,快醒醒,我們回到院子裏去吧。」
副官微微嘆了一口氣,在他身邊輕聲喚著。
藍元晝、藍崇洲……現在連國師和將軍也變成了這個樣子,他覺得他就像是藍府的老媽子,在給所有人擦屁股!
藍廣夫聽着耳畔溫柔的嗓音,在一瞬間睜開了眼眸,可當他看清眼前的副官,閃亮着的眼眸又馬上黯淡了下去。
副官瞧着他的模樣,便知道他是把自己認成二小姐了。
他搖了搖頭。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待副官把藍老夫人搬到床榻上去,他就一言不發的跟着副官走回了自己的院子裏。
副官打了一盆水給藍廣夫擦了擦臉,又瞧見了藍廣夫滿是瘡痍的手。
這雙手原本就被火燎了,上面長滿了水泡,可將軍也不知為何,心血來潮,為了救那隻小鳥,徒手爬上了樹,讓傷口處又戳進去了許多倒刺。
現在那雙提着劍的手,潰爛化膿,看起來可怕極了。
副官找來了銀針,將他滿手的水泡戳破,又用隨身的金瘡葯敷在他被火焰燎傷的地方,最後仔細拿繃帶包紮好了。
而藍廣夫就獃獃的坐在書桌前,怔怔的看着自己面前的幾張信紙,任由他動作,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麼。
「將軍,您的手包紮好之後,您可就不能折騰了!」副官有些疲倦的告誡道。
藍廣夫卻突然開口:「韞宜給我寫了那麼多信,我卻看也不看,甚至沒有給她回過一封信,她是不是很傷心?」
副官抿了抿嘴唇,不敢說話。
藍廣夫也沒有理會副官是否回答,又繼續自說自話:「她一定很難過。從前我在邊疆,沒空回信。可是現在我有時間了。」
準確來說,是沒空給韞宜小姐回信。
將軍給藍府其他人的信,特別是婉茹小姐的,可是有着許多呢!
可副官只是默默低下頭,不敢多說。
「韞宜給我寫了一大箱子的信,滿滿的一大箱子!這就說明她的心裏有我——藏在心裏的痕迹又是如何能輕易抹去的呢?」
藍廣夫說着,內心又是一陣狂喜,像是終於找到了事情的解決辦法。
「那我現在就給她回信!我現在就一份不落的回復她,她一定能想起從前!一定會開心夫!」
「於亮,你快點拿些宣紙和筆墨!」藍廣夫說完,又瞧著自己被捆成熊掌的雙手,毫不猶豫的把副官剛剛綁好的繃帶解掉了。
「這點小傷,沒事,沒事的。還是韞宜重要!」
大冤種於副官:……
於是藍廣夫就像是打了雞血似的,完全不見剛剛的失落。
他也不顧手指上潰爛的傷口和疲憊的身心,就趴在書桌上,瞪大了眼睛,一點一點給藍韞宜寫起了回信。
「於亮,你是知道我的,我最不愛讀書,可我頭一次動起筆,心裏是這樣快活!」
「於亮,『乖巧』的乖怎麼寫?還有『想念』的想?」
「韞宜寫的一手漂亮字,我的字看起來就像爬蟲似的,韞宜明日看見了,會不會哈哈大笑起來啊?」
「於亮,她等我的信應該是等了許久了吧?我要寫的快些,要多寫點才是!」
良久的沉默后,藍廣夫自顧自的喃喃。
院子裏的油燈就這樣點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