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青雲觀
藍韞宜正在廂房裏點着燈,撥算盤。
青蔥般的玉指劃過,算珠碰撞在寂靜的廂房裏發出清脆的聲響。
那日她吩咐李二牛趁著夜色,在五芳齋的牌匾上塗了一層厚厚的蠟。
那日昭陽公主來的時候正好是中午,熾熱的溫度融化了牌匾上的紅蠟,才會在昭陽公主面前造成「牌匾泣血」的假象。
而在國公府的許多話,都是她教顧蓉說的,就是為了指引顧魏在顧老夫人面前說出那童謠。
經過這兩件事,縱然藍婉茹有了酥山的秘方,也抵不住她的生意一落千丈,而知味閣承包了顧老夫人的壽宴,從前的謠言不攻自破,近日的生意也有所回溫。
可藍韞宜擔心的不是這個。
她擔心的是明年開春的那場飢荒。
還有那個人……
那個人明明身中劇毒,卻要趕着來看她;又忍着劇痛,在生命垂危之際,還耐著性子聽她說一些無關緊要事情。
明明不是她害得他丟了性命,卻又好似欠了他莫大的人情。
這是除了晏引霄之外,她虧欠的第二個人了。
可五日過去了,他的下屬不但沒有傳來任何信息,藍韞宜翻遍了京城也找不到一個姓應的商賈大戶。
想到這裏,挑撥算珠的聲音戛然而止。
藍韞宜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望着眼前的算盤,微微抿起了唇。
好啊,她把他當成了值得信任之人,想拉着他做一筆穩賺不賠的生意,他竟連真實名字都不告訴她!
虧她還為他擔心了那麼久。
這種人,死了就死了吧!
藍韞宜想着,氣得雙頰微微鼓了起來,她望着眼前的賬本,伸手繼續撥著算盤。
「篤篤篤——」
在一片靜寂中,身旁的窗戶陡然響起了聲音,就像是有人在輕叩窗欞。
藍韞宜撥動算盤的手指頓了頓,因為剛剛還憋著氣,現在聽見這聲音,她感到有些不耐煩。
會是誰在現在打擾她?
是師叔?馮小?還是李二牛?
「篤篤篤——」
窗外的人繼續不知死活的敲著,藍韞宜深吸了一口氣,皺着眉頭往木窗的方向走去。
她猛地開了窗。
月色朦朧,清輝如練。
他穿着一身象牙白的圓領長袍,正朝着她盈盈的笑。
「藍老闆近來生意可好?」
晏引霄抬眸望着她,含笑着出了聲。
藍韞宜愣了愣。
她獃獃的望着眼前修長又高大的男人。
肩膀寬厚,寬肩窄臀,薄薄的衣料勾勒出他流暢的肌肉線條,月光照着他深邃的如玉面容,彷彿一呼一吸都蓄起暗含力量的美感。
他很健康。
藍韞宜多日提着的心猛地放了下來。
下一秒,她毫不猶豫的闔上了窗戶。
撲面而來的是一股熟悉的松香,晏引霄上前一步,長長的手抵住了窗戶,低着頭看着她。
高大的身影遮住了月光,藍韞宜甚至能感受到他的體溫和自身體傳遞出來的蓬勃力量。
「你來幹什麼?」
她後退一步,雙手環著胸,面無表情的看着他,聲音帶着些冷。
晏引霄被她冷漠的嗓音弄得愣了愣,他感受到了藍韞宜今天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也不知是誰竟惹了這個小祖宗生氣,實在是該殺。
可她雙頰微微鼓起的模樣,卻可愛極了。
他微微一笑,身子往窗戶邊一靠,嗓音變得越發柔和:「我怕你擔心,特地來告知你,我已經痊癒。多虧了你。」
晏引霄盯着藍韞宜抿成一條直線的紅唇,想到那夜也是這樣的月色。
她的紅唇沾了熱烈的血,帶着慌亂和悲傷,堅定的印到了自己的唇上,傳達着生命的希望和愛的勇氣。
「呵呵,」藍韞宜雙手環胸,歪著頭看他,「誰說我擔心了?應少爺您身子健碩,一看就是死不了的。」
藍韞宜在「應少爺」三個字上加重了音調,聽起來是滿滿的陰陽怪氣。
「藍老闆好似不擔心我,也不在乎一起去郊外的莊子裏看田地的時間和建糧倉的地點。」
晏引霄不僅不生氣,雙手抵著窗枱,整個人懶懶散散的倚在窗枱邊,聲音是沉沉的,笑得是更加恣意了。
藍韞宜聽着這話,眼眸瞬間亮了亮,沒想到那日他中了毒,疼成那副模樣,竟還記得她說過的話。
她咬了咬唇瓣,覺得心下的怒火瞬間消散幾分。
若是兩人只是最普通、最一般的合作關係,那她不知道他的真名也沒什麼關係了,只要有錢賺就好、有飯吃就好。
於是她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自然的軟了語氣:「你打算什麼時候去看田地?」
晏引霄聽着她溫溫柔柔的聲音,覺得她越發可愛了,他嘴角微微揚起,眼眸里滿滿當當裝的全是藍韞宜的模樣。
「我進來,我們詳談。」他話音剛落,雙手撐著窗枱就打算翻窗進來。
他進她的房間詳談?
可不是最一般、最普通的合作關係!
眼前這賊子打算登堂入室?想得倒是美!
藍韞宜急急攔在了窗枱前,阻止晏引霄的下一步動作:「不用你進來,我出去,我們出去談。」
晏引霄放下手,好看的眉毛微微挑起:「那需要我把你抱出來嗎?窗枱有點難翻。」
藍韞宜的嘴角抽了抽,她脆生生的留下一句不用,就從門口出去了。
兩人面對面的站在槐樹下,清朗的月光透過樹梢,稀稀落落的灑在兩個人身上。
晏引霄正在認真的看着她。
藍韞宜看着眼前熟悉的人,他如水的目光,他薄薄的嘴唇,他寬大的肩膀,都是她熟悉的。
她這樣想着,突然覺得心底有些怪怪的,於是出聲打破了眼前的沉寂。
「你怎麼不問我為什麼要找你一起買莊子、建糧倉,就一口答應了下來?不怕虧本嗎?這可真不像一個生意人。」
晏引霄走近了一步,微微彎下腰,突然把臉湊到了她的身前。
近得藍韞宜可以看見他濕漉漉的黑色眼眸,嚇得她呼吸都放得輕了些。
「若說這是一筆生意,我大概會是世間最得意的生意人。」
他薄唇輕啟,好聽的聲音就慢悠悠的飛到了她的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