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剛一抬頭,就直直撞進了晏引霄的眸子裏,他低着頭,望着她撲閃撲閃的眼睛,眼眸如一汪幽潭,深不見底,眉宇間又凝著一股清冷。
看着又好像沒事。
還冷漠得很。
藍韞宜抿了抿唇,還是沒開口,她緩緩又低下了頭,思索著關於糧食生意的事情。
晏引霄此刻的態度讓她有些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
晏引霄揉搓好后,又用自己的手焐熱她的手腕,手腕很細,用一隻手就能不費力氣的握住。
他輕輕握着她的手腕,隨手把她的衣袖往下扯了扯,藍韞宜覺得手腕間的暖意轉瞬即逝。
「這是最後一次了,上藥后的手不能受涼。」
最後一次……
藍韞宜聽着他的話,沉默的低着頭。
晏引霄垂著頭,烏黑的發自然的向下垂著,半遮住漆黑狹長的眼眸,他遠山似的眉微微蹙起,眼神里藏着令藍韞宜看不懂的神情。
「你要多保重。」
他把白瓷瓶塞到了藍韞宜的手裏,又像是隔着千山萬水似的望着她,冷眸像是矇著霧,又像是等着她講最後一句話。
可他只是微微一頓,便又一聲不吭的轉過身去,微風吹起他的衣袖,藍韞宜卻覺得他身上的血腥味是越發的濃烈。
「別走……我,我想和你合開米鋪,還想和你一起建糧倉。」藍韞宜急急喊道,她下意識的拽住了晏引霄的衣袖。
她心裏想着要怎麼說服他。
她不知道他到底要什麼,或許出生商賈世家,他根本看不上她這點小生意,可她必須把這件事辦好,就算是讓出所有利。
「好。」
就在藍韞宜猶豫之際,卻見晏引霄一口答應了下來,聲音冷冷的,卻是答應的乾脆。
藍韞宜有些發怔。
那麼乾脆?
他微微用力,衣袖便掙脫開了藍韞宜的手,晏引霄頭也沒回的往夜色深處走去。
寬大的脊背如松竹般,一點一點的變小,又像是要消失在她的眼前,消失在她的生命里。
真的好冷漠啊。
藍韞宜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手腕上縈繞着清新的葯香,男人冷漠的聲音還在她的耳畔迴響,她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等等——」
藍韞宜急匆匆的跑了幾步,追上了他的身影,這次她不敢再抓着他的衣袖了,只能幹巴巴的對着他道:「我……只是希望,你能照顧好你的身體。」
「若是受了什麼傷,一定要讓……你的貼身丫鬟幫你好好擦藥,我等著和你做生意。」
女子的聲音不大不小,又像是被光華的月色洗滌過了,脆生生的。
男子的腳下的動作緩緩停了下來,藍韞宜依靠月光,能清晰的看見他衣裳下肩胛骨起伏的輪廓,顯得那樣強健有力,
兩人僵持了幾秒,隨即傳來晏引霄淡淡的聲音。
「沒有貼身丫鬟。」
他的聲音與往日不同,陡然褪去了冷漠,聲線有些發顫。
「啊?」藍韞宜不知道他突然在說什麼。
「藍韞宜,我本來想放過你。可你不讓我走,以後就你再也走不掉了。」晏引霄背對着她,慢吞吞的道。
一字一句的,卻把每一個字都說的清晰。
或許是下輩子。
在浩渺的深藍色蒼穹之下,這句話就像一個堅定的誓言,向一個不知名的神在起誓。
藍韞宜被他奄奄一息的嗓音驚呆了,她沒有深思他到底說了什麼,急匆匆的繞過他,跑到了晏引霄的面前。
晏引霄正低低垂著頭,嘴角還綴著一絲笑意,可在他蒼白的臉龐上,笑容更顯得無力。
烏黑的血液緩緩從他的嘴角淌了出來,接着是眼角,然後他的七竅都淌出黑色的血。
掛在他如雪玉般的容顏上,更顯得猙獰可怖。
「砰——」的一聲。
他整個人都倒了下去,腳下的土地猛地震了震,就像是巍峨的玉山在一瞬間的崩塌。
藍韞宜猝不及防的看着這場突變,腦子嗡嗡的一陣響,她幾乎是處於本能的撲到了他的身上。
「怎麼了?應淮,你怎麼了?」
她驚恐的瞪大了眼睛,胡亂的擦掉他臉上的烏血,手指尖黏膩的觸感讓她感到六神無主,可她又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她依靠着月光,小心的摸索著男子的身體,果然在他的左臂處發現了一處傷口。
他的左臂鑲嵌著一把斷掉的箭,箭頭已經深深的埋入他的血肉之中,箭尾被折斷了,因此剛剛她看不出他原來是中箭了。
藍韞宜看着滿手的鮮血,整個人都有些恍惚。
「你為什麼會中箭?這箭上有毒!」她不自覺提高了音調,嗓音在寂靜的山林里回蕩著,顯得尖銳,更顯得有些無助。
晏引霄虛弱的張著眸子,一動不動的看着她。
她額角的冷汗如同荷葉上的露珠,隱隱反射著月的寒光,烏黑的發胡亂的黏在她的鬢邊,鎮靜的嗓音卻微微發着顫。
就像是無意隕落人間的月神。
楚楚可憐。
「你像玉蘭,月光下的玉蘭。」
他突然說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她只是被他不知所謂的話嗆了一下,胸口卻隱隱浮出一股怒氣。
「老娘自然知道我長的好看,可老娘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會死!」
她咬着牙撕掉了自己的裙擺,把長長的布條捆在他左小臂處,緩解毒素的擴散,話裏帶着哭腔。
不知道他到底中箭多久,也不知這到底是什麼毒。
她不懂醫術,手邊更沒有任何草藥。
藍韞宜只知道眼前的男子,他像是瘋了一樣,不知死活!
「你明明中箭了,你為什麼還要不知死活的跑來這裏?這裏有神仙給你治病嗎?」
藍韞宜做完了所有她能做的事情,眼睜睜的看着晏引霄的氣息越來越微弱,她只覺得手足無措。
眼淚不受控制的湧出,她像是回到了被推入水中的那年七歲。
被所有人拋下,被所有人踐踏。
只留下她一個。
悲傷又惶恐的情緒佔據了她的全部,她的大腦近乎窒息,是一股詭異的難過。
為什麼,為什麼她會悲傷成這個樣子?
「可讓你一個人在這裏等,我會很擔心。」晏引霄抬起沉重而失力的手臂,用手背輕輕撫了撫她的臉頰,像是無言的安撫。
藍韞宜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她微微閉了閉眼眸,感受着臉頰的微涼的觸感,企圖掩下她眼底的濕潤,她過了良久才繼續道。
「你死了,我會更難過。」
聽見這句話,晏引霄微微笑了笑,他的手劃過藍韞宜的臉頰,無力的垂了下去,沉重的眼皮也緩緩闔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