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了孩子的啼哭，男人立刻站起來，又捨不得將煙扔掉，弄熄了揣好，焦急地看向屋子。

很快門開了，一個穩婆表情笑著出來，不過能看的出，她笑的並不歡暢。

「恭喜，是個千金。」

「是個丫頭？」

老婦人嘖了一聲，連孩子跟前兒都沒去，「行了，我該去做飯了。」

她轉身就走，嘴裡念念叨叨地走遠，「頭胎就是個丫頭，咱家三個兒媳，就她頭胎不是兒子，什麼玩意……」

男人卻並不在意地上前，「是個閨女啊，我瞅瞅……」

穩婆瞧著他似是真心高興，這才放下心來，眼睛都笑眯了起來，「是呀，還是個頂漂亮的閨女，我接生過這麼多孩子，還是頭一次見到生出來就覺得漂亮的閨女呢。」

男人將頭伸過去，襁褓里一個嬰孩閉著眼睛，張著嫩嫩的嘴啼哭，軟軟的讓他直搓手，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那、那我先進去看看我媳婦去……」

穩婆抱著孩子，瞧著直往屋裡去的男子，忍不住又笑起來。

她低頭看向孩子，「是個有福氣的，娘老子沒因為你是個丫頭不高興，可真是難得。」

屋裡，蔣永林不顧滿屋子的血腥氣，幾步走到床前，「雪娘，你還好吧？」

孔雪娘著急地問，「孩子呢？」

「你放心，穩婆抱著呢，我瞧過了，小小的一團，特別、特別……」

蔣永林憋了半天也找不出個詞兒來形容，「特別好看，就跟你一樣好看。」

孔雪娘被他逗笑了，只是笑容並未持續多久，「娘很失望吧？蔣家三個兒子，只你還沒有得一個兒子……」

「那有什麼，女兒也是一樣，我就喜歡女兒。」

孔雪娘聽著他的話，心裡熨帖極了，可是她還是難受，她的女兒，往後就是有他們護著，在蔣家怕是日子也不好過。

她抬頭看向窗外，耳邊能聽到簌簌的聲音，「剛過秋收，是個好兆頭，永林哥，就叫她小秋吧。」

「好，都聽你的。」

……

蔣歡秋生在秋天，忙碌的秋收結束，家家戶戶都有了糧食，日子是最不艱難的時候。

不過在蔣家，除了她的爹娘，沒人覺得她命好，反而覺得她晦氣。

「那麼忙的秋收大著肚子躲懶，還以為能給家裡添個帶把兒的，結果生出個丫頭來。」

蔣老太瞧著蔣歡秋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老大老二家都有兒子，就孔雪娘生不出來。

「當初我就說不該答應這門親事，看看那妖里妖氣的樣子，就不是個好生養的！」

孔雪娘在灶台前忙活，聽著外面隱隱傳來的嫌棄聲，灶房門口，蔣歡秋抱著兩根木柴，邁著小短腿跑過來，甜笑著將木柴放到她的腳下。

蔣歡秋兩歲了，她聽不懂蔣老太在說什麼，她這麼點兒大，走路還搖搖晃晃，卻已經知道想要幫娘做事。

孔雪娘鼻子一酸，眼淚就要往下落。

但是在女兒面前，她還是竭力忍住，她不能倒，罵一罵算什麼？她還要護著小秋呢！

蔣家的男人們一起從田裡回來，老大老二的兒媳這才姍姍來遲地進了灶房，嫌棄地看著滿屋子的煙。

「飯好了沒有，一家子等著吃呢。」

大兒媳苗柳皺著眉，「怎麼又是這些？我這大著肚子，你就讓我吃這些？餓著了我兒子怎麼辦？」

二兒媳翠嬌笑起來，「大嫂這話說的，哪裡就能餓著了？三弟妹不過是沒有兒子，體會不到大嫂的心情，你就別怪她了。」

苗柳嘴角翹著，「說的也是，我說老三家的，你這丫頭都兩歲了，你肚子怎麼還沒有動靜？別是……生不出了吧？」

雪娘不想搭理她們，拉著小秋就要出灶房。

小秋走到她們身邊的時候，翠嬌忽然不著痕迹地往她跟前擋了一下，小秋一個趔趄，本能地想要站穩，才抱過木柴的手正好抓在了苗柳的衣服上。

苗柳尖叫一聲，「你這個死丫頭不長眼睛啊！」

她竟然抬腿就想將小秋提開。

雪娘立刻將小秋拉過來，險險避開苗柳的腳，「你幹什麼？」

苗柳不成想雪娘居然還敢跟她大呼小叫，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扯著嗓子嚎了起來，「你敢這麼跟我說話？你不就嫉妒我生了兩個兒子你自己生不出來嗎？自己肚子不爭氣，你還想害我不成？」

翠嬌趁機在旁邊拿了小碗，將菜里不多的肉吧啦吧啦放好，然後噙著笑容出去。

「娘，爹，大嫂和三弟妹吵起來了！」

灶房裡小，苗柳就沖了出去，站在院子里哭嚎，「這日子還怎麼過啊！我這還懷著身子，沒準兒又要給蔣家添個兒子，卻日日要受刁難，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啊！」

雪娘一言不發地牢牢牽著小秋，小秋都被嚇壞了，小臉上滿是驚恐，看的雪娘心疼不已，她絕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了自己的女兒，誰都不行！

不多時，蔣家的人都到了院子里，蔣老太頭一個去看了苗柳，「怎麼了怎麼了這是？好好的哭什麼？沒得驚著了我寶貝乖孫。」

苗柳立刻跟她哭訴，將衣服上小秋拽出的淡淡黑印找出來，「娘，我這也是為了蔣家開枝散葉，三弟妹心裡不痛快我也知道，但她不能讓她女兒來害我，你瞧瞧，我要是被推了個跟頭……蔣家的孫子就沒了！」

「好你個死丫頭，居然敢做出這種事，看我幾年不打死你……」

蔣老太立刻就要找東西，嚇得小秋直往雪娘懷裡躲，「娘，娘……」

「娘，小秋不是故意的，她是個孩子，只是沒站穩扶了一下。」

苗柳大聲叫起來，「扶了一下？我可是看著她沖著我來的！」

翠嬌在一旁輕聲說，「三弟妹，小秋是小，自然沒什麼壞心，莫非是你平日說了什麼，讓她聽見了？」

「你……」

「我也就這麼一說，畢竟她是個孩子，哪裡能想到這些你說是不是？」

孔雪娘瞪著她們，在這蔣家，他們三房是做活最多，分的東西卻是最少的，可這些人還是不想讓他們痛快。

蔣老太已經尋了一根柴火棍，直直地朝著她衝過來，眼看著棍子就要打過來，半路卻讓蔣永林給攥住。

蔣永林冷著臉，「娘，你幹啥？」

「我幹啥？你媳婦要害了我們蔣家的寶貝孫子！自己生不出個兒子，就見不慣別人生兒子，這種毒婦，我還不能教訓了？」

蔣永林一把將柴火棍拿過來，啪的一聲扔了老遠。

「雪娘不是那種人！」

蔣老太嚇了一跳，隨後大聲叫罵起來，「反了反了！你居然敢忤逆你老娘？我看你是被這個狐狸精給迷去了心竅！我、我乾脆打死你算了！」

蔣老太的巴掌噼里啪啦地落在蔣永林身上，蔣永林生受著，卻將雪娘和小秋護了個周全。

院子里雞飛狗跳，蔣老頭出來，猛地砸了個物件兒，「鬧！鬧什麼鬧！嫌不夠丟人？趕緊擺飯！」

蔣老太這才罵罵咧咧地收手，「你們今晚上就別吃飯，弄弄清楚這家裡，到底是誰做主！」

苗柳和翠嬌一前一後地進了屋，蔣家可不富裕，每日的口糧就那麼點，少幾個人吃飯，她們就能多吃點。

蔣永林等人走了，才趕緊去看雪娘和小秋，「怎麼樣？傷著哪裡了沒？」

雪娘搖頭，卻將小秋抱得更緊，染了煙灰卻不減美麗的臉上，是深深的憂愁和悲傷。

這種日子，到底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她是不打緊，可是小秋，小秋才兩歲，為什麼就要承受這些？

蔣永林心裡愧疚不已，將妻女扶進屋子裡。

他偷偷出去了一趟，回來手裡拿了個小包袱，打開裡面居然是兩個熱騰騰的饅頭，白面兒的。

雪娘睜大了眼睛，「永林哥，你哪兒來的？」

蔣永林憨厚地笑起來，「前幾日在林子里遇到了吳大哥，被捕獵夾傷了腳，方才遇到吳大姐，非要塞東西給我，我推脫了，剛剛又去要來的，吃吧。」

雪娘哪裡吃得下？可小秋什麼都不懂，擦乾淨了手抱著跟她小臉兒差不多大的饅頭啃起來，眼睛眯得彎彎的，看的人心都能化了。

蔣永林也笑起來，「我的乖女多吃點，爹瞧著你高興，白日里多辛苦都不覺得。」

小秋咬了兩口，將饅頭遞向蔣永林的方向，「爹也吃。」

蔣永林作勢咬了一口，可小秋知道他沒吃，執意不肯收回手，直到蔣永林真的吃了一小口，她才開開心心地繼續吃。

雪娘瞧著他們父女兩其樂融融的樣子，心裡才好受一些。

幸好，永林哥是真心疼愛小秋，真心護著她們母女，否則這日子，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過下去了。

在蔣家裡，蔣永林是最有本事的，性情也好，因此雪娘才會嫁給他，蔣家雖然處處欺負她們母女，蔣永林卻一頓都沒有讓她們真的餓過。

他會從林子里獵些野兔野雞，烤好了帶回來給她們打牙祭，又或者跟村裡的人換米面給小秋開小灶，作為一個爹，蔣永林無可挑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