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帕爾渾身的氣焰逐漸平息，慢慢地沉澱下來。
他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蘇如卿也不打擾他，安靜地站在旁邊。
許久許久之後，加帕爾才出聲，「是啊，她們確實很像。」
從前因為他的自以為是，導致他最敬仰的姐姐身死他鄉，這是加帕爾心底永遠無法解開的枷鎖。
若是舞陽姐姐在天有靈，怕也是不願意看到天下戰事紛起的吧？
她那個人，最喜歡和平安好，哪怕只是女兒身，哪怕只是孤身一人，也想著要改變什麼。
加帕爾眼裡閃過一抹懷念，如今她的女兒也是個善良的孩子，他做錯了一次，總不能繼續錯第二次。
「我知道該怎麼做了，至少，不會讓小秋失望。」
蘇如卿沒有具體問，不管他怎麼做，都是他自己的選擇。
「另有一件事，既然麗族劫難已過，我和小秋打算回去國朝。」
「你們要走？」
加帕爾提高了聲音，情緒又激動起來，「為何，麗族哪裡不好嗎？」
「麗族很好，只是對小秋來說，她更習慣國朝的生活，她並不在意公主的名分，只想過安適寧靜的日子。」
加帕爾愣住，臉上有各種情緒浮現，最後，只能化作一聲嘆息。
「她們，還真是母女……」
蘇如卿離開，加帕爾坐在那裡很久很久，半垂著眼睛彷彿睡著了一樣。
他的思緒飄回到很久很久以前，他如同一個跟屁蟲，跟在那個明艷卻溫柔的姐姐身後。
他聽見自己稚嫩的聲音，「舞陽姐姐，你以後一定會當麗族的族長吧？可威風了。」
「可我不喜歡威風，我只喜歡平靜安寧，閑暇時綉繡花，吹吹風，那該多好？」
畫面一轉，那個恬然靈動的女子，卻穿上了華貴莊重的嫁衣，加帕爾不舍地拉著她的衣袖。
「舞陽姐姐，你不是想要更加安閑的生活，為何卻要委屈自己和親？」
「因為，這樣才能有更多的人，能夠過上我希冀中的日子。」
頭頂被輕柔地撫摸，加帕爾只記得舞陽轉身時，那一抹嫁衣的艷紅，仿若殘陽如血，刻進了他的記憶中。
若這是你心之所願，就讓我替你完成吧。
加帕爾重新睜開眼睛，彷彿變成了跟從前完全不一樣的人，像是忽然頓悟了什麼，更加沉穩平靜。
「來人，去替我辦幾件事情。」
……
蘇如卿回去之後，小秋托著腦袋看綉珍綉寶收拾東西。
見到了他，小秋眼睛倏地睜大，「回來了？族長怎麼說？」
「……一切看你的意願，想何時走都成。」
蘇如卿溫柔地笑著，挨著小秋坐下來，絲毫不覺得自己說的話有問題。
他可不是去跟加帕爾商量的，他不過是去通知而已，順便，再隱晦的威脅一下。
加帕爾從前做過什麼他可是都知道，最好不要讓小秋失望。
當然，這個就不用跟小秋說啦。
「唔，我想了一下，咱們立刻就走是不是不太合適？你不是說國朝這會兒有點麻煩嗎？那麼盤查得應該十分嚴格，咱們若是換個身份，會不會被查出來？」
蘇如卿：「……」
小秋想得很務實啊，都考慮到如此瑣碎的事情了？
不過她想也在理。
小秋仍舊皺著眉，「還有顧大哥和他的兄弟們，人數並不少，不想引人注意是不可能的。」
「我們趕著這種非常時候回去，定然會有些複雜吧？」
蘇如卿沉吟了一下，「也不盡然，有句話說得好，『渾水摸魚』，趁著混亂反而更容易混入其中。」
「是這樣嗎？那咱們趕緊走。」
小秋立刻緊張起來，「薛將軍那麼厲害，說不定很快就平息混亂了，那不就不好渾水摸魚了？」
蘇如卿笑聲低沉，將她摟過來吧唧親了一口，「也沒有那麼快，薛將軍就是再厲害，也是需要時間的。」
小秋放了心，她也不喜歡趕路，並且麗族這次遭襲，有不少東西小秋都捐送了出去，不補上的話路上興許會用到。
「那……就慢慢準備吧，準備好了我們就回去。」
……
小秋還是最喜歡不慌不忙地做事，藥材和衣物要補充，路上吃的乾糧和其他事物要準備充足。
馬車和馬匹要足夠富餘，麗族離國朝距離可不近，一定得做好萬全的準備才成。
不過麗族如今的情況，小秋想著要備齊全了應會花上不少時間，只是她沒想到，有人也幫她想到了。
加帕爾有一日親自過來，「你們跟我去一個地方。」
小秋和蘇如卿跟著他越走越遠，最後來到一個馬場。
「這裡都是麗族挑選戰馬的地方，個個都是馬中俊傑，日行千里，都送給你。」
小秋看著那一匹匹膘肥體壯的馬匹，饒是她對這些沒什麼了解，也能夠看得出這些馬的好。
她側頭想對蘇如卿說什麼，結果愣住，蘇如卿眼睛里居然在冒光。
真的是晶晶亮的那種，盯著那一匹匹駿馬看得目不轉睛。
小秋心裡暗笑，蘇如卿還記得自己在國朝的時候是文官嗎？
不過，她真的很難得看到蘇如卿對什麼這樣感興趣，因此並沒有推辭，「多謝族長相贈，這些正好是我們需要的。」
加帕爾忽然微微扭捏了一下，眼睛四處亂轉，「若、若按著輩分，你該叫我一聲舅舅……」
加帕爾這話說得特別沒有底氣，連聲音都不自覺放輕了一些，壓根兒看不出來他是麗族的族長。
這個要求……會不會太過分了？加帕爾心裡忐忑，自己都沒為小秋做過什麼，也好意思讓她喊自己舅舅？
那要不……就當自己沒說過？
加帕爾猶豫著要不要趕緊將這個話題揭過去，就聽到小秋軟糯清晰的聲音，「舅舅。」
他猛地將頭抬起來，嚇了小秋一跳，這是又怎麼了？麗族莫非有別的喊舅舅的方式嗎？
「你、你再喊一聲。」
加帕爾目光閃動，聲音里隱隱有著討好和懇求。
於是小秋輕輕地漾開一個笑容，嘴角邊一個梨渦若隱若現，「舅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