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磊歡快地塗抹着碘伏。

左三圈右三圈。

脖子扭扭。

屁股扭扭。

以刀口爲中心。

塗個同心圓。

術野消毒這事，不同專科有不同的風格。

骨科那幫子木匠，使慣了錘子鑿子鋸子，切開皮膚時，又往往是一下就拉開半條腿，所以狂野恣肆，消起毒來大開大闔，揮舞着手臂跟打架一樣。

他們消毒愛用碘伏紗布，往往一夾一大坨，結果碘伏一邊從紗布上往下滴，一邊從身體上往下淌，浪費極其嚴重。

介入醫生相反，他們的手術都是小切口，消毒規範是同心圓，於是一次只夾一塊小紗布，一個個溫柔有愛細緻周到，絕不浪費一滴消毒液。

快樂地畫着同心圓，王磊覺得格外的放鬆。

真是特別的治癒啊……有殺氣！

警惕地轉頭看去，一隻住院狗死死盯着自己，面露恐懼，目光中似有千言萬語。

王磊正要開口，忽然看見攝像頭，想起這是示教手術，於是回以詢問的眼神。

兩人的目光穿越空氣，如劍交擊，然後射入對方角膜、射入視網膜、射入視錐細胞，轉化爲化學能和電能，產生神經衝動，腦細胞迅速解讀——

良辰：老師我不行啊啊啊啊！我需要你啊啊啊啊！

王磊：穩住！

良辰：穩不住！我怕啊啊啊啊！

王磊：憋說話，讓他們看我做就行。

良辰：老師我懂了！

良辰：老師一刀在手，何須向他人解釋！

王磊：……

王磊轉回頭，繼續畫有愛治癒的同心圓。

按規範，一共要畫三遍，纔算合格。

完事後，常規洗手、穿手術衣、戴手套……

一院示教室內，剛纔還很忙的心內科醫生們濟濟一堂，跟雷俊手下的一大幫人各佔半壁江山，默默地看着王磊的行動。

醫大暖翠廳內，更是有數百雙眼睛好奇地看着王磊。

雖然戴着口罩帽子，看不清是誰，但很年輕是必然的了。

女生們還多了個評判角度：口罩遮不住，必定是帥哥。

那麼問題就來了，這麼年輕，會是林思涵的老師嗎？會是那個約翰都推崇的高手嗎？

他的EVAR（動脈瘤腔內修復術），真的值得看嗎？

咦，剛抱過來那臺機器，不就是剛纔視頻裡出現過的嗎？

這臺EVAR用的，真的是新型支架！

準備完畢，王磊一刀切開皮膚，下一刻，看過一號展廳錄像的人心中狂呼：“就是他！”

和那些錄像一樣，王磊修長有力的雙手翻飛如風，止血保護一氣呵成，整個動作行雲流水，術野乾乾淨淨漂漂亮亮。

這要說是兩個人，誰能相信？

初步程序完成後，王磊隨即向股動脈置入鞘管，將導絲、導管一一套入。

然後做了個選擇性的主動脈造影。

看到圖像，不少人竊竊私語。

“難怪這麼早就做造影，原來他預判到了血管扭曲。”

“確實不錯……可是血管扭曲這麼明顯，進管難度很大啊。”

章含妙站在人羣中間，嘴角露出姨母笑。

這就叫“扭曲明顯”了？

連Ω形扭曲都比不上，最多到S形扭曲的程度。

這就算“難度很大”了？

你們是沒見到前天他搶救那個健美愛好者，那可是α扭曲，他輕輕鬆鬆就過了。

啊呸，他能過α扭曲，關我什麼事。

章含妙笑容一斂，薄罩寒霜。

這傢伙居然說我對AD成果理解不透徹，讓小月晚上再教教我。

而且語氣極其地粗暴！

呵，我好歹也是國際公認的AD專家，就算不如你，沒有研發出這種成果的本事，也不至於理解不了吧？

這種惡劣的態度，這麼瞧不起本姑娘的德性，真是太可惡了！

另外一側，兩個D國專家低聲議論：

“你覺得他能做好嗎？”

“不知道……實話實說的話，就算在我手上，這種程度的血管畸形，也是沒把握的。”

“嗯，主要是畸形血管位置比較重要，不能損傷——通過扭曲位置咱們都沒問題，要做到完全無損太難。”

他倆身邊，路易斯不屑地搖頭。

完全無損很難嗎？

那個無禮的傢伙，曲上曲都完全無損地過去……這不就過去了嘛。

衆人議論兩三句話的功夫，王磊接過PTCA導絲，輕描淡寫地過了扭曲部位，又順暢無比地接近了瘤體。

隨即再次造影，這次的圖像剛出來，廳內的議論聲就猛然爆發。

這邊的嘈雜聲會傳到葉良辰耳機裡，王磊卻聽不到。

聽到他也不會理睬。

衆人注視下，他依舊好整以暇地往瘤體內送入導絲、導管，進行着正常步驟。

同時有人完成了參數輸入，將改造過的無菌支架送到手術檯上。

見他如此淡定，滿廳專家都不淡定了。

關穀神秀更是忍耐不住，一看話筒跟自己隔了兩排，他也不管禮儀了，仗着自己是瘦高個，腿長手長，直接跳到桌上，硬是搶回話筒。

然後對葉良辰問道：“葉醫生，瘤頸角度超過60度就是禁忌症，而這位病人超90度，這是EVAR的絕對禁忌症！難道你們還不準備終止手術嗎？”

葉良辰恍然大悟：原來這是EVAR絕對禁忌症啊？學到了學到了。

噝，原來這是EVAR絕對禁忌症！

那怎麼辦？

他慌張地看向王磊，心裡陡然一定。

王老師穩如泰山，我怕什麼？

跟王老師約好的：一刀在手，何須向他人解釋！

於是葉良辰淡定地說道：“這位老師，請看我們的手術。”

啥意思？關谷迷惑了。

這是要用實際行動來回答我的疑問？

可這是絕對禁忌症啊！

如果強行做EVAR的話，會引起一型內漏的！

這種內漏的危害性，甚至高於沒做EVAR的腹主動脈瘤——不做手術還好，做了就死得快了。

除了一型內漏，還會引起動脈瘤重構，造成新的大麻煩。

總之，禁忌症就是禁忌症，是許多病人用生命寫就的答案，是無數專家用心血總結的經驗教訓。

怎麼能隨便違反？

關谷正要繼續責問，早有另一位專家忍耐不住，搶過另一支話筒：“葉，你們要對病人負責，不能爲了出名，強行做損害病人生命的手術！”

“對，你們必須立刻終止手術！”

“立刻！馬上！否則我要去告你們！”

“我會向醫學界宣揚你們這種醜陋的行爲！”

一院示教室還好，雖然大家都無法理解王磊的意圖，但本着對他的信任，沒人吭聲。

暖翠廳內就炸了鍋，年輕一些的專家們攘臂呼喊，年長一些的專家們連連搖頭。

醫學生們個個茫然，但看到專家們的行爲，心裡也慌了。

這麼多世界級的專家說不能做，那個疑似王磊的傢伙，你竟然不聽嗎？

噝，他還在動，他把支架放入預留的鞘管了！

不好了，支架進入＞90度的瘤頸了！

這，還有機會挽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