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王錦第二次近距離觀察青丘月。

只是第一次是在地面上，第二次則是在空中。

離得越近越能察覺出，

這棵樹是真的大。

想想也確實應該如此。

畢竟能懸掛在整個青丘上空的月亮，總不能委委屈屈地縮在地面。

「王…錦，到這邊。」

四太奶揮了揮手，示意王錦靠近。

到了只有二人的地方，她便沒了那種居高臨下的風采。

反而一舉一動靈動活潑，像是個小姑娘。

偶爾還會看着王錦怔怔出神。

王錦對此只能一陣苦笑，裝作沒看見。

呼——

四太奶輕輕懸浮在青丘月之前，看着那巨大晶瑩的球體。

緩緩開口。

「你想沒想過，萬人愁遲早有一天會被掛滿。」

「…嗯。」

王錦不知道四太奶為什麼會突然說起這個，卻還是緩緩點頭。

仙家也是怪談的一種。

只是他們不太一樣。

怪談誕生於人類意識，這是鐵律。

可胡靈胡火都有長輩，這就說明仙家能夠繁殖。

擁有無窮壽命與力量的物種，又具備着跟人類一樣的情感。

他們的數量應該會極速膨脹，甚至可以取代人類，成為新的主宰。

可仙家沒有。

他們一直縮在東北，直到跟公司簽協議之後才分散到了整個華夏。

不僅是不會掛滿的鐵樹，從這方面來看數量也對不上。

「其實不會。」

四太奶輕輕搖頭，看着那晶瑩的月亮。

「就像你看不到活了幾千年的仙家一樣。」

「活的太久，腦袋會出問題。」

「這一點，萬人愁上的罪人，還有我們，都是一樣的。」

「孤獨，麻木，類似的情感會讓人抓狂。」

「尤其是我這種…愛上人類的傻瓜。」

四太奶的笑容有些凄慘。

「他不會回來了，那我呢？」

「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回憶曾經的點點滴滴，永遠這樣下去。」

「十幾年過去，越來越多的細節我都記不住了。」

「我其實一直期待着你來找我，這樣我就能吃下丹藥，再看他一次。」

「很折磨人的。」

四太奶的聲音有些發顫。

她喘了口氣，似乎在平復心情。

「活的越久，記住的就越少。」

「到了這時候，永生就成了刑罰。」

四太奶轉頭看着王錦。

後者面色複雜，站在原地。

王錦不知道該說什麼。

一方面，王珏跟四太奶是無法改變的dendng。

另一方面…

王錦預料到了，有些事即將發生。

「你知道，為什麼胡家是五仙之首嗎？」

四太奶的眼神變得迷離。

「因為那把劍，那把能夠斬殺仙家的劍。」

「那把劍，名為…青丘月。」

「仙家這個概念才是怪談，消失掉一兩隻也沒什麼問題。」

「有增有減，數量才能平衡。」

「萬人愁上面的罪人瘋掉之後，會被送到這裏進行清理。」

「有些像我一樣的傻瓜…也會跳進去，結束這漫長的折磨。」

小蘿莉深吸一口氣。

於是身形變化，成了王錦在幻象中見到的樣子。

靈動活潑的少女。

十七年前，她靜靜看着王珏，眼中滿是笑意。

十七年後，她靜靜看着王錦，眼中卻滿是悲哀。

「我撐不住了…」

「十七年了，一直想着他能像以前那樣來找我。」

「可今天你來了我就知道…他再也回不來了。」

「我從小被三哥三嫂寵大的，任性慣了。」

「今天再任性一次。」

「過來。」

她對着王錦勾了勾手。

王錦照做。

呼——

沉重無比的擁抱。

彷彿要將這種感覺刻進身體。

「你說，傻狐狸。」

「…傻狐狸。」

王錦聲音嘶啞，卻還是低聲說着。

「說，我回來啦。」

「我…我回來了…」

「嗯，不錯。」

少女眉眼彎彎。

「如果可以，替我把這句話帶給他。」

「歡迎回家…傻瓜。」

她眼角依舊帶着笑意。

身形卻正在向後傾倒。

王錦想要伸手抓住她。

可四太奶的控風能力強到不可思議。

原本給王錦支撐的氣流反而成了束縛，任憑他怎麼掙扎都無法逃脫。

於是只能看着四太奶墜向那顆月亮。

仔細看看…

月亮內部似乎滿是液體。

像是正在發光的湖，晶瑩剔透，美得不可方物。

撲通。..

少女墜入其中，濺起水花。

卻再也沒浮起來。

取而代之的，是一柄通體雪白的劍。

沒有劍鞘。

劍身也雪白，彷彿隨時都在發出鋒芒。

鋒芒刺痛了王錦的眼睛。

刺得他…

滿臉淚水。

那束縛身體的狂風逐漸消散。

卻依舊溫柔地托著王錦，沒讓他就此墜落。

王錦淚眼朦朧，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良久，他從喉嚨中擠出兩個字。

「…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