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

王錦愣在原地，目光獃滯。

他其實並沒有發獃。

反而在以最快的速度運轉大腦，努力理解四太奶的話。

常天青的事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王珏幹掉這傢伙之後，也開始收集起了奇物。

這算什麼？

屠龍的混蛋終成惡龍？

就算是這樣…

可這是怎麼扯到自己身上的？

自己那時候還是個龍蛋啊！

王錦此刻只覺得頭皮發麻，渾身都是雞皮疙瘩。

「是在害怕嗎？」

四太奶並沒有鬆開王錦，反而像是對待小孩子那樣，輕輕拍打着他的後背。

「別怕，小傢伙。」

「你仔細想想，這些事發生在十七年前。」

「而你今年十七歲。」

「那個時候…」

四太奶沒再說話，而是面帶幾分不舍地鬆開了王錦。

她知道，這年輕人已經有了答案。

「媽的…那時候我剛好出生啊…」

王錦低聲罵了一句。

他該想到的。

他早就應該想到的。

桃花潭裏看到醫生跟王珏說話的那一刻就應該想到。

媽的…

他媽的！

因為那時候自己出生，醫生又說自己身體有問題。

所以王珏當場反水，不顧一切的將矛頭對準奇物還沒捂熱乎的仙家，高喊一句「打劫！」

不給就搶，老子全都要。

這人完全不思考的嗎？做事全憑心意？

…好像確實如此。

什麼考古隊長，玩具店，退休，爭奪奇物，全都莫名其妙。

就連最後的消失都莫名其妙。

腦子亂糟糟的。

王錦第一次覺得思考是件如此痛苦的事。

「別怕，沒事的。」

四太奶伸手輕輕拍打着王錦的腦袋，目光無比柔和。

這種細膩的情感王珏不會有，他是個威風凜凜又大大咧咧的傻瓜。

她越發清楚地感覺到王錦跟王珏的不同，也知道那個人回不來了。

心情變得無比複雜。

可四太奶依舊輕輕把王錦擁入懷中，希望這年輕人能儘快平靜下來。

王錦深吸兩口氣，顫抖的身體逐漸恢復正常。

他很難描述現在的心情。

就像在霧氣中看到王珏的虛影那樣，無比複雜。

良久，王錦再次開口。

「他成功了？」

「哈…怎麼可能不成功。」

四太奶揚起嘴角，笑的相當好看。

「他那樣厲害的人，鐵了心想做成某件事，根本沒人能攔住。」

「…嗯。」

王錦點點頭，面無表情。

確實沒人能攔住，就像他人間蒸發那樣。

「準確來說，是仙家們自己同意的。」

四太奶猶豫片刻，再次開口。

「我的幾位長輩甚至主動出手，代替了幾樣不太好找的奇物。」

「條件是，誰都別把這件事說出去。」

小姑娘緩緩鬆開了王錦。

「常天青拚死都沒啟動的大陣，就這麼輕描淡寫地啟動了。」

「只是大部分人只記得常天青，不知道之後的事。」

「當然，你應該能猜到為什麼輪迴跟陸之首如此痴迷於大陣。」

「他們是十惡，也是不可缺少的參與者。」

「親眼見證過大陣的作用，他們便毫不猶豫地把一輩子都搭了進去。」

「嗯。」

王錦再次緩緩點頭。

他不知道該說點什麼。

「你這孩子話還真少。」

四太奶笑了笑，沖王錦伸出手。

「十七年前的今天，剛好是他來青丘借奇物的日子。」

「要去看看嗎？」

「不了。」

王錦嘆了口氣，輕輕搖頭。

上次在霧氣中看一眼差點要了他的小命。

再看一眼，說不定就得跟死之夢他們打麻將去了。

「污染我能解決，陪我看看吧。」

四太奶拽了拽王錦的袖子，仰頭看着他。

「丹藥只能用一次，我…很久都沒見過他了。」

王錦看着那張跟胡小北有幾分神似的臉。

嘆了口氣，緩緩點頭。

——

青丘，入口附近。

閃過兩道陌生的身影。

他們往入口那片岩壁上丟了什麼東西。

片刻后，岩壁一陣扭曲。

能直接從中看到青丘的鐵樹。

公司科技，名為蘭若寺。

雖然僅僅是簡易版，卻依舊能夠強行打開怪談場景。

幾乎是入口打開的瞬間。

四五道風刃同時飛了出去，將那貼在牆壁上的小東西絞得粉碎。

緊跟着被絞碎的，還有佈置裝置的那兩道人影。

咚——

一向平和的青丘中響起了鐘聲。

這意味着…

敵襲。

——

得知污染能被解決后，王錦不再忌諱，而是跟四太奶儘可能靠近青丘月下那幾道身影。

衣着華貴的婦人，道骨仙風的男子。

應該是胡家的三太爺與三太奶。

遠處有兩道小小的身影互相推搡。

滿頭紅髮的手裏拿着書，往另一個頭上拍。

後者拿着木劍拚命反抗，氣急敗壞后開始撓對方痒痒。

好像是胡靈跟胡火，只是年紀不大。

再仔細看…

能看到四太奶。

她當時正是少女樣貌，懷裏還抱着只毛還沒長齊的碧眼狐狸。

王錦笑了笑。

他沒想到胡小北這麼大點就出席了這種重要場合。

更沒想到王珏跟胡小北彼此見過。

當然，前者不在意，後者沒記住。

王錦伸手戳了戳那隻小狐狸。

很小很小，一隻手掌就能輕鬆接住。

眼睛都還沒睜開。

王錦的手直接從她身上穿了過去。

可就在這一刻，那隻小狐狸似乎感應到了什麼，對着空氣不屑地哼唧了兩聲。

又轉過頭去，呼呼大睡。

「哈…」

王錦不自覺地笑了笑。

不管什麼時候，這小狐狸總能讓他的心情慢慢好起來。

於是王錦整理好表情，順着四太奶的目光看去…

只能看到個模糊的人影。

明明衣服是公司的調律者制服，脖子往上的部分卻一片朦朧。

彷彿被人惡意塗鴉的廣告牌。

王錦臉上的笑容黯淡了幾分，又無奈地搖頭。

一向如此。

這混蛋彷彿把自己在這世界上存在過的依據全都抹除了，就連小白墳都映照不出來。

只是四太奶完全不在意。

她靜靜走向當年那個位置，跟曾經的自己重合。

面帶笑容地看着那道模糊的身影，聽他說話。

「老哥，老姐，情況就是這樣。」

男人無奈地嘆了口氣。

「我兒子身體不太好，這種病沒人能治。」

「我哥們兒就是最好的醫生，他也束手無策。」

「雖然不想讓小錦接觸怪談，可這是唯一的機會了。」

「當幫老弟個忙，成嗎？」

男人嘆了口氣。

「實在不行…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語氣盡量和氣，身體卻依舊站的筆直。

甚至渾身上下的肌肉都在繃緊。

顯然，他早就想好了被拒絕的對策。

不給就搶。

誰他媽不讓我救兒子，我就打爆誰的狗頭。

更驚人的是。

在胡三太爺胡三太奶面前擺出這種姿勢，男人不僅沒被敵對，反而成功讓對方妥協了。

顯然，他有這個實力。

「媽的…」

王錦無奈地嘆了口氣。

他知道王珏強到離譜。

畢竟是怪談界的傳奇人物，差點改變時代的人。

怎麼也應該比自己強。

可真看到胡三太爺胡三太奶退讓時，王錦還是有些吃驚。

這幾乎是行走的鐵浮屠，公司的寶貝疙瘩。

「老弟，別太難過。」

胡三太爺拍了拍男人的肩膀，似乎毫不在意對方跟自己平輩論交。

「我們也有孩子，當然能理解你的心情。」

胡三太奶點點頭，補上了一句。

「你替我們平了亂子，又修好了青丘月，我們欠你的。」

「就算其他家族不同意，我們幾個老傢伙出手，也能勉強填補空缺。」

「等著好消息吧。」

「多謝。」

男人望着那兩道遠去的身影，緩緩點頭。

同時收起偷偷藏在身後的金板磚。

「嗯？」

王錦看着那明顯有些眼熟的鬼推磨，愣了愣。

隨即露出笑容。

他之前一直在想，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才會用這種笨重的武器。

如果這個人是王珏…就顯得毫無違和感了。

——

是四太奶主動要求離開的。

她盯着王珏那模糊的臉看了很久很久，眼中一直有光芒閃爍。

王錦知道，這是她十七年來第一次跟王珏見面。

不出意外的話，也是這輩子最後一次。

那曾經在她眼中閃閃發光的男人已經不在了，就連看次幻影的機會都那麼彌足珍貴。

王錦沒有打擾，只是靜靜等著四太奶起身離開。

他沒去判斷四太奶對王珏抱有何種情感，只是從情緒來看…

那是懷念，還有埋藏極深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