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錦做了個夢。

很長，又無比真實。

花江村與陳家圍子的經歷快速閃過，一張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出現在面前。

不甘死去的混混，將女兒獻祭給邪教徒，換來蜉蝣般短暫的生命。

背棄民眾的領袖，追逐著幻化成龍的夢想，將餘生葬於黑暗的地下河。

被改造的無辜學生，用親人的血塗滿牆壁，指引復仇的方向。

貪婪卻又可悲的村民，啃食著前來拯救自己的美麗生物。

滿心大義的父親，在最後一刻為孩子而戰，走向自己的末路。

無法背叛家族的男人，將扭曲的情感寄託於來世，哪怕頭斷血盡也沒有停止廝殺。

篡奪奇物的邪神，最後被困在自己信徒的身體里。

逆賊的血親，為了兄長機關算盡，卻眼睜睜看着自由的曙光消失在面前。

百年哀嘆的龍后，選擇接受棄族的命運，在最後一刻露出笑容。

這些人一個接一個地粉墨出場，又消失在陰影中。

恍恍惚惚間，王錦又在夢中看到了那條巨龍，正一言不發地盯着自己。

也許是常天柳，也許是龍后。

管他呢。

野心，堅持，背叛，人性，悔悟，原諒。

一切的一切，在震天鬼哭中化作飛灰。

王錦不打算評判什麼。

他們是有血有肉的人，並非只有兩面的紙張。

是非對錯早已沒有意義，世界本就是混沌的灰色。

作為參與者。

王錦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活着。

「晚上好。」

耳邊響起辨識度很高的柔和男聲。

王錦慢悠悠地睜開眼睛。

不知何時，他已經回到了排頭屋，正躺在門口的躺椅上。

王錦轉過頭，看着那一身黑西服的長耳朵男人。

「喲，女干商。」

「這次不是推銷哦。」

星空無奈地笑了笑，表情像是個溫柔的長輩。

這種表情總會弱化他身上的男性特徵，卻又不至於讓人反感。

「妖精露面不為了錢，你覺得我信嗎？」

王錦擺了擺手，笑着打趣。

這些尖耳朵的傢伙簡直像是生活在另一個平行世界。

他們是永遠中立的記錄者，從來不會主動出手。

除非有利可圖。

「我是來恭喜你的。」

星空伸手攏了攏王錦的白色長發，好讓自己能看見那雙帶着琥珀色的眸子。

「你跟現實的聯繫加深了。」

「嗯。」

王錦點點頭，沒有回應。

他知道這傢伙會讀心，索性不再張嘴說話。

「我還以為你會更開心一點。」

星空無奈地笑了笑。

這種感覺更像是給小朋友買了玩具，卻發現對方根本不喜歡。

心中升起微妙的挫敗感。

「我沒了解過，不清楚這是什麼意思。」

年輕人搖頭，老老實實地回答。

他不怎麼依賴電子設備，怪談牌軟件也一直塞在「實用工具」那一欄里吃灰。

王錦只知道怪談牌的作用之一，是「增強聯繫」。

跟現實聯繫增強，人就不容易被污染。

正因如此，大佬們才願意被畫進那些花花綠綠的小卡片。

至於具體原理，效果是否可觀，他一概不知。

「這樣啊。」

星空笑着拍了拍手，一副「叔叔教你玩」的樣子。

不使用那種官方語氣時，他總會下意識在王錦面前表現出本來的性格。

像是年輕漂亮的阿姨。

當然，這種奇奇怪怪的想法王錦不會讓星空知道。

他抬頭看着面前的尖耳朵男人，等待對方的下一句話。

「人類被污染就會陷入瘋狂。」

星空伸手梳理著王錦有些雜亂的頭髮，開口說着。

「這麼多年，韓冬他們沒少研究相關課題。」

「可真正清楚原因的，只有我們。」

男人的聲音很輕，似乎擔心別人聽到。

「妖精誕生於事相。」

「從我的名字你應該也能猜出，事相大概是什麼。」

「藝術品嗎？」

王錦在心裏發問。

星空，是很有名的畫。

「嗯。」

男人緩緩點頭。

「藝術品，就是最初的怪談牌。」

「這樣啊…我在這方面完全是個門外漢。」

王錦嘆了口氣。

如果砍頭與爆炸也稱得上藝術，他倒還挺有天分。

可惜，這種藝術對人類來說還是太過超前。

「從某個角度來說，你跟藝術家很相似。」

星空輕輕敲打着王錦的腦袋。

「你們靈感都很高，比普通人更容易接觸到怪談的世界。」

「這樣的世界雖然殘酷，卻又美不勝收。」

「試想一下，如果你是畫家或者雕塑家。」

「在見識到這樣的世界后，你的作品會充滿創造力。」

「可很快，原本的沉澱消失了，你需要尋找新的刺激。」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會被污染啊。」

王錦毫不猶豫地回答。

「嗯。」

星空點頭，微微加快語速。

「許多藝術家曾經都被污染折磨過，所以他們有的精神失常，有的疾病纏身。」

「這些人試圖用自己的作品來加強跟現實的聯繫，卻碰巧引動了事相聚集。」

「於是我們誕生了。」

男人再次露出溫柔的笑容。

「怪談牌的繪製就是在重複這個流程。」

「引動事相，聚集成牌，從而加強跟現實的聯繫。」

「人類被污染后，跟這個世界的聯繫會逐漸減少。」

「隨之而來的孤獨，以及其他東西的召喚，恰恰就是瘋狂的來源。」

「牌是【錨點】。」

「有了錨，船就不容易隨波逐流，對嗎。」

星空伸手撫平王錦微微皺起的眉頭，跟他對視。

「可你們剛才沒給我畫怪談牌。」

後者眯起眼睛，開口詢問。

「有些事不需要繪製成牌，也能夠起到作用。」

星空緩緩起身，走向一邊。

「被拋棄的種族，隱藏在暗流中的仇恨，毀滅與新生。」

「這是很棒的藝術品。」

男人笑着看向王錦，身形緩緩消散。

「世界會記住你的，美術協會也是。」

星空消失不見。

王錦下意識抬手遮了遮眼睛，隨即露出笑容。

天晴了。

陳家圍子迎來了久違的落日。

夕陽很美，散發着暖洋洋的光芒。

天邊被染成橘紅色，破敗的村子升起炊煙。

孩童的笑聲響起，夾雜着村民亂糟糟的說話聲。

遠處有鳥兒飛過，用翅膀親吻著天空。

一切都那麼恬靜，淡然。

沒人會在意，有個即將消失的村莊因為王錦重新煥發了生機。

可世界知道。

「挺好的…」

年輕人看着眼前的一切，喃喃自語。

「我們抓魚回來啦！」

狐耳少女跳到門口，手上拎着兩條活蹦亂跳的鯉魚。

小花也伸手晃着自己的小魚竿，露出靦腆的笑容。

「晚上喝魚湯，傻仔來給我打下手。」

少女興緻勃勃地衝進院子，把活魚直接扔進鍋里。

「唉...」

王錦嘆了口氣，支起傷痕纍纍的身體。

臉上卻帶起了無奈的笑容。

人間煙火氣，最撫凡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