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地下河中，年輕人鬆開握在手中的長發。

咕咚。

頭顱落進水中。

俏麗的臉上無悲無喜，眼神深處卻帶着一絲釋然。

王錦沉默不語，看着頭顱跟那具半人半蛇的曼妙身體一起沉入水底。

也許有着某些難纏的特殊能力，可在面對劍刃時，這蛇身少女選擇了站在原地，靜待死亡。

於是一劍斷頭，乾淨利落。

跟被那些詭異蛾子吸成血水比起來，算是個體面的結局。

「為什麼呢？」

王錦輕聲嘀咕。

明明有相當恐怖的干擾能力卻不繼續使用，反而發起了註定死亡的衝鋒。

明明是以命相搏的敵手，卻在最後一刻放棄反抗，任由自己的血染紅地下河。

王錦不會因為殺死敵人感到內疚，他只是察覺到了異常。

「是啊，為什麼呢…」

大排頭的聲音從背後傳來，王錦轉頭望去。

吸髓蛾壽命很短，只有短短几分鐘。

完成任務的它們逐漸死去，胡亂飛舞幾下便一頭栽倒。

幽藍色粉末在空中飄蕩，又落入水中。

整個地下河被驟然點亮，變得如夢似幻。

除了大排頭所在的上游。

一身蓑衣的他藏在黑暗中，頭頂的斗笠遮住整張臉，看不清表情。

被藍色幽光包圍的年輕人咧了咧嘴，笑着看向大排頭。

後者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搖晃着手上的罐子。

這個動作，是在孵化吸髓蛾。

王錦站在原地，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倒是勉強恢復的小黑想要顯出身形，卻被王錦揮手制止。

咣當，咣當，咣當。

大排頭手上動作沒有停止，反而越來越快。

咣。

最後一次劇烈晃動，大排頭停住動作。

罐子中響起沙沙聲，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破繭而出。

呼——

大排頭猛地甩手，罐子帶着風聲飛出，在岩壁上砸的粉碎。

光芒亮起。

並非剛才的幽藍冷光，而是熔岩一般炙熱的暖紅。

那些暖紅點綴著大片大片的幽藍，彷彿清冷月光中亮起的火把。

又是蟲子。

它們晃晃悠悠地飛行，偶爾有一兩隻擦過人頭蛇的屍體。

屍體迅速收縮，變得一片焦黑。

那些不起眼的蟲子身上，似乎帶着煉獄一樣的溫度。

「呼…」

大排頭喘了口氣，面帶笑容抬頭望向王錦剛才站立的方向。

卻發現那裏已經空無一人。

「螢火蟲啊。」.

平淡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大排頭渾身一顫，額頭瞬間滿是冷汗。

「南瞑火蟲，一個長輩留下的。」

他平復了一下心情，轉頭對王錦解釋著。

「吸髓蛾會產卵，不燒掉就麻煩了。」

「真是周到，不愧是排頭之首。」

年輕人收起握在手裏的震爆彈，目光溫和的像是在看多年好友。

大排頭把手裏的另一個罐子藏進蓑衣，一向陰沉的臉上露出幾分笑意。

竹排繼續前進，身後漸漸傳來油脂燃燒的噼啪聲。

火光從背後亮起，將王錦和大排頭的表情藏進陰影。

倆人八百個心眼子，表面卻一片祥和。

大排頭眉頭深皺，他覺得情況不該如此。

對他來說，剛才確實是幹掉王錦的好時機。

這年輕人雖然也有點本事，可那超乎常人的速度與力量全都來自黑色液體。

在確認這一點后，大排頭才會開口詢問王錦「這是什麼」。

而王錦的回答是「朋友」。

這就意味着那些黑東西跟王錦並非一體，可以被割裂。

大排頭一直在尋找可乘之機。

很快，他發現小黑似乎對溫度很敏感，在河水中時間過長就會陷入短暫休眠。

於是大排頭故意在面對人頭魚時收手，又在剛才故意拖延時間。

就是想讓王錦儘可能多地接觸水面。

事實證明，他的猜測沒錯。

面對圍攻時的防守，反而暴露了小黑的狀態不佳。

趁這個時候放出蟲子，王錦生還的幾率不高。

「咳…」

王錦一聲輕咳。

發現大排頭渾身肌肉瞬間繃緊后，他露出滿意的笑容。

換成其他怪談工作者，現在可能已經栽了。

大排頭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其實都帶着很強的目的性。

只是大部分人都看不出來。

於是他們會在不知不覺間實力大降，深陷殺局。

可惜，心思縝密的大排頭在王錦面前，天真的像個孩子。

通過強大的觀察力獲得細節，再利用細節反推對方意圖。

王錦這麼多年來一直在做類似的事，已經算得上精通。

當然了，王錦更喜歡反推對方意圖后，再用各種各樣的方法欺騙愚弄，最後不費吹灰之力地幹掉敵人。

換句話說，大排頭看見的，僅僅是王錦想讓他看見的。

所以他會覺得小黑需要漫長的時間恢復，而王錦離開小黑就只能等死。

致命的錯誤。

這種溫度的地下水，跟冰凍一類的傷害比起來簡直是小兒科。

小黑在古神之眼中恢復很快，用不了多久就會幹勁滿滿。

而王錦本人…

就算離開小黑，也不見得會出什麼大事。

幸運的是，王錦沒打算就此撕破臉皮打生打死。

前面有什麼都是未知數，有大排頭在反而會輕鬆一些。

當然，大排頭絕對不會再輕舉妄動。

畢竟…王錦剛才差點就能砍掉他的腦袋。

——

手掌組成的巨蛇猛然散開，試圖抓住飛在空中的小狐狸。

「嘿咻嘿咻。」

小狐狸靈巧地轉身，卻還是被抓禿了尾巴尖。

「你！」

小狐狸剛要開口抗議，就看到其他方向的手掌朝着自己抓來。

於是她抱着被蹭禿另一條尾巴的決心，再次躲避。

卻發現那些手掌有了片刻的停頓，剛巧讓她逃出了包圍圈。

「嗯？」

小狐狸微微皺眉，似乎有些不解。

她總覺得面前這個蓑衣男人並不僅僅在跟自己對抗，所以會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比如剛才，這傢伙的臉突然抽搐了兩下，似乎被什麼東西震驚到無以復加。

可胡小北僅僅是從不遠處叼過了四桿火紅大旗，這並沒有什麼值得震驚的。

「真奇怪。」

小狐狸微微搖頭，沒有繼續思考這件事，而是開始用爪子擺弄行火旗。

雖然平時表現得不太聰明，可她也是擅長推理的調律者。

挨了這麼長時間的揍，她也差不多找到了一點門道。

長手體內帶着泥水，可它的行動又跟雨滴有關。

所以隔絕掉雨水，這東西就會停止動作。

而排頭跟長手似乎又不太一樣。

排頭體內也是泥水，只是混合著泥漿的另一種液體是鮮紅色，味道也有些差別。

雖然還沒弄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可胡小北還是想到了對策。

火攻。

江水是泥，這一點早就驗證過。

既然傷口中會湧出泥漿，那就說明排頭跟江水有關。

跟江水有關的東西，還有泥龍王。

阻截泥龍王的那個夜晚，三叔差點一把火把那鬼東西燒裂開。

所以火攻有效。

一開始胡小北還覺得自己的推理有些牽強，直到她看見自己家傻仔的背包。

不知是巧合還是有意，王錦把這四桿火紅大旗留了下來。

行火旗中帶着三叔的火焰，王錦在煮粥時恰好給胡小北演示過使用方法。

所以…

「哼哼，要送你回家了。」

小狐狸咧了咧嘴，露出狡黠的笑容。

眼中閃過碧綠色光芒，身後亮起模糊不清的巨狐虛影。

狂風大…小作。

畢竟尾巴還沒完全恢復，胡小北讓自己飛起來都有些困難。

「還好，現在重要的是精確度。」

小狐狸輕輕閉眼，額頭亮起碧綠印記。

氣流從四面八方湧向排頭，又在對撞后衝天而起。

形成向上的風勢。

似乎是清楚形勢對自己不利，蓑衣男人揮舞竹竿，試圖用這種方法破掉風勢。

「如果三姐在這還真會被影響。」

小狐狸咧了咧嘴，額頭的印記愈發明亮。

「可我是控風的天才…跟傻仔一樣的那種。」

呼——

氣流再次紊亂，卻又帶着說不清的感覺。

兩個方位對撞，又兩個方位對撞。

排頭身邊的氣流開始互相碾壓，互相侵吞。

簡直…簡直像是轉動的陰陽魚。

混沌，又帶着足以碾碎一切的力量。

這隻總是痛失尾巴的小狐狸，用一點點氣流就形成了恐怖的攻擊。

「可惜傻仔沒看到，不然能跟他吹噓好久。」

小狐狸哼哼唧唧地搖頭。

排頭揮舞竹竿想要反抗，於是長手拚命沖向胡小北。

卻在即將觸碰的前一刻被砍成幾段。

「二刀流啊！小子！」

小狐狸叼著短刀，聲音中滿是得意。

她的刀術不算太強，能夠操縱風也僅僅是把自己吹起來的程度。

可能夠在精確控風的同時揮刀…只有胡小北能做到。

氣流愈發恐怖，排頭漸漸無法穩定身形，被吹的東倒西歪。

手上的竹竿也漸漸停止舞動，長手沒了指揮，倒在地上不停抽搐。

「最後一步。」

小狐狸咧了咧嘴，伸出爪子拍了拍。

行火旗在背後升起。

怪談有沒有靈感這件事，一直都沒有確切定論。

根據公司的說法，怪談是憑藉自身污染驅動怪談物品。

效果不佳，還會讓怪談本身承受不小的痛苦。

所以類似的事情不被提倡。

話雖如此，可真到了要用的時候，誰都不會手軟。

「呀！」

小狐狸輕咳一聲，嘴角溢出鮮血。

勉強使用行火旗，會對她造成不小的傷害。

可這時候沒法顧及太多。

身前升起火紅色「令」字，只是比王錦使用時淡上許多，幾乎要看不見。

「嘖…傻仔怎麼做到的啊。」

小狐狸鼓了鼓腮幫子，努力伸爪拍向令字。

轟！

火焰升騰，落進胡小北精心製造的混沌風勢。

風助火勢，火隨風漲。

陰陽魚一樣的氣流緩緩轉動，又在沾染火焰的瞬間變得狂躁無比。

微不足道的火焰變成了恐怖的火蛇，在排頭身上不停纏繞。

像是什麼奇妙的化學反應。

恐怖的火焰與強橫的颶風相輔相成，讓對方的強度變成了原本的幾倍。

它們互相傾軋著，將排頭包裹在內。

嘎吱…嘎吱…

排頭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眼看着自己的身體漸漸乾燥開裂，最後化作泥土。

「哈，就叫咕嚕咕嚕轉個不停火磨盤。」

小狐狸滿意地看着自己的傑作，心中滿是感慨。

認識王錦以後，她懂得了許多道理。

比如「打架要用腦子」。

「回頭去進修博士吧，肯定會大有作為的。」

「說不定到時候就比傻仔聰明了，可以每天都笑他是笨蛋。」

小狐狸落在井邊，開始認真思索。

——

「啊啾！」

王錦猛地打了個噴嚏，聲音在地下河中回蕩著，久久沒有消失。

「身體不舒服？」

大排頭開口詢問。

也許是因為剛才的事，他對王錦的態度改變了許多。

可惜，這種假模假樣的冰冷感，讓人覺得相當不舒服。

王錦很清楚，大排頭在策劃另一個幹掉自己的方法。

更有趣的是，大排頭很可能清楚這片石林的每一個佈置。

這對王錦來說既是好事也是壞事。

有大排頭在，王錦可以剩下很多探索的時間，也不用擔心會因為類似的事情受傷。

危險少了許多。

可大排頭本身就是危險。

有足夠的經驗，他完全可以利用地形幹掉王錦。

也正是因為這種複雜的關係，王錦既沒辦法幹掉大排頭，也沒辦法相信他。

當然，王錦有一件事可以輕鬆決定。

讓大排頭活下去。

畢竟在這個時候，活人能起到的作用比一具屍體要大很多。

「我有預感，石林快要到頭了。」

大排頭伸出手指在空氣中捻了捻，開口說道。

也不知道他用的是什麼判別方法。

還沒等王錦提問，他便再次開口，聲音中滿是凝重。

「前面的東西我沒見過，但我清楚它的危險性。」

「我們可能都會死在這裏。」

「嗯，多加小心。」

王錦皺起眉頭，假裝不知道大排頭在遇見人頭蛇之前也是這麼說的。

竹排繼續前行。

王錦輕輕活動着手指，腦中不停思索。

他在思考，石林後面到底是不是自己要找的東西。

從一開始碰到大排頭，對方就一直在把自己往這邊引。

倒是地下河再往前的位置有什麼，自己一概不清楚。

「要不要跟這口井死磕呢…」

王錦微微皺眉。

他想弄清楚的東西不多，僅僅是「井水代表着什麼」。

可真正下到井下，王錦才發現這裏藏着的秘密比想像中還要多。

「有聲音。」

大排頭的聲音響起，打斷了王錦的思緒。

因為擔心吸髓蛾會順着光找過來，王錦從剛才開始就沒繼續使用手上的戒指。

他們倆算是在摸黑前行。

可從剛才開始，這裏就算不上完全的黑暗了。

河水中多了不少怪模怪樣的半透明魚類。

它們並不是人頭魚，僅僅是普通的地下魚種。

唯一的區別就是會發光。

水下的粼粼波光，照亮了王錦前行的道路。

話雖如此，遠處的東西還是要依靠聽覺。

「聽到了。」

王錦皺起眉頭，仔細聽着那混沌不清的聲音。

太模糊了，而且忽遠忽近。

只有胡小北那種恐怖的聽力能分辨出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王錦和大排頭這種凡夫俗子，只能聽個熱鬧。

「嘖…消失了。」

王錦挑了挑眉毛，心中暗暗記下了剛才的聲音。

「我倒是能放出循聲蟲，只是不一定能回得來。」

大排頭嘆了口氣，在王錦的注視下停止了這個想法。

王錦一方面擔心大排頭趁著這個機會做什麼手腳，一方面也不想打草驚蛇。

大排頭一開始說過，石林「走不出去」。

可他剛才的話又很清晰地說明了，石林有盡頭。

這讓王錦對遠處那個嘀嘀咕咕的東西多了幾分忌憚。

「等等…」

王錦眯了眯眼睛，轉頭看向牆壁。

遠離人頭蛇領地后，岩壁又恢復了寬敞。

雖然依舊沒有什麼石鐘乳，可還是能從斷口處找到人工開鑿的痕迹。

顯然，這裏有人待過。

大排頭也說過，這裏是南洋法師的據點之一。

王錦一開始還將信將疑，直到他轉頭看到了牆壁上的東西。

勉強可以稱之為壁畫。

只是內容並不太適合公之於眾。

「媽的…」

王錦咬了咬牙，讓自己手上的戒指亮起微光。

之所以是壁畫，大概因為留下這些東西的人不太會寫字。

可王錦還是能大概辨別出那些血淋淋的圖案，表達着什麼意思。

「有一群傢伙聲稱是井裏冒出來的神仙，能給人長生，將另一群人拐到這裏。」

王錦伸手撫摸牆壁上的畫。

第一伙人體型要大一點，第二伙人則男女都有。

臉上都畫着笑臉，看起來相當開心。

「…神仙每天都會叫過去幾個人，那些人再也沒回來過。」

王錦看着壁畫，輕聲嘀咕。

這個時候的「神仙」，已經開始變得越來越大。

跟他們對比起來，留下壁畫的人顯得矮小又無助。

饒是如此，這夥人中的大部分也還是帶着笑容。

「再然後…山洞裏開始出現怪物，開始是…」

王錦皺起眉頭。

長著人頭的魚，長著人頭的蜘蛛。

這些怪物到處襲擊，鬧出了許多人命。

而「神仙」在這個時候站了出來，提供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