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受到了…我感受到了。」

莫黎緩緩開口，聲音低沉沙啞。

站在一旁的王錦聽了個清清楚楚。

這鬼仙一路上狀態都不太對勁，像是在承受莫大的痛苦。

王錦一開始還不太明白這份痛苦出自何處，直到他親身體驗到了百人怨的影響。

那種感覺很古怪，就像是靈魂正在被慢慢撕裂。

裂縫越大，痛苦就越強烈。

如果沒有十六口醒神化力酒護住意識，王錦也不清楚自己現在會變成什麼樣子。

照理來說，本身就只有靈體的鬼仙對於這種影響會更加敏感。

可此時此刻，莫黎臉上的痛苦徹底消失不見。

她表現得相當興奮，就好像正在被百人怨中的什麼東西吸引。

這種吸引甚至能讓人無視掉靈魂被撕碎的痛苦。

於是莫黎雙目失神，伸出雙手準備觸碰頭頂的黑氣。

「你在幹什麼？」

面色蒼白的胡靈很快就發現了莫黎身上的異常，試圖出手阻攔。

只是杜康揮到一半就停住了。

她不能一劍就把人家砍死，可唯一具有壓制能力的「劉伶」正留在遠處鎮壓貓臉老太太。

幾乎是出自本能，胡靈向王錦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身經百戰的副部級別高手竟然會依賴王錦，這讓反應過來的胡靈自己都嚇了一跳。

「沒關係。」

王錦倒是沒考慮這麼多，甚至動都沒動。

他只是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眼神越來越迷離的莫黎。

莫黎的身份沒問題，王錦親自給雷納德打電話確認過。

可在王錦眼中，值得信任的是「研究所幹員莫黎」，而不是「鬼仙莫黎」。

這女人死亡的那段時間內發生了什麼…沒人知道。

王錦知道的線索只有兩條。

莫黎死亡時百人怨就在附近。

胡靈說莫黎有殘缺。

兩條線索不足以推算出什麼東西，不過這並不妨礙他一直對莫黎抱有相當程度的警惕心。

王錦有個猜想，一個他並不希望成為現實的猜想。

他這一路上時不時問莫黎一些事情，就是在測試這一點。

可莫黎基本上沒給出什麼準確的回答，只是忍着疼痛默默指示著百人怨的位置。

可是…

一個鬼仙，為什麼能指示出百人怨的位置？

王錦很久以前就在懷疑這一點。

沒有直接指出來，是因為在此之前他需要莫黎的幫助。

而現在，王錦依舊選擇了緘默不語。

就算他想出手幫忙，也要先弄清楚會發生什麼。

「接下來可能有點危險…你沒問題嗎？」

王錦輕聲嘀咕，卻突然發現胡靈的面色有些蒼白。

「唔…好疼。」

後者剛想露出無所謂的笑容，就面色痛苦地捂住腦袋，蹲下身子。

她從剛才開始就有點不對勁，現在的狀態更是跟之前的莫黎一模一樣。

「你沒喝？」

王錦幾乎是瞬間就明白了怎麼回事。

在面對貓臉老太太的時候，胡靈直接把所剩不多的酒壺丟了過來。

可從現在的情況來看，她一口都沒喝。

「不太夠啊…而且我還要開車呢，就沒給自己留份。」

胡靈吃力地笑了笑，輕聲嘀咕。

「你不可能沒帶夠酒。」

王錦皺起眉頭。

自己這種新人都知道出門要帶上足夠多的震爆彈。

胡靈這種戰鬥方式跟酒有關的老員工，不可能犯這種低級錯誤。

「哈…胡火離開以後你沒感覺有什麼異常嗎？」

被拆穿的胡靈搖了搖頭，給王錦解釋著。

「被仙家上身，消耗很大的。」

「我跟胡火都是你的長輩，不可能眼睜睜看着自己妹夫折壽吧。」

「醒神是護住神魂，化力就是化解妖力。」

「整天跟仙家打交道的你肯定會遇到這種情況…不然你覺得我當初為什麼要給你留下那壺酒？」

胡靈笑了笑。

王錦表現得相當成熟，可在她眼中仍舊是個需要保護的孩子。

正因如此，胡靈不想看到這年輕人在自己面前受到傷害。

這段時間她一直在硬抗百人怨的影響，現在終於頂不住了。

「你…」

王錦回憶起了當時的場景。

胡火離開時，自己沒有半點不適。

唯一不對勁的地方，就是那種喝了一肚子水的飽腹感。

顯然，胡靈把大半壺酒都給了自己。

這女酒蒙子居然這麼貼心。

被長輩關懷的感覺讓王錦有些恍惚，甚至有點感動。

「胡火臨走前用你的身體給我表演了倒立喝酒，我怕你生氣才一直沒說。」

胡靈攤了攤手，露出笑容。

「…」

剛剛升起的感動煙消雲散，王錦一時語塞。

他終於知道為什麼自己頭髮全濕了，還隱約有股酒味。

倒立喝酒…確實挺會玩的。

「別擔心，我死不了。」

「不過接下來就看你自己了。」

胡靈擺了擺手，對王錦露出一個有些勉強的笑容。

她盤坐在地，手上掐了個法決，整個人驟然平靜了下來。

面色紅潤，呼吸均勻。

像是有些不勝酒力，進入了夢鄉。

杜康在她身旁盤旋，牢牢護住自己的主人。

「唉…」

王錦嘆了口氣，輕輕把自己的黑色風衣給胡靈披上。

然後抬頭看向莫黎。

這位鬼仙的身形緩緩騰空，四周開始升騰起黑氣。

這黑氣…王錦在貓臉老太太身上看到過。

來自百人怨。

「果然。」

王錦皺了皺眉，將靈感調動到極致。

視野中，百人怨的輪廓漸漸清晰。

似乎是感受到了莫黎身上傳來的氣息，遠處那巨大黑氣團開始振蕩。

被困在黑氣四周的半透明靈體開始嘶吼，似乎是想要掙脫控制。

下一秒，它們猛然擴散而出。

幾乎是鋪天蓋地。

王錦終於能看清桃花源的次級怪談長什麼樣子，因為他們正以恐怖的速度衝過來。

被稱為「村民」的東西，似乎跟人類有很大差別。

那些表情痛苦的臉，其實是一張張用墨水畫着五官的白紙。

墨水畫出來的五官會隨着他們的哀嚎一起扭動，看起來詭異無比。

呼——

有個村民正巧衝到王錦面前，被他一把扯下了面具。

露出一張高度腐爛的蒼白面孔，似乎是在水中泡了相當長一段時間。

這種場面對普通人來說，足夠嚇死幾個來回。

可王錦只是挑了挑眉毛，津津有味地開始觀察。

他在看村民身上的穿着。

常見的紙衣樣式，甚至在他們掙扎活動時能看到裂口處蒼白的紙絮。

祭拜先祖時焚燒的紙衣。

王錦轉了轉頭，將目光投向紙衣下面那半透明的靈體。

這讓他有了個很大膽的推測。

陶淵明當年很有可能是誤入了不知如何產生的怪談場景。

比如這名為桃花源的墓地。

「初極狹，才通人，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

前窄后寬，是為了防盜墓賊。

這是很經典的墓道構造。

「忽逢桃花林」和「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這兩點…

桃花和桑樹都會聚集陰氣，沒人會在村口弄這麼多。

除此之外，村民身上的衣服也有問題。

「男女衣着，悉如外人。」

能讓一群與世隔絕的村民緊跟時代潮流，方法就只有一個。

祭品。

由後人把紙衣燒過來，這樣才會實時更新。

至於為什麼南陽劉子驥在尋訪無果後會大病一場…也許是死於污染。

不過這些都是王錦天馬行空的猜想，無從驗證。

當務之急，還是解決莫黎身上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