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事情能發展到現在這般地步，緣由絕對不是因為成歡編造的謊言有多麼精妙，而是君暮已經很多年沒有感受過有人在他面前胡扯的感覺了。

第一次見到這小子的時候就是這樣，他明明知道自己是誰，但言語、態度中卻仍然沒有一絲尊敬，真要說起來，他給人的感覺就像是逮住了某個剛在田地里忙活完的老農似的，就保持那樣隨意的態度，胡亂說些有的沒的。

這種相處模式如果放在尋常人家，那自然是不太合適的。

因為就算是那種邊境城市中居住的小門小戶，還少長幼尊卑，誠實不誠實之類的道理也是要被重視的。

但在君暮這裏，那些凡俗的禮節他其實根本就不在意，如果不是為了維持住大帝的威嚴，他也想做個每天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做的廢人，餓了就吃，困了就睡。

當然了，這種事情他也只能想想而已，偌大的帝國既然已經走到了今天，他就相當於是跟那種生活已經做出了決斷。

但如果是像成歡這樣，偶爾做出些輕鬆的姿態，談論一些跟帝國，跟那些公事沒有任何關係的話題，說實話，君暮反倒是挺喜歡這種感覺的，因為這樣的相處模式會令他感覺十分舒適，就好像往常那些條條框框都已經不用再理會。

只可惜就算是再美妙的夢境也會有清醒的時候，成歡的語速逐漸減緩，應該是已經編不出什麼東西，君暮雖然還有些意猶未盡的意思，但也明白這件事終究要做出一個了斷。

一想到這裏，成歡胡扯的聲音也就逐漸侵擾不到他的思緒，沉吟許久，君暮終於抬起了頭，嚴肅說道。

「事關永夜會，既然你們幾位也都是受害者，那我自然沒有追究的理由。」

「再說不悔並無大礙，我看這事也就......」

「誰？」

君暮剛想隨意的擺擺手，示意這事就此揭過。

沒曾想，話才說道一半，成歡就驚異的將其打斷。

「他？」緊接着，成歡又莫名其妙的指了指昏迷著的君不悔。

「嗯？」君暮覺得有些莫名其妙，接着還沒等他開口詢問，成歡臉上就已經切換成了萬分嫌棄的表情。

「君不悔？他就是傳聞中的大皇子咯？」

君暮愈發疑惑，只能下意識的回答道：「這沒錯啊？」

「他嗶——的！」

君暮：？

慕容菲/孤岳：！！

旁邊清醒著的三個人同時臉色巨變，但成歡罵完這一句卻還嫌不夠，趁著君暮還呆愣著，又繼續噴道。

「早嗶——的知道是這個臭嗶——，那我還他嗶——的我嗶——他幹什麼啊？！」

「就這種狗一樣的嗶——，我直接就嗶——的他嗶——死了個嗶——，還有比這更晦氣的事情嗎？！」

他越罵越凶，全然不顧君暮的臉色已經黑到極致，若不是孤岳上前將他牢牢按住，看着架勢，成歡說不定都要提着刀過去給大皇子補上兩刀。

見他如此放肆還沒有順氣，嘴裏嘟嘟囔囔的還在說那些任誰聽了都要心驚肉跳的骯髒字眼，君暮終於忍耐不住，破口叫道：「夠了！！」

「你喊什麼？！」

君暮：？

這一刻，疑惑、驚奇、憤怒......無數種奇妙的情緒同時擠在他臉上，顯得他表情異常複雜。

生氣那是肯定的，但絕對不是全部。

成歡這人君暮自認為還算是了解的，無論是從他在天峰城做過的那幾件事，還是從君暮本人跟他接觸過後的想法中，君暮都覺得能看出他的本質。

這就是個心狠手辣的小混蛋罷了，若不是因為他本事確實不小，再加上對自家女兒也是真心喜歡，君暮也不會這樣默不作聲的任由他們發展。

而且君暮還了解成歡性格上的某些特點，就比如說，他這人跟長輩相處的時候其實還算有些底線，無論是街上要飯的，還是王公大臣，但凡上了年歲的，只要沒做出那些踐踏他底線的事情，他跟人相處起來的時候總會有一套獨特的應對方式，是跟同齡人相處時截然不同的那種。

君暮自知雖然還沒有七老八十的程度，但也能看出成歡是將他認作長輩。

同時，正是因為清楚這些，君暮才對成歡突如其來的反應有些始料不及。

他才來多久啊？怎麼就對自家大兒子表現出如此強烈的敵意？

君暮初見成歡時就跟他拼過幾手，因此自然能看出，此時的成歡絕對是動了殺心的那種，絕對沒有任何玩笑的意思。

「你當着我的面，要殺我親兒子，怎麼着也要給個說法吧？！」

心裏感到疑惑，但君暮表面上卻不能故作長輩的姿態直接去詢問，他難免要些面子，同時也對成歡的以下犯上十分不滿，因此態度上也就需要細心拿捏一番。

只是，他這番拿捏擺到成歡面前，卻又令他心裏驟然寧靜了許多。

因為成歡也能看出來，從始至終，君暮都沒打算揪着他的哪些東西不放。

就比如說，他公然使用的職業者體驗卡，也包括這次的『魔導車創碎皇子事件』。

一代大帝，能聽不出他是在胡扯？

不過現在想來，君暮這人也算有趣，至少在對待家人這方面是絕對沒的說。

一想到這裏，成歡不免厚著臉皮猜測了一番，他現在會不會是已經把自己這個女婿當做是家人了呢？

家人什麼的，這種辭彙早在多少年前就已經與成歡無關了，此時突然想到這些，心情就不免一陣膩歪，於是剛剛升起的火氣也就莫名的消散了許多。

倒不是想給君暮面子，只是覺得在這裏鬧翻不太好看罷了。

成歡如此想到，按在刀柄上的手便就甩落在身旁，他表情不再激動，就這樣毫不心虛的跟君暮對視起來，同時嘴上一本正經的說道：「他乾的齷齪事那可太多了，你這個當爹的如果想一碗水端平，那該管的地方就別放手。」

「至於究竟是為什麼，我看你還是等那個畜生醒了之後再說吧，我才懶得廢話！」

他一邊說着一邊轉身，還順手拽上已經被驚呆了的某兩位大臣。

三人就這樣姿勢怪異的走到殿前，這時成歡又突然偏過頭去，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警告。

「老丈人，別讓我看不起你啊。」

話音一落，成歡拽人就走，步伐有力身姿挺拔，根本就看不出一絲異樣，就好像他剛才只是對一個不相干的人說了句無足輕重的話似的。

威脅銀月大帝？

他竟然敢這樣？！

此時的孤岳腦子已經亂成了一團漿糊，他只能像個人偶似的，毫無反抗的被成歡拽走，行至台階過半的時候，又突然聽見殿內傳來一聲氣急敗壞的咆哮。

「老子用你管教？！」

成歡聽了依舊默不作聲，就這樣悶着頭將兩個呆愣住的同夥一路拽到宮殿群外，直至碰見衛兵巡邏，這才鬆手站定。

「其實本來也算不得什麼大事，剛才過去之前我就看過了，那兩個本來就在對峙，反正這會兒也是讓那個大皇子消停下來了，我那老丈人心裏都不知道多麼滿意呢。」

他主動開口，孤岳才好搭話，況且他這也是剛從震驚中緩過神兒來。

「可我畢竟破壞了大帝親自建造的宮殿？」

成歡聽了不太滿意，甚至心中還覺得自己今天的付出有些不值。

「所以這就輪到你懂點事了啊，該有的補償總不能像今天這樣，隨便編兩個故事就糊弄過去吧？」

「啊...對，這是自然......」

老一輩的強者許是直來直往的慣了，這些人情世故的東西雖然都懂，但卻都要在自家書房那樣安靜、安心的環境下才能轉過彎來，臨場反應自然是比不過成歡這樣的年輕人。

或者說孤岳其實也沒有這樣不堪，他只是對皇權的敬畏已經深入到骨子裏，因此驚懼之下難免會考慮不周。

緊接着，就當孤岳打算說上兩句場面話，以示自己對成歡的感激時，卻看見他再一次抬起了手指。

與方才不同的是，成歡這次抬起的是兩根。

這舉動剛才孤岳就沒能明白，現在也是同樣，於是直接詢問出聲：「不知這是什麼意思？」

成歡只能無奈的扶住了額頭，他是習慣了曙光學院那些什麼都不問，他說什麼就做什麼的人，突然碰見孤岳這樣的，心裏難免會產生不小的落差。

不過這職業者體驗卡畢竟是使用了，消耗掉的成就點數自然要想辦法從其他方面補回，他直勾勾的看了孤岳好久，發現對方是真真切切的感到疑惑，這才無奈嘆了口氣，解釋道：「岳叔，你欠我兩次。」

「好，好好好，這是一定，孤某銘記在心！」

其實他銘不銘記，成歡根本就不在意，他只是想要孤岳的一個態度而已。

銀月城肯定比不了他在暮色森林的大本營，多一個幫手，多一個了解信息的渠道，這對成歡來說自然是有益的。

轉頭看向慕容菲，成歡發現她一直在看着自己，眼睛裏卻沒什麼神光，想來也是在琢磨什麼，便也沒再理會，而是搭上孤岳的肩膀，客客氣氣道：「岳叔，大家都是自己人了，我聽說你家辦了魔導工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