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媽媽？」

羅卻倔強地搖搖頭，「醫院已經堅持不下去了，你和爸爸今晚不跟着一起走嗎？」

「不行哦，爸爸媽媽是醫生啊，再怎麼樣，也不能拋棄醫院裏那麼多病人呢。」

女醫生笑着道，「放心，你們先走，等這邊事情忙完，爸爸媽媽也會想辦法出國來找你們的，喏，拿上這個。」

她將一隻小型電話蟲，塞進了羅的手裏，「記得保管好哦，到時候，我和爸爸可就靠着這個聯繫你和艾米啦，在此之前，一定要照顧好妹妹。」

「我會的！」

羅用力點頭，終於不再猶豫，將電話蟲小心收好，拚命向著家中衝去……

望着羅消失在樓道口的背影。

女醫生緩緩站起，輕輕嘆了口氣。

傻孩子……

有件事，她並沒有說出口。

眼下的國境線，四面都是鐵絲網，有重兵把守，像她這樣的成人，哪怕是醫護人員，又怎麼可能會被准許離開？

之所以羅和艾米能走。

也是因為城裏教堂的修女，哀求了東邊的士兵好半天，才終於有善良的軍官，於心不忍，准許她帶着一部分小孩子離開。

這次的見面，應該就是永別了吧？

羅，一定要活下去啊……

最後戀戀不捨地看了眼家門方向，女醫生擦乾眼角的淚，終究是緊了緊白大褂，頭也不回地向著手術室方向匆匆而去。

————---

雷鷹號上。

船頭，鬼蜘蛛叼著雪茄，翹著二郎腿悠然坐在欄桿上，腦後的赤色長發，如蛛腿般分出兩縷，倒吊著一個衣着華貴的肥碩身影，在海面起起伏伏。

「放開我，混蛋！咕嚕嚕……」

不一會兒，羅奧蘭六世就已經灌了一肚子海水。

剛開始還氣急敗壞地有力氣叫罵，後面就慢慢小了下去，等到十幾分鐘過後，便只能聽到虛弱的喘息聲。

侍從們就在不遠處，本來還有幾個想過來勸阻，但當長相兇狠的鬼蜘蛛回頭一咧嘴，立馬嚇得瑟瑟發抖，又縮了回去。

片刻后。

底下徹底沒了動靜，鬼蜘蛛這才悠悠然把頭髮收了回來，將渾身濕漉漉的羅奧蘭六世，丟到了甲板上。

「咳咳……」

一陣有氣無力的咳嗽。

「現在還要賠償嗎？」鬼蜘蛛笑嘻嘻地問道，「還是說，繼續要找我們中將，討要說法？」

「不，都不用了……」羅奧蘭六世嚇得連連擺手，眼中滿是驚惶，哪裏還有剛才趾高氣揚的模樣。

他肥碩的屁股下意識往後挪去，結果正好撞上了剛剛出門的諾夏。

「啊！」

羅奧蘭六世又發出一聲尖叫，驚恐地手腳並用，又瘋狂向著另一側挪去。

「已經搞定了，中將。」鬼蜘蛛掐滅煙頭，咧嘴嘿嘿笑道，「這下就老實多了，剩下這兩天應該都能安安分分的。」

「嗯。」

諾夏微微頷首，也懶得多搭理，最後瞥了眼地上的國王后，就準備回訓練室，繼續之前被打斷的修行。

然而。

就是這一瞥，他突然像是注意到了什麼，目光落在了羅奧蘭六世的胸口。

剛才被鬼蜘蛛這麼一折騰，掙扎之下，胖老頭的外套不知何時已經掉進了海里，而裏面的襯衣扣子也崩裂開，露出了胸膛上大片大片的白蘚。

注意到他的眼神后，羅奧蘭六世面色微變，下意識地就轉過了半邊身子，想要將襯衣重新扣上。

「怎麼了，中將？」

鬼蜘蛛正疑惑的時候，那邊的諾夏，已經是蹲下身，在羅奧蘭六世驚恐的目光中，強行將整個襯衣撕裂開來。

白蘚，還是白蘚。

整個肥肉堆積的上半身，幾乎全部被白蘚覆蓋，而諾夏的神色，先是有點疑惑，旋即很快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一點一點變得陰沉起來。

「你之前，說自己是哪個國家的國王來着？」

看着諾夏的臉色，正忙着遮掩自己身體的羅奧蘭六世，吞了口唾沫，哆哆嗦嗦地回答：「弗，弗雷凡斯……」

「弗雷凡斯？」

諾夏咀嚼重複著這個普通且陌生的名字，突然把羅奧蘭六世掐著脖子拎了起來，森然開口：

「它是不是還有另一個名字？或者稱號，叫白色城鎮？」

原來那件事，就是發生在海圓歷1506年嗎？

「是……是……」

羅奧蘭六世面色煞白，已經牙齒都在打顫了。

「怎麼了，中將？」

鼯鼠這時候也跟着出來，不明所以地問道，「這個名字有什麼特別的嗎？」

「待會再和你解釋。」

諾夏將羅奧蘭六世丟回地面，深吸一口氣，森冷的目光望向來的方向，厲聲下達命令：

「至於現在，立刻掉頭，向北海方向全速前進！」

—————--

「羅，快點過來！」

夜色中的邊境，某座建築陰影下，剛背着艾米抵達這裏的羅，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聽到有人焦急地在呼喚自己。

他連忙側頭望去。

才發現，這裏已經聚集了不少小小的身影，全都是和他年紀差不多的孩子，約莫有兩三百人。

而為首的人他也認識，是教堂的蕾莎修女，也才是個比他大不了幾歲的少女，這些日子裏經常在醫院和教堂之間來回奔波，幫着治療病人。

「本來我還擔心你那邊沒接到消息呢，還好趕上了。」

蕾莎修女看見他背上的艾米，鬆了口氣，主動伸出雙手，「來，羅，接下來就讓我幫你背着小艾米吧。」

「不用了，修女。」

羅見修女臉色蒼白疲憊不堪，果斷搖了搖頭，咧嘴笑着道：「我可是男子漢啊，還能堅持的住！」

「好吧。」

修女擔憂地看了他一眼，也沒有強求，又回到街口位置，焦急地四下張望。

等了約莫十幾分鐘，又陸陸續續，有幾個孩子，趕到了這邊。

有些是孤零零獨自一人過來的，也有些是被父母送過來，而那些大人們，在將自己的兒女送到后，都是含淚揮手告別，而後匆匆離開了。

「……」

羅背緊了艾米，他已經意識到，為什麼這裏全都是和自己一樣大的小孩了。

蕾莎修女這時候也回到了建築陰影下，最後清點了下人數，「已經260個人了嗎……看來附近能聯繫上的孩子，都差不多在這裏了。」

已經深夜十二點多了，不能再耽誤下去了。

看了眼天上的月光，蕾莎修女輕聲開口：「所有人，跟在我後面，照顧好身邊病症重的同伴，盡量不要出聲，明白嗎？」

「嗯！」

「知道，修女！」

……

約莫半小時后。

修女帶着孩子們，來到了最東南邊緣的鐵絲網前，正如約定中的那樣，這裏的鐵絲網下方，已經拉開了一米來寬的口子。

也沒有士兵看守，不遠處高聳的崗哨，探照燈熄滅，死寂無聲。

那位善良的阿卡王國軍官，終究是沒有背棄諾言嗎？

修女鬆了口氣，她回頭望着有些害怕畏縮的孩子們，打了個手勢，然後匍匐著從豁口爬過去，等到了那頭后，又立馬一個一個地接應。

「小心點，別被劃到頭了。」

「一個一個來，別着急，等過了這一關，我們就安全了。」

……

孩子們相繼匍匐著爬過去，羅則先將艾米託了出去交到修女手上，自己主動在後面斷後。

無論是他，還是修女，都沒有注意到。

此時此刻，光線陰暗的哨塔上。

不知有多少槍口，正對準著鐵絲網這邊。

「已經差不多都爬過來了。」

黑暗中，一個有些惴惴不安的聲音響起，「長官，我們到底要不要開槍動手？」

「要是真的讓這些人走了，上頭髮現的話，可就……」

「……」

沒有回應。

發問的士兵側過臉，看見月色的清輝下，自己的長官，滿臉都是糾結痛苦的神色。

許久后。

他才聽到一聲苦澀的嘆息：『算了，就放他們離開吧。』

「要是開槍的話，我這一輩子都沒辦法睡個安穩覺了……記住，如果上頭怪罪下來，你們就把責任全部推到我頭上好了。」

————--

山路是崎嶇的。

一路走過來，幾乎所有人腳底都被磨出了水泡，年紀小點的孩子扛不住，只能被背着前行，而像羅這樣大一些的孩子，也已經咬牙苦撐到了極限。

但沒有人停下，時間不等人，最多再有半個小時，天就要亮了。

而要是到了那時候，他們還不能趕到岸邊的話，避難船就會離開，也象著着他們最後一點活下去的希望，被生生斬滅。

羅背着艾米走在隊伍的最後方，他大口大口喘著粗氣，蒼白的小臉被汗水浸透，視線朦朧，已經有點神志模糊了。

不能在這裏倒下，繼續！加把勁啊，羅！

他在心中怒吼著，無論如何，自己一定要把艾米帶出去！

突然。

前面的隊伍停了下來，羅一個沒注意，差點撞在前面同伴的背上。

怎麼了這是？

他茫然抬起頭，頓時被遠端那耀眼的紅光刺到，不由流下了幾滴淚，用力眨了幾下眼，他才發現，紅光的來源，原來是遠處那輪剛露出海面的旭日……

海浪聲遙遙入耳，視線下移，依稀能看到，岸邊有着白色的軍艦停泊在那裏。

白帆隨風微微飄揚，上面畫着的藍色天平海鷗，在晨曦之下，如同被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邊……

「到海邊了。」

前面的修女轉過頭來，眼中含着淚：「大家……那就是海軍的避難船啊，我們有救了！」

「太棒了！」

「真的有避難船！海軍沒有放棄我們！」

疲累了一夜的孩子們，紛紛喜極而泣，歡呼慶祝，羅看見周圍的不少同伴，已經互相摟抱着，哈哈大笑起來。

他被這氛圍感染，摸了摸背後妹妹的額頭，臉上也綻放出一抹笑容。

「光是存在的，憐憫世人的主，從來不會拋棄他虔誠的信徒。」

修女握著胸前的十字架閉眼自語，然後擦掉眼中的淚水，綻放出璀璨的笑容：「只剩最後這一點路了，大家！一起上船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