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

安瓿長老面色苦澀，「您是聽塞文那小子說的吧，我們部落最近幾年，也只有他們因為那場海嘯，踏足過這裏。」

「嗯。」

諾夏微微點頭。

「那都是半年多前的事了，那時候的天空與森林之神大人，還和剛來這座島時一樣，善良溫和，經常出手幫助大家，部族裏的人都很敬仰祂……」

安瓿長老為諾夏親手斟滿部族自釀的酒，長嘆一口氣：

「但不知道為什麼，從幾個月前開始，神明大人出了一趟遠門回來后，性情就愈發暴躁，半夜島上經常電閃雷鳴，讓我們整夜不得安寧。」

「這種情況隨着時間推移愈演愈烈，而到了幾個星期前……」

老人看了眼周圍的幾個婦人，聲音放低了幾分，憂傷道：

「那頭藍色飛龍，甚至還幾次在夜晚出手，劫走了村子裏的幾個小男孩，到現在杳無音信，都沒見他們回來，村裏的人都在猜測，是被它給吃……」

話音中斷，老人垂下眼瞼，不忍將那個詞說出口。

還有這種事？

諾夏皺眉不語，他端起盛放食物的器皿，輕輕摩挲著上面被塗抹掉的刻痕。

——這似乎是用指頭硬生生，一點一點磨平的。

不難想像，在得知自家孩子被一向敬若神明的飛龍掠走後，這些土著父母再看到這些當初自己親手刻上的神明圖案時，有多絕望憤恨……

「長老，那隻飛龍的老巢在哪？」

諾夏忽然放下器皿，扭頭望向安瓿長老，「它之前既然接受了你們的供奉，定居在這座島上，巢穴的位置，你們應該也是清楚的吧？」

「原來的巢穴就在離村子不遠處，我們每逢節日，都會去巢穴門口擺滿食物供奉，以表達對神明大人的敬意。」

白髮老人搖頭道：「但自從幾個星期前，第一個孩子半夜被抓走後，老夫組織隊伍再進去查看，那裏已經龍去巢空，什麼都沒有了。」

「但應該還是在島上吧？」諾夏抬頭，望向原始森林深處，那廣袤的山脈。

「這倒是的，昨夜還又打了幾個小時的雷……」老人突然反應過來，猛地瞪大了眼，顫顫巍巍地道，「恩人，您該不會是想……」

「嗯，我進山裏一趟。」

諾夏舉起酒杯一飲而盡，起身望着初升不久的旭日，悠悠開口，「放心，你們就在這裏等我的好消息，我盡量在天黑之前趕回來。」

「不行！您一個人去太危險了，恩人！請務必……」

老人激動地起身想要勸阻，但話還沒說完，諾夏已經是猛然一踩地面，身形衝天而起，腳踏月步，向著深山方向激射而出。

還沒怎麼反應過來，背影就已經化作了視線遠端渺不可見的一個小黑點。

「……嘰呀里咕！」

「阿沙朵！」

整個空地上的土著們一片驚駭嘩然，而安瓿長老張著嘴巴，愣愣望着諾夏的背影，眼中驚色退去后，闔目嘆息一聲，雙手併攏在胸前，默默祈禱起來……

…………

唰！

山林之中，伴隨着破風聲，黑影飛速掠動。

半小時后，諾夏的身影出現在一座山峰的頂端，靜靜環顧四周，見聞色在這繚繞的雲霧之中，不斷搜尋。

唳！

天空鷹鳴聲回蕩，猶若白色閃電般的身影從遠處掠來，盤旋着落在諾夏跟前青苔橫嚙的岩石上。

「你那邊也沒找到？」

化身為白夜鷹形態的小洛，收攏翅膀，微微搖頭。

「麻煩。」

諾夏眉頭皺起，這座山脈比他預計中還要廣袤，地形複雜，加之山中霧氣濃厚，視線受阻。

即便是有小洛的輔助幫忙，想搜尋到那條龍的蹤跡，保守估計，起碼也得大半天工夫。

而要是換作那個土著部落來的話，哪怕老女老少齊出動，一個星期都未必都探查完。

諾夏看了眼腰間的劍刃，略微猶豫，以他如今的實力，全力斬擊下去，洶湧的劍氣，是能輕易將一座大山裂為兩斷的。

把動靜鬧大，讓那頭龍感受到威脅，應該就能逼出這頭大傢伙吧？

「藍色飛龍……」

諾夏喃喃重複了一句，捏著下巴又陷入沉吟。

或許……

可以另闢蹊徑？

他不動聲色地打開了系統面板，默默看了眼背包欄。

……

這還是兩年多前，自己尚是新兵菜鳥時期，從商城買下的道具。

諾夏那時候還挺想用出來試試效果的，可惜，一直以來都沒派上過用場。

未曾想到今天會用在這種地方……

諾夏心中對社長默默抱了聲歉，旋即意念一動，選擇了使用，背包欄內頓時幽藍色光芒微微一閃。

去吧，布魯艾斯懷特多拉貢！

嗡！

渾身散發着淡藍色光芒的青眼白龍，陡然仰頭咆哮一聲，從腳下的山谷之中飛出，猶若游弋在雲霧之間的精靈，接近百米的體長，兼具龍族的威壓神秘，與雌性的美感。

確實漂亮。

難怪社長把它當老婆看。

諾夏望着青眼白龍的身影，目露欣賞，而後下意識看了眼自己的右臂，略感遺憾，嗯……可惜沒有決鬥盤。

他操控著青眼白龍四處翱翔，任由那龍吟聲回蕩在整個山脈之間，沒幾分鐘內，東南方向的山谷深處，就陡然響起了另一道充滿疑惑的嘹亮龍吟。

諾夏扭過頭，遙遙眺望而去。

一隻約莫六七十米長的藍色巨龍，振翅飛上雲霄，這隻巨龍的形象，就更接近於諾夏印象里西方神話中的大蜥蜴。

它用崇慕而敬畏的目光，圍繞着青眼白龍盤旋，似乎想要接近，但又有些猶豫不決，那模樣像極了想要搭訕卻又畏手畏腳的宅男。

諾夏隨意讓青眼白龍與之周旋，自己則身形一閃，向著藍色巨龍剛剛飛出的那座山谷中而去。

相比於跑不掉的響雷果實，眼下，確認那些孩子的生死存亡，在他心目中優先順序更高。

很快，諾夏便在這座山峰下方，發現一個凹陷下去的隱蔽巢穴，周圍怪石嶙峋，林木茂盛，光線昏暗，只有上午時，才有一束稀薄的天光，灑落在洞口。

「原來藏在這種旮旯角落裏，難怪小洛都找不到。」

諾夏喃喃自語，大步踏入洞穴之中，他能隱隱感受到，這洞穴的深處，還有着其餘生命的氣息，而且還不止一個。

也就意味着，那些被劫掠走的孩子，還活着！

「果然。」

穿過岔路口，來到洞穴最深處，裏面竟然亮着微微的煤油燈光，靠牆的拱形石台明顯是巨龍棲息睡覺的地方，而在這石台周圍，竟然是幾張粗陋的木床。

被窩裏，小男孩們睡得香甜，時不時發出輕微的鼾聲，床邊還有些木頭製成的小玩具。

諾夏隨手撿起一個看了下，感覺這粗糙的工藝，不像是人類雕刻，反倒像是巨龍用爪子費勁扒拉出來的一樣……

這頭龍到底在幹什麼……

諾夏面色古怪，猶豫了下，沒叫醒這些小男孩，而是繼續在洞穴中到處走動觀望。

很快他就有了新發現，南面的牆壁上，竟然畫着許多壁畫。

線條粗獷，水平慘不忍睹，連當初他在無風帶碰見的那隻海狸貓都遠遠不如。

但一張張看下來，諾夏連蒙帶猜，還是讀出了不少信息。

「這算是日記，還是回憶錄呢。」

諾夏用手輕輕拂過壁畫，目光微閃，「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

吼！

驟然之間，震耳欲聾的龍鳴聲，撕破了洞穴中的寂靜。

諾夏最後看了眼壁畫，來到洞口，就見身形龐大的藍色巨龍恰好從天而降，猛地落在山谷，對着自己怒目而視。

而雲端山巔，空空蕩蕩，哪裏還有青眼白龍的蹤影。

「喔，時間到了啊。」諾夏挑了挑眉。

這也就十幾分鐘而已吧？果然一分錢一分貨，當初花了1500積分的召喚卡，也就只能做到這種程度了。

「那麼，小龍龍。」

他看着眼前這隻眼裏快要噴出火來的藍色巨龍，輕笑起來，「你這是把女神跑了的鍋，甩到我頭上了么？」

吼！

藍色巨龍憤怒地又咆哮一聲，視線又越過諾夏肩頭，警惕地往洞穴深處看了一眼，張開血盆大口露出尖牙，眼中的威脅之意不言自明。

是在擔心自己傷害到那些孩子？

「放心，我沒有惡意，孩子們也還在睡覺，沒被吵醒，但你再吼那麼大聲，可就不一定了……」

諾夏忽然挑了挑眉，看着那龍口之中躍動而起的電弧，他嘆了口氣，「我要是你的話，就不會蠢到對我出……」

轟！

話未說完，粗大的藍色雷霆，陡然從巨龍口中噴出，以極為駭人的聲勢，向著諾夏迎頭轟擊而來。

幾秒鐘后。

藍色巨龍委屈地一屁股墩坐在地上，乖乖道歉，腦袋上鼓起一個大包，正滋滋冒着熱氣，時不時還有電弧噼啪作響。

諾夏若無其事地收回拳頭，黝黑的武裝色光澤迅速褪去。

「說了沒有惡意還不信，非得我用物理方式說服你。」

諾夏聳聳肩，「不過那隻母龍的確是我弄出來的，只是個幻象，為的就是騙你這頭肥宅從巢里出來。」

果然是你這個混蛋啊！藍色巨龍瞪大雙眼，怒不可遏，猛地張開雙翅，耀眼刺目的藍色電光再次呼嘯而起。

兩秒后，它又捂著腦袋委屈巴巴地坐回了原地，頭上的包包又多了兩層，像是糖葫蘆一樣高高壘起。

「差不多得了，現在應該可以老實點了吧？」

諾夏拍拍手掌，看了眼藍色巨龍后，帶頭向著洞穴內走去，「那麼，跟我過來吧。」

到底誰才是主人，還要你帶路？

藍色巨龍一陣腹誹，但還是老老實實地跟了上去，翅膀都不敢再展開，只能用雙腳挪動亦步亦趨，看起來頗為滑稽。

「你畫的那些壁畫我都看過了，你這傢伙，其實是來自一個叫做盎撒亞的空島，對吧？」

諾夏在前面走着，悠悠的聲音傳入藍色巨龍耳畔，「別看你個頭大，但其實也就五十來歲，按照你們族群的演演算法，只能說是只還沒成年的小幼龍？」

我可不小，藍色巨龍不滿地哼唧了一聲。

「別否認，不然你就不會幼稚到，去趁著夜晚，帶走部族的那些小孩，來這地方陪你，給你當玩伴。」

諾夏在壁畫前路過，順手拍了拍最新畫上去的那幅，上面藍色巨龍正和小男孩們玩著捉迷藏的遊戲，一個個喜笑顏開。

被這傢伙發現了？藍色巨龍目露驚恐，立馬靠到牆邊，撅起大屁股，想要悄悄蹭掉後面的那些壁畫。

「別擦了，我都看完了。」

諾夏轉過頭來，緊盯着他，語氣沉了下來：

「雖然這些孩子沒有生命危險，而且在這裏反而玩的更開心，但……你有想過，他們的父母，那些過去尊敬你信任你的族人們的感受么？」

「為人父母，一覺醒來，突然孩子不見了，那是怎樣一種絕望？」

「……」藍色巨龍臉上有點掛不住，小聲嘟噥了幾句什麼。

「你說你也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時衝動？」

諾夏冷笑一聲，「第一次可以說是衝動，後面幾次呢？你帶走的孩子可是有六七個，與其說是衝動，不如說是你在這深山獨居的日子裏，已經被孤獨扭曲了內心了吧？」

這人類聽得懂自己說的話？藍色巨龍雙眼瞪大，腦袋上彷彿有問號緩緩浮起。

有聆聽萬物之聲的能力，我當然聽得懂，諾夏瞅了瞅它，懶得解釋，「壁畫的時間線我來梳理下，裏面要是有錯漏，你指出來，看我理解的有沒有問題。」

「大概是半年多前，你瞞着族群里的長輩，從盎撒亞空島悄悄偷溜到青海來玩，一時好奇，吃下了一顆神秘果實，然後正好碰上了海賊大舉入侵這座荒島。」

「用響雷的能力，幫助族人擊退入侵者后，你被供奉為神明，受人尊敬，乾脆開心地在這裏定居了下來。」

「這一住就忘記了時間，直到四個月前，你才猛然驚醒，想起馬上就是龍族的節日，匆匆離開趕回盎撒亞空島。」

「結果回到空島后，能操控雷霆的你，被親近火焰的族群視為異類，被毫不留情地驅趕了出去，怎麼哀求都沒用，只能孤零零地回到這座荒島。」

「也就是那時候起，你性情越來越孤僻，甚至忍受不了這種孤獨，干出了半夜劫走孩子的事。」

諾夏看了眼那些還在熟睡當中的孩子，又轉頭靜靜注視着藍色巨龍黯淡下來的雙眼，輕聲開口：

「看來，我總結出的東西沒什麼錯漏，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