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語本來知道她安全到家了,就準備掛電話去睡的。
畢竟某人跟個怨夫似的,催好幾遍了。
可萬萬沒想到,閨蜜忽然拋出這麼大一個瓜。
她都震驚了!
「你說什麼?我哥去找你了?他怎麼知道你在哪兒吃飯?」千語陡然拔高的語調,把身旁的封先生嚇了一跳。
「我也不知道。」
「那他什麼意思啊?知道你跟陸嘉銘在一起,這才急了?後悔了?」
費雪到了樓層,拖着無精打採的步伐走出電梯,開門,進屋。
「其實昨晚……他就跟我說後悔了,問還有沒有機會,我——」
「什、么?」費雪話沒說完,就被千語高亢的呼聲打斷,「你說昨晚我爸跟我哥送你回家,他就跟你……這算是表白吧?」
「可我沒答應……」
不意外。
千語覺得,但凡是個有骨氣的女孩兒,都不會這麼輕易答應。
放下顏面和矜持倒追了一年多,被拒絕幾次,如今放下過往要開啟新戀情了,又跑來說後悔了,還有沒有機會……
當女孩子是白菜嗎?
雖然卓易霖是自己家人,但千語也站閨蜜這邊:「不答應是對的,他若真有誠意,就反過來好好追你。得來得太容易,多半也不懂得珍惜,以後若又遇到什麼困難阻礙,他分分鐘就轉身走了。」
這就是人性。
付出越多越不捨得放手,因為傾注了心血,沒人捨得讓自己的心血付諸東流。
而得到越容易就越不懂珍惜,因為容易得到的東西失去了還會再有。
費雪怏怏地,「是啊……反正我不想答應,他越是後悔,我越是覺得自己的選擇是對的。」
千語聽着這話,很想點破——親,如果是這種心理,那就說明你還是沒放下啊,兩個人在故意鬥氣。
可想着她喝多了,時間也很晚了,便只是安慰道:「既然跟陸嘉銘確定了關係,就好好享受戀愛的甜蜜吧,不早了,你趕緊洗洗睡。」
「嗯,晚安~」
掛了電話,費雪無力地倒進沙發,拖了個抱枕扣在懷裏,睜著大眼睛盯着天花板。
眼前有點搖晃,腦子也暈暈乎乎,她的確是喝多了。
可卓易霖從車上下來,走到她面前的畫面卻那麼清晰。
「我剛下班,看你朋友圈是在這附近吃飯,過來接你。」
他的話還在耳邊回蕩,好像從未消散……
這種人,跟渾蛋無異。
現在裝深情,早幹嘛去了?
兀自琢磨了會兒,她告誡自己不能拎不清,要保持理智。
而當下的理智就是,陸嘉銘更適合自己!
————
周末,卓易霖照例起了個大早。
驅車去了一家高檔療養院。
停好車,他還沒下車來,一個杵著拐杖的年輕女孩兒上前招呼,「易霖哥,你來了!」
「小茹,早上好。」男人拍上車門,對她禮貌一笑。
女孩兒只有左腿完好,右腿從膝蓋上方截肢,褲管空蕩蕩地懸擺着。
她杵著雙拐,走路快速平穩,顯然早已經適應了肢體殘缺。
「你最近怎麼樣?」
「就老樣子唄,上班,下班,偶爾跟同事出去玩玩。」馮茹很隨意地說着,跟在男人身後走向病房。
護工看到卓易霖,客氣地點頭:「卓醫生好。」
「你好。」
將手裏的水果放下,卓易霖走到病床邊,看向昏睡了十幾年的救命恩人——馮倩。
馮倩比他大三歲,兩家是鄰居,他九歲那年,家鄉遭遇了轟動世界的大地震。
無數生靈塗炭,無數家庭破碎,山河失色,日月同悲。
當時他的父母在鎮衛生室上班,他放學回來了在家裏做飯。
地震來臨,他第一時間逃跑求生,可還是被坍塌的房屋困住了。
危急關頭,是馮倩慌忙跑過時聽到了他的呼救,廢了九牛二虎之力將他拉扯出來,兩人一起逃生。
可不幸的是,更大的地震接踵而來。
當整棟房子完全坍塌下來時,馮倩毫不猶豫地將受傷的他護在身下。
兩人被埋了兩天一夜,終於等到救援。
他傷勢很重,但並未危及生命。
可馮倩就沒這麼幸運了。
她護在卓易霖身上,頭部被水泥磚塊狠狠擊中,腰椎幾乎全廢。
醫生傾盡全力搶救,可她也沒再蘇醒。
左腦瀰漫性損傷,她成了植物人。
但奇迹是,十幾年過去,她還「活着」,除了沒有蘇醒,不能動彈,她整個人看着極其正常,容貌甚至都比同齡人要顯年輕。
醫學上有過植物人昏睡二十年後蘇醒的案例,所以馮倩的情況也讓很多人抱有希望。
總覺得她能堅持這麼多年,很可能在未來某一天蘇醒。
卓易霖習慣性地檢查了這一周來馮倩的各項監測數據,又握了握她的手、腿、腳感受了下,回頭微笑地看向護工:「謝謝張姨,把倩倩照顧得很好。」
護工笑了笑,「這是我應該做的。」
雖然照顧植物人辛苦,可僱主大方,薪水高。
而且相對比那些脾氣古怪又性格多疑的老人,照顧這樣一個安靜的「布娃娃」反倒顯得輕鬆了。
所以這個護工一直很盡心儘力,嚴格按照卓易霖的要求來護理病人,轉眼間,做了五六年了。
一旁的沙發椅上,馮茹穿戴好了義肢,站起身:「易霖哥,我今天約了朋友,先走啦。」
「好。」
那場地震不止奪走了卓易霖的父母、親戚長輩,也帶走了馮家的頂樑柱。
馮母倖存,馮倩失去了一條腿。
母女三人相依為命,用了十幾年的時間療愈傷痛。
可五年前,馮母因病去世,所以如今就剩下這姐妹倆了。
馮茹去年從一所專科學校畢業,現在是一名幼師,能養活自己。
而護理馮倩的費用,起初是卓岳欒負擔的,後來卓易霖自己掙錢了,就沒再讓父親出錢。
跟馮倩的婚約,是五年前訂下的。
當時,馮母病入膏肓,彌留之際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兩個女兒。
為了讓馮母安心離世,他在老人家病床前發誓,承諾若有一天馮倩醒來,不管她能恢復到何種地步,他都會娶馮倩,照顧她一生一世。
即便馮倩永遠不醒來,他也會一直照顧姐妹倆。
馮母相信他的人品,欣慰地離世了。
而他這些年,一直踐行着自己的承諾。
每周末都會來療養院陪伴馮倩,給她做針灸,推拿按摩,跟她聊聊天——一如此時。
馮茹出門后,護工也去忙了。
卓易霖拿出一卷皮包,緩緩展開,裏面一字排列著大大小小的銀針。
他學醫是為了紀念同為醫生的父母,但中醫針灸這些,並不是他的專業。
知道中醫針灸和推拿對馮倩的病情有利,他便用心鑽研了幾年,還專門去拜師學藝,這兩年,他已經能很熟練地給馮倩施針了。
病床上的女孩兒五官清秀,因為長期不見天日,皮膚白皙得近乎透明。
為了方便護理,她的頭髮也剃得很短,五官便更顯突出。
她身上的衣服就是上下兩塊布,在身側有系帶系著,以便換洗。
卓易霖擺好銀針,拉開了女孩兒身側的系帶,需要露出哪一塊肢體,就把布料掀起一些。
雖然對方是個成熟女孩兒,但在他眼裏,就只是病人而已。
無論銀針落在什麼地方,他眼裏都只有專註,心如止水。
好一會兒,該扎的部位全都紮上了銀針,他趁著停針的功夫,拖過座椅在旁邊坐下。
「倩倩,我今天來……其實是有件事要跟你說。」
「當年,我答應阿姨,會照顧你們姐妹一輩子,我一定會做到。」
「就是……我也許要食言一部分了。」
「我……我有了喜歡的女孩兒。」
「她很開朗、外向、古道熱腸,大大咧咧,很多時候還有點不著調……我以前覺得這種女孩子跟我完全就是兩個世界的……可後來我發現,正是因為這些不同,我才越發被她吸引。」
「我記得我對阿姨的承諾,雖然你一直昏迷未醒,但我從沒想過跟其它女孩兒有什麼,在我心裏,就算你一輩子不醒,我也會對你負責到底。」
「我原以為,我能一直信守這個承諾。所以,我拒絕了她,傷害了她。」
「可現在,我看着她投入別人的懷抱,我才發現……發現我並沒有那麼雲淡風輕,豁達從容。」
「倩倩,對不起,如果你一直不能醒,請原諒我的食言,我放不下她,我想正式追求她……」
————
費雪周末回了趟家。
不過很快她就後悔了。
「女兒啊,你看看這些嘛,真的,都挺帥!肯定能有一個合眼緣的。」費母拿着一沓照片,苦口婆心地勸女兒,讓她好好挑選。
費雪煩不勝煩,「媽!你當找男朋友是皇帝後宮選妃子呢?我是個姑娘家,能不能慎重點?」
「慎重什麼!我都聽你哥說了,你還對那個卓醫生念念不忘!是,我知道,人家條件的確優秀,可人家看不上你啊,有什麼辦法?」
費雪心說,他現在看得上您女兒了,是您女兒不要他了。
「行了媽,我這趟回來就是告訴你們——您的寶貝閨女,費家的千金大小姐,終於名花有主了!您老就把心放回肚子裏,別再為我的終身大事整么蛾子了。」
費雪回來的確是想當面跟家人說這件事,只是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母親大人拉着選駙馬了。
費母愣了秒,瞧著女兒,好一會兒才說:「真的假的?你有男朋友了?是誰?」
「是誰我先不說,但真有了。」
她的朋友圈對父母親戚一眾人等,設置了「不可見」——所以那晚官宣的戀情,家人並不知道。
不過,圈子就這麼大,估計過幾天還是會傳到母親大人的耳中。
「我看你又在騙人。」
「騙你是王八。」
話音剛落,費母伸手過來要掐女兒,「死丫頭,能不能好好說話!你要是王八,那你媽你爸是什麼!」
費雪哈哈大笑着起身逃離,「所以我不會讓你們做老王八啊!」
客廳座機響起,費母懶得搭理女兒,罵罵咧咧地去接電話。
幾分鐘后,她起身朝樓上喊:「小雪,下來,去你舅舅家了,外婆身體不舒服。」
「外婆怎麼了?」
「哎,人上年紀了不就是那樣,過去看看再說。」
「噢,就來!」
當晚,外婆又住進醫院。
老人家自從之前摔了一跤,雖然手術很成功,但身體狀態還是每況愈下。
江城醫院很多,可好醫院就那麼幾家。
陰差陽錯的,外婆這次住的正好就是卓易霖上班的醫院。
費雪心裏有點莫可名狀的小情緒,走在醫院像做賊一樣,總擔心在什麼地方偶爾卓易霖。
遇到也就算了,沒什麼,可就怕人家會誤會——想着那麼多醫院不選,偏偏選這家,會不會是故意盼著點什麼……
要是這樣,那可就尷尬了。
費母要在醫院照顧老太太,吩咐女兒回去取一些住院的生活用品。
費雪大包小包拎滿了兩手,下車後跟逃難似的入了住院部。
按電梯時,不想把東西放下,吃力地舉起旅行包。
不料,身旁突然出現一個身影,緊接着,手裏的重量就輕了。
「你怎麼在醫院?」卓易霖看着面前痴心戀戀的女孩兒,驚訝地問。
費雪吃了一驚,心跳都漏掉半拍,等回頭看到他,一時不知該用什麼表情面對。
還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早知就應該極力說服舅舅去別的醫院。
「我……外婆住院。」她沉默了幾秒,見男人盯着她,只好回復了。
卓易霖眉心微蹙,「是舊傷複發嗎?」
「說不好,也有一些其它毛病,反正年紀大了,不可避免……」
電梯來了,卓易霖提着東西還用手擋了下門,讓她先進。
費雪走進去,站到最裏面,想跟他保持距離。
可卓易霖怎會允許,緊跟着她的步伐,與她面對面。
醫院電梯基本都是人滿為患的,很快,他被擠得幾乎貼上女孩兒的身體。
費雪瞪他,「你幹嘛?」
男人一臉無辜,「是後面的人擠我。」
「……」
外婆在心血管內科住院,到了樓層,滿滿當當的人擠得費雪都出不去。
卓易霖艱難地將幾包東西騰到一隻手裏,空出另一手,不由分說地拽住她的胳膊,將她拉了出來。
不過一出電梯,費雪立刻掙開了他的鉗制。
「你別這樣,我有男朋友,別陷我於不義。」
卓易霖瞧着她冷漠彆扭的臉龐,臉色溫溫地落寞著,沒說什麼,只是問:「外婆病房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