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千語回到家,孩子們已經吃過飯了。
見只有媽媽一人回來,小傢伙奇怪地問:「爸爸呢?他怎麼沒回來?」
楊千語在沙發坐下,抱起女兒坐在腿上,解釋道:「爸爸回他的爸爸媽媽家裏了,晚點回來。」
希希開口就道:「那個壞奶奶都不喜歡爸爸,爸爸還去做什麼。」
「希希,不可以這樣說話。」她嚴肅起臉色,再次糾正女兒,「每一個媽媽都喜歡自己的孩子,每一個孩子也應該尊敬自己的爸爸媽媽——懂嗎?」
希希小嘴巴一撅,「哼,本來就是她壞……」
楊千語也明白,徐紅對希希的態度的確太惡劣了,要讓一個這樣年幼的孩子學會「以德報怨」,的確有些為難。
於是,她溫柔地抱着女兒,親了親她的臉蛋,也沒再強調什麼。
「對了媽媽!我新學了一個故事,講給你聽好不好?」看出媽媽不開心,希希懂事地想哄哄她。
楊千語當然捧場:「好啊!媽媽最喜歡聽希希講故事了。」
小丫頭從她懷裏跳下來,在沙發前站定,惟妙惟肖地開始表演。
兄弟倆也跑來坐在媽媽身邊,母子三個看得投入,直到楊千語的手機響起。
她瞥了眼屏幕,是費雪打來的。
見希希講得陶醉,她沒捨得打斷,便把手機按了靜音放下,繼續當好觀眾。
直到小丫頭講完,像模像樣地鞠躬,母子三人才坐起身來,一起鼓掌。
「希希真棒,把小動物的聲音都模仿得很像。」
兩位哥哥高興地上前去抱着妹妹,也是一個勁兒地表揚。
楊千語看着孩子們笑鬧,拿起手機走開,回閨蜜的電話。
「你在午休嗎?是不是吵醒你了?」費雪問道。
「沒有,剛陪着孩子們,希希正講故事,我怕打斷她。」
「好吧,真是個好媽媽。」費雪說完,突然又問,「這麼說,你在家不在醫院?」
「不在,封墨言出院了,我在御苑。」
「哦,那我去御苑找你們吧!對了,我剛從公司加完班出來,還沒吃午飯,不介意我蹭個飯吧!」
楊千語笑着說:「費大小姐賞光,榮幸之至!」
「好,一會兒見!」
掛了電話,楊千語叫來容姨,吩咐廚房給費大小姐準備點吃的。
看了看時間,下午一點多了,封墨言還沒回來,也不知他在老宅那邊怎樣——有沒有再起衝突,有沒有再挨罵。
想給他發微信問問,可又怕發過去讓他感覺是在催促,猶豫了下又打消念頭。
畢竟是一家人,沒了她這個外人在場,他們應該能和睦相處吧?
哎……
這一團亂麻。
費雪來得很快,給孩子們帶了水果零食,小宙那個吃貨當仁不讓,力大無窮地扛起一袋,高興上樓。
希希午後犯困了,容姨帶着她去睡覺。
小宇跟費雪打過招呼,便又去研究自己的樂高機械人。
客廳里很快就剩她倆。
「走吧,你不是沒吃飯?剛做好,趁熱吃。」楊千語帶着費雪去餐廳。
費大小姐看着餐桌上堪比五星級酒店出品的西餐牛排,食指大動。
「怎麼就一份?你們都吃了?」
「嗯,專門給你做的。」楊千語笑着。
「那多不好意思,看來我得吃得連渣兒都不剩才行。」
兩人坐下,傭人給楊千語送了杯茶來。
費雪切著牛排,瞥了眼閨蜜這架勢,嘴角勾著笑:「你這女主人的范兒,已經爐火純青了——看來,好事將近啊。」
楊千語裝傻,「什麼好事?」
「你說呢?難道你們就這樣名不正言不順地住在一起?你倆不在乎旁人說法,難道也不為孩子們考慮考慮?」
「誰說我們要住在一起了?」
費雪吃驚了,「什麼意思?你倆還沒合好?」
楊千語喝了口茶,才不緊不慢地說:「合好也不代表得同居吧,我還是要回之前住處的,孩子們……看他們喜歡,兩邊輪著住。」
費雪吃着牛排,搖頭嘆息了聲,「你啊……心裏還是計較著吧?咽不下那口氣。」
楊千語臉色耷拉下來,頓了頓才說:「我跟他之間,矛盾、障礙太多,不是我妥協放下一切,就能一帆風順的。」
費雪今兒過來,就是因為之前封墨言給她打電話,說千千這段時間不開心,瞞着事兒——她正好有空,過來聊聊,想着開導下。
此時聽她這消極惆悵的話,費雪順勢就問:「你這兩天到底是怎麼了?不止是思念你媽媽和外婆那麼簡單吧?」
楊千語怔怔地盯着面前的茶杯,還沒想好這千頭萬緒從哪兒說起,桌上手機又響。
看着來電,她立刻接通:「喂……」
「姐,我是俊俊,剛從家出來呢,打電話跟你彙報聲。」那邊,楊梓俊照例很熟稔熱情的樣子,言談間對她這個「大姐」好像極為尊敬。
楊千語笑了下,對「彙報」這個詞不置可否。
「你把他勸好了?」
「你覺得可能嗎?哎……」楊梓俊嘆了口氣,無奈地說,「我跟他嘴皮子都要磨破了,沒用……我剛打聽了下,公司已經瀕臨破產了,因為接連幾個項目失利,資金鏈斷裂,現在合伙人、客戶、銀行,全都催債著,他是走投無路,狗急跳牆,才想到這種法子訛錢。」
楊千語聽着這些話,一時不知如何回應。
楊梓俊跟她說這些,她很怕接下來的話就是——姐,你反正不差錢,要麼……幫幫他唄,畢竟是你親生父親,打斷骨頭連着筋的。
如果真這樣道德綁架,她不知是要見死不救,還是心軟妥協。
索性,沉默,不接話。
不料,楊梓俊也聰明,見她這邊安安靜靜的,笑了笑說:「姐,你是不是我以為打電話來當說客的?」
呵!
楊千語笑了下,暗忖這個弟弟有點叫她刮目相看了。
又想到自己的小心翼翼,頓覺羞愧。
難不成,她還能被這個初出茅廬的小子給嚇唬住了?
於是,她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你當說客也沒用,我是生意人,不是慈善家,別說我一時拿不出那麼多錢,就算能拿出,我也不會那麼傻。」
楊國華根本就沒有生意頭腦,這年頭經濟大環境不景氣,多少知名企業都寸步難行,連連虧損——他這種三腳貓的功夫又如何屹立商界?
就算她這次幫忙渡過難關了,可也不過是解燃眉之急,給公司續命而已。
楊國華不但沒有能力掙回那些錢還給她,反而會覺得有了後盾和依靠,更加肆無忌憚。
這樣一個無底洞,她是有多蠢會主動跳進去?
反正橫豎都是要撕破臉的,不如一開始就別給希望。
楊梓俊不意外聽到這樣的回答,沉吟片刻,道:「其實我也這麼想的,那破公司早該解散了,不然以後留給我繼承也是一堆爛攤子,我才不想管那些破事兒。」
聽到這話,楊千語吃驚不已,「你真這麼想?」
「那不然呢?我有自知之明,要是公司形勢好,我接手那還能混個富二代瀟灑幾年,可眼下這行情……我爸都搞不定,我更不行了,何必自尋煩惱呢。」
「可楊家破產,你就什麼都不是了。」
「你以為現在沒破產,我就是什麼了?」楊梓俊笑了笑,自嘲地道,「我那些朋友,知道我家的情況后,都不接電話了,生怕我找他們借錢。這世道是什麼樣兒,我可太清楚了。」
楊千語無聲笑了笑,沒接話。
餐廳里安靜,所以即便她沒開外音,費雪離得近,也隱隱約約聽到一些話了。
忍不住地,豎了個大拇指。
楊千語知道她是什麼意思。
講真,她也沒想到楊國華那個德性,居然還能生出一個頭腦清醒又三觀正的兒子。
她原以為,只有自己是那個「另類」呢。
「姐……你在聽嗎?」
「你說。」
「姐,我知道……我媽跟我二姐,以前對你不好,前陣子又陷害你,可她們是她們,我是我……哎,雖然這話說出來可信度不夠,但我是真心的,你能不能看在我跟你有一半血緣的份上,適當的……只是適當的,幫幫我啊?」
楊千語終於明白這小子頭腦清醒的原因了。
說到底,也是為了自己。
「你想要我做什麼?」她倒想聽聽,這個弟弟有什麼「陰謀」。
「不做什麼,我的意思就是……我先跟着誠哥做事,以後如果我有能力自己創業了,你能不能幫我一下。當然,要是我沒那個本事,也就算了。」
「就這樣?」她還以為,這小子也要獅子大開口。
「就這樣啊……我爸的生意我不想接手,破產了才好,但我自己也不想一輩子給別人打工,我先歷練歷練吧,以後有機會再說。」
楊千語想了想,也沒給準話,只是道:「等到那一天,我們再談。」
「行吧。」
臨掛電話,楊千語突然想起一事,「對了,有件事要麻煩你跑跑。」
楊梓俊一聽來了興趣,「什麼事,你儘管說!」
「加個微信吧,我把地址發給你,你去查查那個地方住着的是什麼人。這件事……不要告訴任何人,任何人,你懂嗎?」
楊梓俊道:「就是不要告訴我爸唄。」
「呵,你還真是聰明。」
楊梓俊的確聰明。
他想,以這個姐姐的能力,想要調查什麼事哪裏需要他幫忙?找封墨言不是分分鐘搞定?
可她不找封墨言,卻找他這個關係疏遠的弟弟。
那只有一種可能——要調查的這事兒,跟自家有關。
那肯定就得瞞着他們那個走火入魔的渣爹。
楊千語掛了電話,費雪也已經吃完了午餐。
抹過嘴,喝了茶,費大小姐好奇地問:「你那弟弟什麼時候跟你這麼熟了?主動給你打電話聊半天。」
楊千語嘆息了聲,「還沒來得及跟你說呢,這幾天一堆破事,煩死我了。」
「一堆破事?怎麼了?」
楊千語心裏煩悶,想着跟人傾訴下輕鬆一些,說不能還能一起想想辦法,便把楊國華最近接連作妖的事娓娓道來。
費雪聽得義憤填膺,桌子都要拍出洞來。
「這簡直……禽獸不如!你到底是他親生女兒啊,他就這樣禍害你?不怕遭天打雷劈?」
楊千語只靜靜喝茶,早已想不到任何詞形容楊國華了。
「這麼說,封墨言不在家?」費雪突然反應過來。
「不在,他還在老宅,我先回來的。」
「哦,我剛進門沒看見他,還以為在樓上休息呢。」費雪說完嘆息了聲,同情地看向她,「難怪你說現在不想跟他住一起,你們這亂七八糟的事,啥時候才能平息啊。」
「誰知道呢……」她也覺得心累。
好在,現在跟封墨言是齊心的,起碼心裏頭還有點支撐。
「不過,你那個弟弟可真是人間清醒啊!叫人刮目相看!知道原生家庭靠不住了,立馬切割的一清二楚!連自己親媽都能捨棄。」
楊千語正在加楊梓俊的微信,然後把古鎮那套四合院的地址發給他,方便他去查裏面住的人是什麼身份。
聽閨蜜吐槽,她笑了笑,「老話沒說錯,人不為已天誅地滅。親媽親姐又如何,到時候坐完牢出來,非但不能幫他,還會是他的累贅。」
「可這人過於涼薄絕情,你跟他打交道也得小心些啊。」
楊千語發完信息,放下手機,端起茶喝了口:「我知道,可我現在若不跟他假意維持姐弟關係,就等於再給自己樹一個敵人。一個親爹還沒搞定,再來一個薄情絕義的親弟弟,那我這日子還過不過了。」
「噢,原來是這樣……」費雪點點頭,欽佩地對她豎起兩個拇指,「我還以為你被那傢伙的糖衣炮彈迷惑了呢,原來你是將計就計。」
楊千語皺皺眉,沉吟片刻,淡淡地道:「其實……如果他不算計我,以後若真有需要我幫助的地方,我會幫的。」
「嗯,我懂你的意思。畢竟是一家人,你又心軟,若不是被欺負到這個地步,你也不會見死不救。」
是的。
楊千語雖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過,但心底里,她還是渴望那份家庭溫暖的。
這是她一輩子的遺憾。
這麼一想,她倒有些感激封墨言了。
感激他的堅持霸道,讓她最終回心轉意。
不管他倆的感情是否還會回到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狀態,至少,圓了孩子們的美夢,讓他們不再經歷自己曾有過的遺憾。
餐廳里靜悄悄的,費雪回想着她剛才說的話,又想起一點:「你剛說,封詩雯當年陷害你,只是個幌子而已,是什麼意思?」
「哦,就是……我覺得真正反感我,想阻止我跟封墨言在一起的人,應該是徐紅。」
費雪吃了一驚,「為什麼?你以前不是說……她一開始對你很好嗎?幾乎是當做自己女兒來寵著。」
「那時候是很好,可我今天才明白,那份好都是因為我媽媽的緣故。我外公外婆家境很好,我媽是名門閨秀,她跟我媽的關係一開始就好比我們兩個。」
「後來我媽去世,我那個不成器的父親,吃喝嫖賭樣樣齊全,可就是做生意不在行。要不是有我外公外婆的人脈跟家底撐著,他哪能熬到現在。」
「我媽去世后,徐紅估計也看出楊家早晚要沒落,自然也不想我嫁給她兒子,做封家兒媳。」
費雪點點頭,懂了,說到底,都是有利可圖才假情假意,可很快又疑問:「但那時候,你媽媽去世,頭幾年他們對你很好啊!」
「大概就是同情吧……她跟我媽畢竟是多年友誼,看我那麼小又那麼可憐,於心不忍吧。後來我慢慢長大,跟封墨言的關係越來越親近,封墨言那時候對我……好到連封詩雯嫉妒。我們就差一層玻璃紙沒捅破了,她可能意識到問題所在,就想着……」
費雪接着說:「她只是同情你,想着看在你媽媽的面子上,照顧下你。可當看着你們都長大了,互生情愫,怕你粘着他兒子不放,以後要嫁進門來,就慌了,急了——所以想方設法拆散你們。」
「嗯,應該就是這樣吧。剛好封詩雯又是個嬌慣壞的,早就對我嫉妒生恨,認為是我搶了她的哥哥,一門心思要趕我走。」
捋清這一切,楊千語心裏竟覺得對徐紅也沒那麼恨了。
說到底,反而是她沒有自知之明。
「其實,如果不是我小時候那麼依賴封家,那麼依靠封墨言,也許就不會發生後面那些事。現在想想,是我逾距了,本就非親非故的,人家憑什麼要關照我呢?是我太沒有分寸感,真以為兩家好得親如一家,才會引發後面那些事。」
費雪聽她這麼說,心疼極了,按在她手臂上緊了緊,「你別這麼想,你那時候太小,失去媽媽本就可憐,又來一個后媽,多個妹妹,一邊跟你爭寵,一邊虐待你——人的本能驅使着你去尋找另外的溫暖,只是人心隔肚皮,你也沒想到封家對你的關照不是真心的。」
楊千語笑了笑,「我就是隨意感慨下,過去這麼多年了,是非對錯都無所謂了。」
「嗯。你這麼想就好。哎,我們要是從小就認識多好!那我就帶你去我家,像你這種乖巧聽話又成績好的別人家的孩子,我爸媽喜歡還來不及呢!」
兩人都笑起來,楊千語還沒說話,一道低沉威嚴的嗓音從門口傳來,「那幸虧你們沒認識那麼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