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墨言「看」着她,沒有理會她的質疑和威脅,而是低沉和緩地開口:「千千……你能,坐近點嗎?我看不到你……」
他的手指微微抬起,想觸摸她的意思。
大概是說,眼睛看不見,起碼讓他感知到。
楊千語定定地凝視着他,手指抖了下,遲疑了好一會兒,才抬手過去,放進他指間。
男人緩緩攥緊手指。
楊千語漸漸接受他失明又部分失憶的事實,等心情沉澱了會兒,問道:「你還記得哪些事?你知道自己是怎麼摔傷昏迷的嗎?」
封墨言攥着她的手,緊緊的,瘦削深邃的臉龐也漸漸平靜下來,低聲道:「我們爬山,你不小心滑下陡坡,我救你,我們一起滾下去了……」
她一驚,「那麼久遠?」
而且更巧合的是,某乎上今日更新,正好寫到這裏!
「封墨言,你有沒有把我們之間這些年的過往告訴過別人?」
男人迷茫,皺眉,「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就是我們相處這些年,好的,不好的,很多細節,你有跟別人說過嗎?」
她這個問題來得莫名其妙,封墨言完全不懂,否認道:「沒有……」
楊千語在心裏嘆息了聲。
他都失去那些記憶了,當然也不知道自己出事前做過什麼。
看來,這傢伙忘掉的剛好是他們關係開始走向惡劣后的那幾年,包括她被封家冤枉,被他誤解,兩人被迫結婚又離婚,還有重逢以來的種種不愉快……
真是造化弄人!
她都下定決心與他劃清界限了,可他卻把那些傷痛全都忘記了——記得的,只是他們之間的美好。
楊千語無奈地搖頭淺笑。
封墨言看不見,但聽她一直沉默,又微微緊張起來:「千千……你怎麼了?」
「沒怎麼……」她打起精神來,好奇地問,「你不想知道自己忘記了什麼嗎?」
「當然想,不如你講給我聽……我們什麼時候結婚的?什麼時候有了孩子?剛才那個小女孩,她喊我爸爸……」
「我們——」楊千語是想給他講,可要開口才發現無從下手。
那麼多傷痛,那麼多經歷,那麼多苦楚,哪裏是三言兩語可以說清的?
他不解,「我們……怎麼了?」
「我們分手了,可是封爺爺讓你必須娶我,你才能繼承公司的股份,掌管公司,所以你還是跟我結婚了。結婚三年後,我們又離婚,之後我發現自己懷孕……」
封墨言滿懷期待的臉色一寸一寸冰封,那雙失去光明的眼眸也浮起濃重的疑惑和不敢置信。
「這……怎麼可能呢?我們為什麼分手?怎麼還會離婚?」娶她為妻是年少時就成型的夢想,是他夢寐以求的願望。
女人未語,臉色複雜。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們現在有孩子,可還是離婚狀態?」
「嗯。」
「孩子跟着你?」
「女兒跟着你,還有兩個兒子,跟着我。」
他更驚:「我們有三個孩子?!」
「對,三胞胎……」她回答了,頓了頓,又說得更詳細點,「當年我是在離婚後才知道懷孕的,怕你得知后不許我生下孩子,所以我沒告訴你,自己偷偷生了。」
「三胞胎早產,最小的那個女兒危在旦夕,我自顧不暇,只好讓人把女兒送到你身邊,想着你肯定會有辦法的。我帶着兩個兒子離開了。」
「還有你摔傷……不是跟我跌落陡坡摔的,是楊采月……楊采月你記得吧?是她讓人擄走了小兒子,要抱着小兒子跳樓,你為了救孩子,從七樓摔下來。」
「孩子被你保護得很好,只有一些皮外傷,可是你傷得很重,命懸一線,醫生全力搶救,你昏迷了十多天,才蘇醒過來……」
封墨言愣住了,攥着她的手,空洞的眼眸越發混沌,臉上也失去了反應。
他們有三個孩子,這是多美好的事啊!
可他為什麼不記得?
他怎麼把這麼重要的事情忘記了?
不行,他要想起來,要把那些美好的畫面找回來。
封墨言很努力地回想,可他一用力思考,整顆腦子就像是啟動了緊箍咒模式,頭痛欲裂。
他想抬手捂住腦袋,奈何力不從心,手抬了抬又落回去,臉色痛苦地蹙成一團。
楊千語急忙傾身過去,「封墨言,你怎麼了?哪裏不舒服?」
「千千……你以前都叫我阿墨哥哥的,可你現在連名帶姓地叫我——你是不是特別恨我?我是不是做了什麼讓你傷心的事?」
封墨言強忍着疼痛,雙目茫然地看向她這邊,沁出冷汗的臉龐因疼痛而隱隱抽搐著。
楊千語看着他這副模樣,千言萬語如鯁在喉,最後只能安慰:「你好好養傷吧,過去那些都已經過去了,記不記得也無所謂了。」
「怎麼能無所謂?你說我們之間有三個孩子!我是三個孩子的父親,可我卻什麼都不記得!」
「也許你以後會想起來的。」
「這可不好說……」他怔愣地呢喃了句,狀似冷笑。
病房裏安靜下來,兩人一時都不知說什麼好。
宮北澤抱着希希回來,小心翼翼地問:「你倆……沒事吧?」
希希正在吃甜甜圈,從宮北澤懷裏下來后,跑到床邊用稚嫩奶萌的小嗓音問:「爸爸,你要吃甜甜圈嗎?」
封墨言聽着那聲爸爸,心裏如刀割一般。
他一定是犯了很嚴重的錯,老天爺才會這樣懲罰他!讓他連自己最親近的孩子都不記得了。
宮北澤見他神色不太好,呼吸急促,臉上冷汗直流,擔心地看向楊千語:「你們……談了什麼?又吵架了?」
楊千語心裏也不好過,緩了口氣站起身,一手放在女兒肩頭揉了揉,低聲道:「希希,爸爸不能吃這些,你吃吧。」
「噢……」希希應了句,收回手,繼續吃起來。
封墨言「看」著女兒,回想楊千語的話,想像著自己獨自撫養女兒的情景,腦子裏一片空白。
他溫柔地問:「寶貝……爸爸對你好不好?」
希希點頭:「好啊!爸爸是天底下最好的爸爸!」
封墨言聽到這話,心裏總算安慰了幾分。
「爸爸,你什麼時候才能好起來啊,像以前那樣陪希希到處玩兒……」
「爸爸……」這個問題,無意之間將封墨言再次打入地獄。
他如今雙目失明,記憶殘缺,身體上的傷更是不計其數。
照醫生的說法,他還要進行手術,以後恢復成什麼樣也尚未可知,有可能一輩子都得癱瘓在床。
他還能有機會陪孩子玩么?能有機會復明看看他的孩子長什麼樣嗎?
楊千語見他話說一半頓住,臉上的神采漸漸退卻,眸底一片死寂,突然明白過來,連忙攬住女兒回復:「寶貝,爸爸很累了,需要休息了,我們先回家好不好?」
希希嘟嘴,「可我還想跟爸爸聊天呢。」
「你不是問爸爸什麼時候好起來嗎?爸爸只有多休息,多睡覺,才能快點好起來的。」
她這麼一說,小丫頭也懂事,點點頭:「那好吧……」
楊千語回頭看向病床上不能動彈的男人,低聲道:「我先帶希希回去了,你好好養著。」
話落,她看了宮北澤一眼,點點頭算是示意,帶着女兒轉身離開。
封墨言沒說話,也沒挽留,就像是沒聽到這話一般,保持着沉默直到她們離去。
房間里安靜了太久,可封墨言縱然疲憊虛弱,也了無睡意。
宮北澤嘆息了聲,拖開椅子在旁邊坐下,盯着好友看了看,也是好奇懷疑地問:「你真失憶了?」
他微微朝這邊轉頭,沒回答,只緩緩低聲道:「我是不是傷害過她?」
「呵……」宮北澤笑了下,笑意極其複雜,「這事可說來話長了,不止是你傷害過她,你們全家對她都……視如蛇蠍。」
「我全家?」封墨言愣住,繼而想到父母提起千千時的態度——無論他怎麼要求,母親堅決不肯幫他傳話,還讓他忘掉千千……
原來是這樣。
「阿澤,把你知道的,都講出來——」既然是他錯了,那他就應該明白錯在哪裏,以後也好知道如何彌補。
可問題就是,他如今成了廢人一個,雙目失明,連起身動彈一下都做不到,他又能怎樣彌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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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女倆回家的路上,楊千語接到了凱恩的電話。
這段時間,凱恩一直在工作室盡職盡責地上班,算是替她「站崗」著。
「喂,凱恩……」
「清,你現在有空嗎?」
「有,怎麼了?」
「你在哪兒?我們見面說。」
聽他語氣有些嚴肅,楊千語知道是正事,扭頭看了看外面,見正好路過一家商場,建議:「要麼你來國貿這邊,快中午了,我們一起吃頓飯吧,也當是答謝這些日子你對我的幫助。」
凱恩沒客氣,利落應道:「好。」
掛了電話,楊千語吩咐阿全驅車去國貿。
找好餐廳坐下,沒過多久,凱恩便急忙趕到了。
「怎麼了,你看起來很嚴肅。」
凱恩坐下,把筆記本電腦打開,轉向她:「這是你的設計吧?」
楊千語看向屏幕,上面是一套手鏈耳釘的成品圖,很精美,但也很熟悉。
她點頭:「是……不過這在我的電腦里,你怎麼知道?」
「這是成品圖,已經新品發佈了,市場反響很好。我也是聽瀟瀟說,才知道這跟你的設計幾乎一模一樣——也就是說,你的設計被剽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