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天。

季秋乍一出關，踏足雲海，俯瞰偌大群峰，借紫霄道印之能，巡查紫霄內景，不由頷首，點了下頭：

「看來，在閉關之前，我與那掌教玄霄所講的話，他有在聽。」

張守一與沉浮屠之事，不過是紫霄宗這幾百上千年間的一道縮影，諸多真君不會不懂，只不過大部分都與自身有所牽連，所以不想去管。

但季秋不一樣。

這本就是他從無到有開闢出來的道脈，哪怕是推倒重來，也沒有人能說他什麼不是。

路既走錯，那就更改。

誰不聽，就是在和他這位祖師作對！

眼下既李含舟不在，他就有資格做這個執掌乾坤，乾綱獨斷的人。

況且...

略略掃了幾眼，季秋和光同塵，斂去鋒芒，腳步一邁，未曾驚動任何人，在整個三十三重峰走了一趟。

他看着那有諸多丹境報備的『衍法堂』，以及供奉殿中，靈石與寶丹供給幾乎多出一倍的資源，輕笑了下。

這樣，不是挺好的嗎。

只不過啊...

從那有無數懸浮於空中的靈道走過，落在了主峰『紫霄』的後山。

季秋看着千餘載歲月里，葬下了無數先輩名諱的宗門祠堂，有些默然。

哪怕未曾邁入，只借紫霄道印一察，他都能看得到供奉玉牌，那最上首所銘刻的幾道熟悉名諱。

裏面，有的是曾經最開始收下的門徒。

同時，在這些弟子上面...

還有一道熟悉的名字。

【清微子】

曾經第三世里，在他離去過後，紫霄唯一的擎天支柱，那位留守傳承的紫霄觀主清微子，卻是再也見不到了。

季秋如今仍還記得，自己當年離去前，曾親自將道統傳承，重新託付給這位觀主。

他那張副嚴肅鄭重的臉龐，即使隔了這麼久的時間，在修行之輩的記憶里，卻是依舊未曾遺忘，清晰無比。

能培養出諸如玄霄真君這樣優秀的掌教，足以見其慧眼識人。

若不是清微子因資質與悟性受困，早在千載之前，便大限已至，無奈壽終，要是叫他活到今天，以他的威望，關於之前紫霄的些許亂象，根本無需等到自己歸來，他自己就能給撥亂反正了。

回憶起曾經的一幕幕，季秋不由唏噓。

而就在他睹物思人之時，

敖景覺察到了他閉關結束，所以自虛空中顯出身形，與其並列。

望向那座祠堂，宮裙仙子似乎也能明白，此刻的季秋在想些什麼。

「清微子觀主昔日得前代真人華陽都醍醐灌頂，雖破境金丹，但潛力也已耗盡，終身不能更進一步，這都是當年你我親眼見證的。」

「如今紫霄能夠等到你回來，哪怕他老人家已去，可要是能夠得知，想來亦會心中無憾才是。」

拍了拍季秋的肩膀，女子語氣帶着寬慰。

「另外...」

「故人故宗，也都已見，你要不要考慮，跟我一起回一趟西海？」

「紫霄玉京天靈氣雖然濃郁，但比起西海從古至今的積累，還是有些相形見拙，而且海中奇珍無數，足以供養你直指元神。」

「屆了那時再出世，無論是李含舟之事，還是那古神通的威脅，又或者去追尋蘇七秀的痕迹，都是任你遨遊。」

「怎麼樣，考慮一下？」

搭在肩膀處的溫熱，再加上耳畔傳來的吳農軟語，叫季秋回過神來。

他側着頭看了一眼笑意吟吟的敖景，微微一笑，但並未答應，只是伸出手指搖了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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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跟你回西海。」

「阿景，你想的東西，我都知曉。」

他的眸光流轉，好似看破了女子心中所想，於是又道：

「如今李含舟生死未卜，從古神通口中得知『輪迴刀』，我於紫霄卷宗之中查閱，聞得古老歲月前，有一至尊名為輪迴刀主，他所祭煉的帝兵，便是此物。」

「此刀號稱『斬人也斬道』，每每斬去一條他人性命，便能吸收其神魂記憶，化作一枚道果，既可供道主本人蔘悟，也可當作所謂機緣傳出，寄於他人身上。」

「待到時機成熟，比如道果繼承者成就法相甚至元神，便能不費吹灰之力，連本帶利，將其一併收回，端得不可思議，難怪能與天意劍，光陰燭照圖這等物件媲美。」

「這是我在李含舟那小子留下的卷宗里，所查閱得到的，看來自成就了元神后，他應該自己也覺察到了幾分不對，只可惜...」

「我只能感受得到，他的氣息與蹤跡在北方，應是開陽道洲下屬的茫茫諸域內，其他的，就並不知曉了。」

「此事迫在眉睫，我不可能不聞不問。」

「七秀墜入陰世，有天意劍傍身，玉衡三魔又未曾在外界宣揚過此事，我並不相信她會隕落，再加上我並不曉得如何闖入陰世，對此可謂一無所知，所以只能擱淺。」

「可含舟不一樣。」

「我感受着紫霄道印傳遞而來的，那股子若有若無的氣息...」

提及此事，季秋有些憂慮：

「他可能是真出大事了。」

「而無他坐鎮，如果我再離去，紫霄值此風雨飄搖之際，難保不會出事，於情於理，我都不會退走。」

「另外...」

「阿景，能有什麼法子，幫我聯繫趙紫瓊嗎？」

「這很重要。」

季秋的眼中，此時帶着認真：

「我借紫霄道印，錨定含舟的那一縷神魂氣息，能夠窺視到他的大致所在。」

「可以我如今的實力，若不倚仗紫霄玉京天都大陣再輔以道印，難以硬撼元神，所以...不管怎麼說。」

「我都得去和『老朋友』，見一見了。」

季秋悵然一嘆，露出緬懷。

其實，對於趙紫瓊那小姑娘，他還是有幾分期待的。

一千多年的風霜，到底歷經了什麼洗禮，才能成為今日名震東荒的神朝女帝？

她甚至超越了紫霄聖主李含舟，蒼龍嫡傳敖景，近乎成為了當代執棋人之一，尤其是【仙盟】關閉，群龍無首，在那開陽道洲的茫茫諸域，大燕神朝幾乎取代了開陽道君的地位。

很難想像，這個國度立朝以來，才不過短短一千餘年！

而如今局面。

也只有聯繫大燕神朝，看看能不能仰仗這位一二，看在曾經『大燕國師』的面上，幫襯幫襯了。

畢竟...

按理來說，縱使趙紫瓊不出面，季秋將自個兒身份拍出，別人他不曉得，可岳宏圖...

這尊曾經第三世時武道通天的親爹，估摸著可不會看着他不管的。

有爹拼，某種意義上講，也是件好事。

因為據敖景所言，那位在千餘年裏勇勐精進，傳聞更是打破了武道桎梏，成就了堪比道君的人仙之身，並非三道齊進，而是專註煉體，因此當世可比肩者，寥寥無幾。

一般的道君，在這種氣血化周天的人仙面前，怕是都不敢祭出元神施展玄奧神通，不然一旦被逮住，元神甚至都有可能被生生震碎！

若有岳宏圖和趙紫瓊幫襯，說不定事情便將有所轉機。

畢竟，古神通也不過是元神身而已，他能豪情壯志，想要一會那輪迴刀主，想來...其人也不過是帝兵傳人罷了，不可能是斬道尊者，更不會是當年那位至尊。

這種人物，還沒有強橫到不可思議的程度。

要不是季秋極短時間內，匯聚不到諸如『九鼎』那等不可思議的神物，從而破境元神，說不得他都要自己出手，橫跨諸域，去孤身一人一探究竟，看看到底是誰在算計他徒弟了。

「這樣嗎...」

敖景撫了下鬢髮，口中輕喃一句。

之前玉京天宮那一幕亂象，還有李含舟的處境，她都並非一無所知。

這種情況，並不是耍性子的時候。

如果季秋的修行與安全無法得到保障，她是不可能安心去往西海，接受傳承的。

所以，即使心中不怎麼情願，但女子顯然分得清輕重緩急。

只見敖景眼神複雜，靜默片刻，才低聲道：

「既然如此...」

「我就且去聯絡一二趙紫瓊吧。」

「若有她出面保你的話，確實比我這區區新晉元神，要有保障的多。」

宮裙仙子伸出修長的玉指，於虛空勾勒成一道玉符，似乎想要聯通虛空，語氣稍稍有些吃味。

對此，季秋無奈笑了笑，只摸了摸她的腦袋，也沒太多心思前去安慰。

畢竟...

這短時間內，突然遭遇到的事情實在太多，而且每一樁都並非法相可以插足。

他的實力，還是差了些許。

「要加緊修行啊...」

以往鍊氣時認為，道基就是大修。

可後來經歷的多了，又覺得真人才是強者。

本以為歷經千般磨難證得法相，怎麼也稱得上是一方巨擘了。

但誰曾料到，不成元神，則終為螻蟻...

修行啊，果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攀至山巔，才知青天之上，仍有前路。

大不易也。

季秋心中暗暗感慨。

敖景雖許久未曾回去大燕神朝，但她不可能沒有手段聯絡趙紫瓊。

所以，如果一切順遂的話...

應該不必等上太多時間。

就在他心中正自想着。

那化作道紋，覆蓋在他手背上的紫霄道印，此時卻是有陣陣紫芒乍現，甚至直接從中脫離，升入三十三重峰上，直入雲霄。

與此同時，紫霄都天大陣環繞的玉京天宮，也開始突兀震動而起，化作警兆，玉京山外八百重罡風獵獵，如臨大敵！

「這是...？」

季秋一怔，隨即感應了下紫霄道印，眸子『唰』的凝重起來。

「有元神，入了紫霄道域。」

一聲低喝落罷，來不及多言，季秋腳步一踏直入青冥，下一刻已至雲頂天宮。

而在紫霄殿內。

凡於宗門的真君，此時都已一臉嚴肅，雲集而來。

「祖師！」

諸多法相見季秋到來，紛紛開口，對此季秋只是示意點頭，便望向那紫霄道印懸空，所映照而出的一副畫面。

只見到——

散發滾滾黑焰的無邊業火，將道域邊緣，秋霞山方向的穹霄，都給染上了無邊墨色。

似乎有身披黑袍的存在，隱於其中，或明或暗，端坐於九葉蓮台之上，直渡而來！

他見到了紫霄道域外圍，由玉京天佈置而成，近乎籠罩天地四方的示警大陣，只眉頭微微一皺，緊接着下一秒，毫不猶豫便抬起手掌，勐地一按！

剎那間，巨掌橫空，毫無顧忌，便以一副強勢無匹的姿態，踏入了紫霄山的地盤！

緊接着，那黑袍身影似從蓮台起身，望向穹霄莫名一笑：

「李含舟，你若在紫霄，便出面一見罷。」

「可要是一刻不顯身形...」

這人抬手而起，輕輕一捏：

「那本座便權當作，你已死透了，這不得擅自踏入元神道場的規矩，自然就是虛妄。」

「而今玉衡覆滅，【仙盟】化作過往，天下名山大川，還有正宗聖地之名，玄門大派坐得，憑何吾輩從血與火中殺出的道統，便坐不得？」

「玄青陽今日跨界而來，只為擒殺一小輩而來，他拿了本不該屬於他的東西。」

「要是你們紫霄的老祖已隕，那就將玉京天獻出，並將天鼎仙城逃遁出來的餘孽陳北滄拿下，給本座送來，本座還能叫你們道統去往他處，再開山門。」

「可要一刻之後，毫無動靜...」

「那，本座就要自己去取了！」

一聲罷了，這尊大魔似乎也是知曉李含舟不在宗門，於是也不着急，只散發黑焰的大袖一揚，冷聲一笑。

頃刻間。

玉京天宮所能窺視的畫面，便是一片模湖，只能感應得到那漫天黑焰所化的法相，而再也覓不得那『玄青陽』的立身所處。

「九幽魔，玄青陽！」

天宮中，玄霄真君駭然。

「這魔頭...正是前不久覆滅玉衡聖地的主謀者之一！」

「他，又盯上了我脈？！」

諸多真君心頭沉重。

畢竟是一尊元神，絕非等閑之輩。

而且...

這尊，可是萬載前成道的大魔，一經出世攪動風雨，連滅數域正宗，逼得曾經的玉衡道君，都是親自出手，雖重傷此獠，可卻仍被其給逃脫了去。

據聞，此人吸陰世九幽火成道，故此又號九幽魔，與萬屍山萬魁、散鬼尊祁宣共列玉衡三魔！

如此漫長的歲月里，玉衡誕生的魔道巨擘，自不止這三人。

只不過，其他的魔道元神巨頭，都沒有這三人手段高強，實力莫測，所以即使壽元無拘，也難逃清算。

本來，有玉衡道君，以五衰盡渡的絕強實力，可以橫壓一道洲，再加上諸位聖地道君，無人敢冒頭，但架不住而今局勢天翻地覆，道消魔漲...

看來紫霄，怕是有難了。

季秋此刻，眉頭緊皺。

「陳北滄？」

想起鎮元山中，自己取回元陽劍所見到的那道神魂虛影，季秋心中訝然：

「他如今...在我紫霄道域？」

念及至此，季秋剛想運轉紫霄道印查探，卻不想張道罡語氣有些無奈，率先開口，道出了原委實情：

「諸位，就在前不久。」

「本君有一位身受重創的道友，遁入我脈道域之中，當時本君坐鎮中樞，監察四方，見此並沒多管。」

「卻不想...」

「竟將這魔頭給引了過來。」

「吾甚愧矣...」

說罷，一聲長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