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光明坐到法官席位，掃了一眼，宣布開庭。

經過一些固定流程，如書記員宣讀法庭紀律，核對到庭人員身份等之後。

宋光明向原被告雙方詢問是否願意調解。

這也算是例行詢問吧。

畢竟這民事案件，跟刑事案件還是不太一樣的，一般來說在正式開始法庭調查前，雙方還是可以調解的。

但是很顯然，這個案子的雙方，不存在調解的可能性。

那沒什麼好說的了，直接進入法庭調查階段。

羅大狀宣讀起訴狀。

起訴狀內容主要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是針對案由進行敘述，並且指出被告方侵權行為和性質，以及觸犯的法律法規。

第二部分就是提出訴訟請求：退貨，道歉，以及修改規定！

接著開始舉證質證。

羅大狀率先出示證據：那盒依舊保持完好無損的餐巾紙，消費小票，付款憑據以及發票。

除此之外，還有小和家星光大道店的菜單、宣傳單、線上點餐系統截圖等。

這些證據都是經過司法鑒定的，保證真實合法，完全可以作為支撐，證明被告方（小和家）確實存在侵權行為。

「被告方，對於這些證據你們有什麼異議？」宋光明問道。

李舒晃了晃腦袋，把始終縈繞在腦海中那種不安的感覺驅散，沉聲道：「我方對於證據的真實性、合法性無異議，但是對於證明力度有異議。」

「這些證據只能證明原告曾在我們店裡用餐，並且支付了一盒餐巾紙的錢，並不能直接證明原告起訴狀中所說的侵權。」

「我們小和家始終本著顧客至上的服務理念，自成立至今十餘年時間，一直在不斷提升客戶體驗，怎麼可能做這種自砸招牌的事情！」

李舒深吸一口氣，接著舉了下手說道：「法官閣下，被告方請求出示證據。」

「同意。」

接著。

李舒出示證據。

是公司的一些數據報表，包括：實行餐巾紙收費前後紙巾使用量對比，餐巾紙質量檢測報告，客戶滿意度調查報告等。

「原告方，對於這些證據你們有什麼異議？」宋光明看向原告席位問道。

羅大狀淡淡的說道：「對於真實性、合法性無異議，對於關聯性有異議，被告方列舉的證據與本案並無直接關係。」

舉證質證結束，接下來就是庭審重點——法庭辯論！

羅大狀率先出招，針對「自由選擇權」發動攻勢。

「根據證據可以看出，被告方各大門店均有償提供餐巾紙，卻沒有在任何地方進行說明，服務員也不會主動告知消費者。」

「也就是說消費者在結賬之前，幾乎沒有途徑可以知道他們用的餐巾紙竟然是收費的，就是在這種無從選擇的情況下，被動的有償使用了餐巾紙。」

「我認為，小和家這種行為，嚴重侵犯了我方當事人作為消費者的自主選擇權！」

自主選擇權，單從字面意思也不難理解。

選擇選擇，你總得有選擇才能行使這項權利吧？

可小和家完全沒有給消費者選擇的機會啊，直接就默認為你已經接受了有償使用餐巾紙。

這可不就是侵犯了自主選擇權。

羅大狀這簡單的一番話，直插要害。

但李舒別無選擇，只能硬著頭皮進行辯解。

「我方並沒有侵犯消費者權益的主觀故意，之所以沒有體現在菜單上，是因為我們注重提升消費者的使用體驗和沉浸感，想讓消費者更多的把注意力集中在菜品上，從而提升就餐體驗……」

「根據相關司法解釋，消費者的自主選擇權並不排除經營者向消費者進行商品的介紹和推薦，我方的菜單也好，宣傳單也好，其本質就是一種『介紹』和『推薦』，這並不侵權。」

「而且如果消費者主動詢問的話，我們小和家旗下每一家分店的每個店員，都會如實告知，也不存在故意欺瞞的情況。」

「因此，對於原告方所說的，我方侵犯自主選擇權，我誤認為這並不存在。」

李舒話音剛落，羅大狀便冷笑著搖了搖頭說道：「被告方律師明顯是在避重就輕，偷換概念！」

「司法解釋確實提到，經營者可以進行商品的介紹和推薦，但小和家的行為可並不止於此！」

「介紹和推薦的前提，是經營者把提供的商品或者服務展示出來，然後選取其中一部分進行著重介紹和推薦，可小和家並沒有在任何地方對餐巾紙收費進行過展示，根本沒有給消費者自主選擇的機會啊。」

「我想問一下對方代表，難道打著為消費者考慮的旗幟，就可以堂而皇之的侵犯消費者的權益了？」

羅大狀盯著對方質問道。

「不是，這怎麼能這樣說呢，自主選擇權它確實允許經營者進行介紹和推薦的啊，我們只是……」

李舒話還沒說完，便被羅大狀一句話打斷了。

「別說了，這個法條不是你說的那個意思。」

李舒頓時眉頭一皺，心生不悅。

雖然你是公認的行業大牛，但我也不是初出茅廬的新手啊，這基礎的法條解釋我還能搞錯？

想到這裡，李舒帶著三分火氣開口道：「羅律師，司法解釋就是這麼寫的，而且我認為我……」

結果又被打斷了。

「你到底懂不懂啊？」

羅大狀推了推眼鏡架，一副王の蔑視的表情看著李舒，淡然開口：「這法條就是我參與起草的，我來給你解釋一下是什麼意思……」

霧草！

姜白頓時眼睛一亮。

翻譯翻譯，什麼叫驚喜，什麼叫爆殺！

翻譯翻譯，什麼踏馬的叫踏馬的驚喜！

什麼踏馬的叫踏馬的爆殺！

你擱那兒小嘴叭叭說半天，結果……起草法條的作者現身說法。

姜白不會讀心術，不知道對方律師此刻是何感想，但他能清楚的看到，在羅大狀說出這番話的揮手，對方的目光都變得有些獃滯，估計已經懷疑人生了。

羅大狀深入淺出的解釋了一遍相關法條之後，攤了攤手，做出總結：「綜上，小和家確實侵犯了我方當事人的自主選擇權。」

「被告方，針對自主選擇權，你們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宋光明不愧是經驗豐富的老法官了，雖然震驚，但還是很快便回過神來，看向被告席位沉聲問道。

我是誰？

我在哪？

我要幹什麼？

李舒人都傻了，獃獃地坐在位置上，完全沒聽到宋光明的話。

「李主任！李主任！」

韓冰咬牙輕聲呼喊了兩聲，李舒這才回過神來。

「啊？沒，沒什麼要說的了。」

李舒茫然的搖了搖頭。

至此，「自主選擇權」的辯論告一段落，接下來雙方辯論的焦點圍繞在了「公平交易權」之上。

依舊是羅大狀先開口：「本月X日，莪方當事人在小和家星光大道店就餐，從始至終並未主動要求商家提供餐巾紙，也沒有使用商家自己放在餐桌上的那盒餐巾紙。」

「可用餐結束后我方當事人卻發現，賬單里多了一條餐巾紙的項目，收費兩元。」

「我方當事人提出拒絕為此買單，但餐廳方卻以總店規定為由，強制我方當事人買單，完全沒有顧及消費者的意願。」

「作為消費者，有權自己決定接受什麼服務，不接受什麼服務，購買什麼商品，不購買什麼商品，而被告方卻強迫我方當事人購買餐巾紙！」

「我認為，被告方此行為侵犯了我方當事人作為消費者的公平交易權！」

說完，羅大狀便笑眯眯的看著對方兩人。

李舒已經徹底完全沒有了自己的節奏。

作為律師，面對強大的對手和幾乎沒有勝算的案子，本來就有很大的心理壓力。

這可倒好，對手不僅強大，還特么參與過相關法條的起草。

這相當於啥呢。

你一身平民裝，剛出新手村，手裡最強的武器還是首充活動送的。

而對手卻是戰力榜榜首，滿身神裝，那耀眼的光芒都快亮瞎你的鈦合金狗眼了。

更關鍵的是，對方不僅神裝，還特么是GM賬號。

這咋玩兒？

「李主任，你說話啊，快點反駁他！」

見李舒半天沒說話，韓冰連忙壓低聲音催促起來。

李舒咬了咬牙，內心暗暗叫苦。

這場仗怎麼打啊姐姐……

但不說話顯然是不行的，李舒強行組織了一下語言，開口道：「我方不是故意要侵犯消費者的公平交易權……」

這話剛一說出口，他就意識到說錯話了。

連忙便要改口。

但是已經晚了。

「哦，看來被告方律師也承認小和家存在侵犯消費者公平交易權的情況啊？」

羅大狀頓時笑了。

「這……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說，我……」李舒頓時臉色一變。

連忙便要往回找補。

可這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怎麼找補也是無濟於事啊。

李舒只能將錯就錯，換了個角度：「我方完全是無意的……」

「無意？」

羅大狀冷笑一聲，問道：「那麼我想請問被告律師，貴公司是否明確出台過這樣的規定？而你作為小和家法務部負責人，是否知道這種做法是侵犯消費者權益的呢？」

聽到這兩個問題，李舒頓時便感覺到不太妙。m.

好像對方挖了坑等著自己跳下去。

可問題是，他知道歸知道，卻沒辦法改變什麼。

畢竟現在是法庭調查階段，面對這樣的問題也不好拒絕回答，於是只能含糊其辭：「這個涉及公司運營層面的事情，我其實不太清楚……」

「哦，你不清楚啊。」

「嘖嘖嘖，作為公司法務，而且還是負責這個案子的法務，竟然對本案的情況一問三不知。」

「我不得不懷疑你的專業性，以及你對自己工作的態度了，如果我律所的律師出現這樣的表現，我肯定把他開掉了。」

聽到這陰陽怪氣的話，李舒頓時感覺自己硬了。

哦，不要誤會，是拳頭硬了。

他真想衝上去跟羅大狀來一場真人搏擊，讓他感受感受自己鐵拳的硬度。

這話太氣人了。

說案子就說案子，怎麼還人身攻擊了呢？

李舒氣得深吸一口氣就要懟回去。

結果羅大狀卻目光一轉，看向韓冰，開口道：「韓女士，你是小和家公關部經理，我相信你不會像法務那樣不專業。所以，你應該可以解答我的疑問吧？」

李舒心頭一跳，連忙便要提醒韓冰不要亂說話。

結果已經晚了。

韓冰瞪著好看的卡姿蘭大眼睛，理直氣壯的說道：「公司確實有這樣的規定，但這也是為了節約成本，保護環境啊。」

「小學生都知道，愛護環境人人有責，我們小和家作為一個充滿了社會責任感的企業，自然也有責任和義務為保護環境出一份力。」

「我方剛才列舉的證據就可以明顯看出，自從餐巾紙收費之後，紙張浪費現象確實得到了很大的改善。」

「此舉，利在當代，功在千秋！」

這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抑揚頓挫。

但是很可惜，這是法庭辯論，是要講法的，不是說你搶佔道德制高點就可以保持優勢。

只要在法律法規上站不住腳，你就是說破了天，這也是不對的。

韓冰顯然並不懂這些。

她以為自己這番話，可以打動法官。

而身旁的李舒卻無奈的嘆了口氣，肩膀一塌。

本來就不樂觀的局勢，更加雪上加霜了。

這官司還怎麼打？

羅大狀搖了搖頭說道：「好，感謝對方友軍解答我的疑問。」

「被告方剛才的發言傳遞出兩層含義，第一，小和家總公司確實制定過餐巾紙捆綁銷售的規定；第二，小和家總公司是在明知其行為違法的前提下，依舊如此為之。」

「小和家明知道這樣的行為會侵犯消費者的權益，但他們卻從來沒有想著修改或者取消相關規定，反而還態度十分強硬，面對消費者提出的質疑，反正張口閉口就是公司規定，不知道的還以為小和家的公司規定，比法律都大呢，呵呵……」

這話就有點誅心了。

可李舒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