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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門梟士 - 第一百零七章 住店風波字體大小: A+
     

    ?雖然距離發解試還有一個月,但安陽縣已經出現了科舉前特有的氣氛,大街小巷到處可見身着青衣儒袍,頭戴方巾的讀書人。

    各種小吃也帶上了吉利的名字,比如平時的赤糖糕也臨時改名為中糕,反過來讀就是『高中』,還有三元雞肉丸、貢士羊肉丸、榜眼紅豆湯,探花玫瑰糖,酒館開始賣狀元紅,客棧開出了高升房,連青樓妓院也使出了勾引士子的絕門武器:選花魁。

    安陽縣本來就遠比湯陰縣繁華,是河北西路的第二大城,人口眾多,商業繁華,在科舉經濟的催動下,市場上更加喧囂熱鬧,十幾座勾欄瓦肆里更是人頭攢簇,氣氛異常熱烈。

    李延慶礙不過湯懷的好意,在一個月便定好了客棧,進了城,他便直接帶着張顯和秦亮來到了位於城北古鄴街上的湯記客棧。

    李延慶讓張顯和秦亮暫時在店外照看馬匹,他快步走進店內,客棧大堂十分熱鬧,左邊是客棧自身經營的飯堂,十幾張桌子前坐滿了客人。

    右面靠牆是一條長長的櫃枱,這裏就是住店的登記處了,只見櫃枱前一群士子正吵吵嚷嚷,情緒激動,店掌柜正在苦苦勸說他們去別處投宿。

    發解試和相州州學招生考試的時間幾乎連在一起,兩者只相差十天,所以不光參加科舉的士子趕來相州,還有大量前來州學參加招生考試的生員。

    安陽縣客棧雖然不少,但本身住店商人就很多,加上二千餘名讀書人湧進縣城,幾乎所有的客棧都爆滿,這幾名士子看樣子找了不少家客棧,到了湯記客棧這裏就不想走了,一定要掌柜給他們想辦法解決住處。

    李延慶剛走到櫃枱前,一名夥計便繞出櫃枱迎了上來,抱拳歉然道:「小官人,真的很抱歉,小店已經客滿,請到別家投宿吧!」

    「我是從湯陰縣過來的,姓李,我朋友應該事先和你們有過聯繫。」

    「稍等!」

    夥計扯著嗓子問掌柜道:「掌柜,湯陰縣李少郎來了,有沒有空房?」

    掌柜連忙丟下幾名士子,走過來問道:「可是孝和鄉的慶哥兒?」

    「正是,我就是李延慶!」李延慶頓時鬆了口氣,湯懷果然事先有安排。

    「你們應該是三個人吧?」

    李延慶回頭指了指牽馬站在門口的張顯和秦亮,「還有兩個同伴在門口。」

    掌柜點點頭笑道:「那就沒錯了。」

    他隨即吩咐夥計,「帶他們去青松院,那邊三間空房就是給他們留的。」

    話音剛落,旁邊幾名士子頓時發作了,「剛才明明說沒有空房了,現在為什麼又有了,是在欺負我們臨漳人嗎?」

    在相州有句俏皮話,叫做『安陽官人有兩妻,湯夫人,漳小妾,還有一房尚未娶』,實際上就是指相州四縣的地位。

    安陽是相州州治,經濟、文化、政治中心,是一家之主,它是官人,而湯陰縣人口眾多,糧食產量僅次於安陽,所以坐上妻的位子。

    臨漳就比較尷尬,人口總數並不比湯陰少,但無論糧食產量,還是讀書人數都不如湯陰縣,所以名列第三,淪為妾的地位。

    還有一個林慮縣,靠近太行山了,屬於山區,實在排不上號,所以叫做尚未娶。

    這裏面便有了一種較真的心態,湯陰縣人看不起臨漳縣人,而臨漳縣人不服湯陰縣人。

    這群臨漳縣士子跑了好幾個客棧都沒有找到住處,湯記客棧也客滿了,心中十分鬱悶,偏偏三個湯陰縣士子晚到一步卻還有空房,他們敏感而自尊的內心便被觸動了,這不就是看不起他們臨漳縣人嗎?

    五名臨漳士子怒火中燒,一起吵嚷起來,掌柜只覺一陣頭大,這是什麼跟什麼啊!他連忙對一群士子解釋,「人家早就付了定金,人雖然沒過來,但房間得留給人家。」

    掌柜不敢說這是大東主吩咐的,否則這群藐視權貴的士子非要自己小店砸了不可,可就算這樣,一群臨漳士子依舊不依不饒,咬定掌柜欺負臨漳縣人,外面圍上來的人越來越多,不少住店的臨漳士子也趕來增援。

    眼看事情有點鬧大了,掌柜只得和李延慶商量,「小官人,臨漳人向來不講道理,我也不想和他們爭,小官人能不能讓出一間房給他們?」

    「我們沒有問題,可以讓出一間房,但他們有五個人,怎麼分配?」

    掌柜有點為難,便對幾名臨漳縣士子道:「這位小官人通情達理,讓給你們一間房,你們不要再鬧了。」

    「我們五個人怎麼住一間屋,至少要讓兩間給我們!」

    幾名臨漳縣士子見對方服了軟,更加囂張,另一人喊道:「我們先來,三間房都應該是我們的,讓他們去別處!」

    李延慶有點動怒了,這群臨漳士子還蹬鼻子上臉了,自己好心讓他們一間,他們還以為自己怕了他們不成?

    客棧不好得罪客人,但李延慶卻不在意,他走上前道:「大家都是讀書人,凡事得講道理,我們在一個多月前便預定了房間,三間房本應全是我們的,我看在大家都是應考士子的份上,讓一間給你們,你們卻貪得無厭,以為我是好欺負嗎?告訴你們,現在我一間也不讓了,你們去別處吧!」

    五名臨漳縣士子都是二十餘歲,長得牛高馬大,他們見對方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心中便存了欺負之意,他們心意相通,迅速將李延慶圍了起來。

    掌柜見情況不對,正要上前勸解,卻被張顯拉到一邊,張顯笑道:「他們不見棺材不落淚,不教訓他們一下,這件事就沒完沒了。」

    「可是小官人年少......」

    「呵呵!掌柜等一下再勸吧!」

    掌柜將信將疑,伸長脖子提心弔膽地望着李延慶,這可是大東家交代的人,出了事自己怎麼向大東家交代?

    「小兄弟是不是也瞧不起我們臨漳人?」

    為首的士子用挑釁的語氣道:「我們臨漳縣有三怪,紅心蘿蔔不當菜,布店沒有布匹賣,讀書人比流氓壞,臭小子要不要嘗一嘗臨漳讀書人的厲害。」

    李延慶啞然失笑,他也聽說過臨漳縣三怪,蘿蔔不當菜,布店沒布賣,毛驢跑得比馬快,到這裏第三怪卻變成了讀書人比流氓壞,這是在威脅自己嗎?

    一般而言,只要語言威脅到位,再推攘幾次,這些少年都會心中畏懼讓房,事情也不會鬧大,說着,為首士子便伸手要推李延慶,李延慶卻用食指不輕不重地在他伸出的手腕上彈了一下。

    李延慶苦練打石技巧五年,手指力量比鋼爪還要強大,只是他身為讀書人,不想對付地痞無賴的辦法來對付讀書人,彈一下手腕只是略加警告。

    一彈之下,為首士子渾身劇震,一種鑽心的疼痛讓他感覺到自己骨頭彷彿變成了碎片,他驚得臉色大變,一連後退幾步,左手緊緊握住右手手腕,恐懼地望着李延慶,其他幾名士子都感覺到了不對,不約而同地後退了一步。

    這時,李延慶笑眯眯對五人道:「客棧正堂還缺了幾個字,不如我們都獻獻醜,給店裏寫幾個字吧!」

    這才是讀書人的爭鬥,若用拳頭,莫說五個書生,就是來五十個書生也不是他的對手,但武是用來『止戈』,而絕非爭鬥,用文斗才符合他士子的身份。

    為首士子已知道對方厲害,可這樣狼狽逃走,臉上又掛不住,他聽李延慶提出比字,便立刻同意了。

    「好!就依學弟提議,我們寫字爭房,若我們輸了,我們心甘情願離去,絕不耍賴。」

    張顯見李延慶居然提出文斗,他心中有點驚訝,以老李的拳頭之硬,只要他稍微出手,幾個人一定會被打得屁滾尿流逃走,現在居然要比字。

    張顯心中不解,但還是催促掌柜趕緊準備筆墨紙硯,他又上前低聲道:「老李,他們挑釁在先,幹嘛對他們這麼客氣?」

    李延慶微微一笑,卻不回答,張顯也是極聰明之人,他心念一轉,立刻醒悟,他們是來參加科舉,若動了武,被考官知曉,德行就會下調了,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

    此時客棧內外已經被看熱鬧的人圍得水泄不通,大家聽說兩撥士子比書法爭客房,更加有興趣,一時間,人聲鼎沸,議論紛紛。

    掌柜和夥計已在一張方桌上準備了筆墨紙硯,五名臨漳縣士子商量一下,為首士子對李延慶道:「你年少,我們讓你先寫。」

    說得好聽是謙讓,實際上是他們已經發現這個少年深不可測,怕自己寫出字來丟臉。

    李延慶之所以敢和他們比書法,是因為他一進門便發現五人的行李上貼有名字,這當然是他們自己所寫,他便胸有成竹了。

    李延慶也不推辭,走上前拾起筆,蘸了蘸濃墨,提筆用行草寫下四個大字『湯水北惠』。

    湯水是湯陰縣的母親河,暗示這家店是湯陰縣人所開,加上東家又姓湯,便一語雙關了。

    李延慶自我感覺最拿得出手的便是書法了,他的前生便是書法比賽一等獎,加上他得名師指點,本人又有極高天賦,經過六年的苦練,他的行書和楷書已有大家之風,落筆便如蛟龍出水,躍然於紙上。

    這四個字既有草書的翻江倒海,大氣磅礴,又有行書的靈動飄逸,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周圍不少士子都是識貨之人,紛紛拍手叫好,狂贊不已。

    就連十幾個本想聲援同縣的住店士子見了這幅書法,也縮回了脖子,省得丟臉。

    五名士子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們哪裏寫得出這樣的字,五人對望一眼,只得拱手認輸,垂頭喪氣拿着行李向外走去。

    李延慶卻笑道:「現在哪裏還有住處?這樣吧!我們讓出兩個房間,大家就擠一擠,都是讀書人,不用互相為難。」

    五名臨漳士子都呆住了,為首士子心中既慚愧又感動,連忙躬身道:「學弟虛懷若谷,以德報怨,我們輸得心服口服!」

    李延慶向四周抱拳行一禮,周圍響起一片熱烈的鼓掌聲,紛紛為他的人品喝彩,李延慶走回來對正在發愣的掌柜笑道:「請掌柜帶他們進去吧!」

    掌柜這才反應過來,心中感激道:「多謝小官人寬宏大量!」

    他連忙吩咐夥計把五名臨漳士子的行李拿進去,五名士子再次向李延慶感謝,張顯和秦亮心中雖然有點不爽,卻也不好說什麼。

    李延慶笑了笑,便招呼張顯和秦亮一聲,三人也跟着夥計向後院而去,掌柜又吩咐另一名夥計將三人的馬匹牽到後院牲畜棚,這時,四周圍觀人議論紛紛,也各自散去了。

    這時,在大堂外圍觀人群中卻有一名中年男子沒有離去,只見他身材高大,穿一身紫皂衣,頭戴紗帽,長得面如冠玉,鼻直口方,頜下一尺長的青須修剪得十分整齊,他負手站在門口,顯得極為儒雅。

    他見李延慶已經進客棧了,便給身後一名隨從說了幾句,隨從快步走上前,向掌柜討來李延慶寫的四個字,呈給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仔細品鑒片刻,不由捋須點了點頭,對身邊兩名隨從道:「以行看德,以字看人,此子雖年少,卻溫良謙讓,寬容待人,一筆字也是落紙驚雷,若細以雕琢,將來必成我大宋棟樑。」

    「老爺,按規定,我們是不能在安陽街頭露面的!」一名隨從小聲提醒道。

    「我知道!」

    中年男子隨即上了馬車,馬車向貢院方向快速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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