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瀚海沙漠。

  則羅居騎著駱駝，提著馬刀，帶著黑色眼罩再加上滿面鬍鬚，活脫脫就是一個最最標準的西域馬匪打扮。

  他已經很久都沒有這樣鄭重其事了。

  往日裡他是高居邪嶺的「瀚海邪刀」，早就過了親自提刀上陣打拼的階段。手下馬匪過千，有什麼事一聲令下，都能給他辦好。真要遇上招惹不起的人，他還能躲到哈勒去投奔師父哭老人。以哭老人外景巔峰的實力，天下間他護不住的事情並不多。

  但這次不同以往，則羅居一邊打馬前行，一邊在心中思索。

  對於即將交手的敵人趙恆，他並不是很放在心上。雖然對方有一個天榜第二的法身作為後盾，但自己又不是去殺人的，只是活捉的話，就算對方身上有什麼大威力的保命之物，也未必會對自己使用。

  但是這麼一捉，問題也隨之而來。

  大阿修羅的意思很明確，西域是他的地盤，無論誰來搞事都要先經過他的允許。像趙恆這樣事先一聲不吭就突然來搗亂的人，是他最排斥的。

  但對方背景深厚，不到萬不得已，大阿修羅也不願意跟一位天榜第二開戰，捉住趙恆就是要試探試探對方的心思。

  這次的舉動究竟是誰在背後主導？

  是南晉趙氏？還是星火教？

  是他們商量好的，還是其中一方利用了另一方？

  最壞的結果無非就是南晉和星火教聯合，想要對西域動手。這樣的話，敵人就是兩位法身。

  蒙南自忖，藉助修羅寺的護山大陣，自己雖不能勝，但賠禮道歉謹守門戶，大不了將西域讓給他們，總歸是可以堅持下來的。畢竟沒有人願意將一位法身逼到死路。

  而最好的結果則是讓南晉和星火教互相掐，自己坐收漁翁之利。

  反正無論怎麼看，自己都不虧！

  大阿修羅可能確實不會虧，但則羅居就不一定了。

  法身之間的遊戲他不太懂，但他明白，以趙恆的背景，突破外景板上釘釘，超過自己也並不需要多少年。

  自己今天得罪了他，又不能除掉後患，那麼未來幾乎可以確定會被對方找上門來。

  運氣好被折磨一頓出氣，運氣不好就直接灰灰了。

  畢竟自己是混邪道的，被殺根本不需要理由。

  今天這一動手，未來的命運就要交到別人手上，這種感覺實在是令則羅居恐慌。

  「不若我對他以禮相請？」

  仔細思考了一下這種可能性後，他又搖了搖頭，「外景對開竅，再怎麼禮數周全都更像是威逼啊……」

  他只恨不得腳下這條路能一直走到地老天荒，走到趙恆突然離開西域，或者至少離開瀚海也行，那樣的話，事情就不歸自己管了。

  可惜，趙恆不但沒有退走，反而像是有意暴露了自己的行蹤。

  「該死，追！」

  則羅居咬了咬牙，也只能一馬當先追了上去。

  ……

  ……

  「太子放心，我等會保證你和則羅居的公平一戰無人打擾。」

  一名袖口印著赤色小旗圖桉的白袍男子與趙恆並肩而立，「教主也很期待這一戰呢。」

  趙恆雖然是蚩曜的弟子，但他在星火教中並無職位，因為他從來沒有參與過南荒的傳教活動，所以這名傳教使用他在南晉的身份稱呼。

  「多謝趙傳使，我一定不會辜負師尊的期望！」

  趙恆鏗鏘有力地回應。

  「還是要多小心一些，哪怕不能借力天地，外景與開竅之間亦存在巨大的鴻溝。」

  趙姓傳教使提醒道，「有我們在，你只需要專心對付則羅居一人即可，但無論你們兩人之間的戰鬥如何發展，我等也不會插手干預。」

  「請放心！」

  趙恆依舊是自信滿滿的模樣，「若連區區一個瀚海邪刀都對付不了，我將來又如何能夠澄清寰宇，滌盪妖氛？此戰必勝！」

  腰間的黃金劍配合著發出了一聲輕鳴。

  「好，那我們就去準備了。」

  ……

  ……

  則羅居一路帶隊追蹤，越走越覺得不對勁。

  因為路上總會時不時冒出一群敵人糾纏他麾下的馬匪，每次人數不多，但架不住次數太多。

  一來二去的，等他反應過來，愕然發現自己居然成了孤家寡人。

  正對面則有一位黃袍男子，單手按劍背對自己，氣勢隱隱與此方天地相勾連。

  「你就是南晉太子趙恆？」

  則羅居獨眼微眯，這副隱隱勾動天地的姿態，不愧是人榜第三。

  「不，今天，我只是趙恆。」

  趙恆轉過身來，「人榜第三，趙恆！」

  『什麼意思？』

  則羅居凝神細思，『是說自己此行不代表南晉朝廷的意思？只是私人行為？他以為我會信？』

  「你今天是誰不重要，南晉太子入我西域，大阿修羅閣下不勝欣喜，在修羅寺設宴款待，想必閣下不會令大阿修羅尊者失望吧？」

  不管有沒有用，則羅居開口就抬出了大阿修羅蒙南，準備給趙恆一點小小的壓力。

  「我這樣的小角色如何能入大阿修羅閣下的法眼？」

  趙恆手一緊，「今日我是特地邀請邪刀來此的。」

  「你專門找的我？」

  則羅居心頭一陣不安，「為什麼？」

  「戰！」

  趙恆不再廢話，抬手丟出封禁法寶，大漠之中頓時騰起雲霞，形成了一塊半球形的罩子，將趙恆與則羅居倒扣在內。

  「這是什麼？！」

  法寶發動太快，則羅居根本來不及反應，然後下一刻他就傻眼了。因為他發現自己作為外景強者最熟悉的手段動用不了了！

  「果真是有備而來！」

  眼看著形勢走向崩壞，則羅居雖驚不亂，隱藏在骨子裡的那股狠辣衝上心頭。

  「你以為封禁了天地之力，你一個開竅境界的小兒就能跟我鬥了嗎？」

  他狠狠一踩馬鐙，擎著馬刀飛身而起，刀光閃過，帶出一陣鬼哭神嚎。

  則羅居拜入哭老人門下，開竅時修習狂沙神功，外景之後又得了怨魂十八拍的傳承。

  此時全力一刀，既有狂風怒號，黃沙呼嘯之暴烈，又有冤魂索命，厲鬼無形之陰冷，斬身也斬神。

  若精神修為不夠之人，恐怕連反應都來不及做出，就會被一刀梟首。

  但趙恆顯然不會是這樣的人。

  則羅居這一刀，容不得他有半點私藏，軒轅劍「鏘啷」出鞘，金黃色的劍身之上有著道道虛影般的龍形氣勁纏繞。

  昂吼！

  ！

  正大光明的龍吼瞬間便將冤魂哭嘯震散，兩條蛟龍互相糾纏盤旋，化作煊赫劍氣，迎向了兜頭噼下的邪刀。

  【伏龍翔天】！

  這是趙恆的自創劍法，以自身經歷為引，以劍明志！

  他已經蟄伏得夠久了，也是時候該翱翔於天，盡展風華了！

  轟隆隆——

  刀罡劍氣對撞，互不相讓，金龍與幽鬼彼此撕咬糾纏，最終還是則羅居更勝一籌，但消耗了不少的刀氣也未能再對趙恆造成多少威脅。

  對於第一招的試探，趙恆很滿意。

  敵人比自己強，這是肯定的，但自己並不會一觸即潰，這一點很重要。

  只要能僵持，哪怕只是短暫僵持，就有反敗為勝的機會。於不可能中覓得一線生機，這才是真正的磨礪！

  「再來！」

  趙恆越戰越勇，揮手又是一招自創劍技。

  【龍戰於野】！

  則羅居卻是臉色陰沉，自己堂堂外景高手，哪怕一層天梯都沒有邁過，跟開竅境界也是鴻溝一般的差距。

  此時卻跟一個小輩僵持住了？

  他不能接受！

  來之前，則羅居思考過很多種情況。趙恆身邊有人保護，趙恆事後沒死會報復自己，趙恆乾脆逃了讓自己找不到人……等等等等。

  可他唯獨沒有想過一種可能——萬一自己拿不下趙恆怎麼辦？

  笑話，堂堂外景會拿不下一個開竅？

  今天之前，則羅居是不信的。

  如果說外景一重天能逆殺二、三重天，因為大家都在小一個階段內部，這沒什麼稀奇。開竅五六能戰勝開竅八九也可以接受。

  但唯獨開竅勝外景，這是亘古以來都未曾出現過的奇聞。一般來說，如果有開竅新秀從外景強者手中安全逃離，都會被大書特書，甚至直接提升人榜排名。

  逆殺……

  這麼這位開竅英傑名留青史的同時，那名外景也就遺臭萬年了。

  「這樣的結局，我不接受！

  ！」

  則羅居怒氣大盛，刀光越發詭異，另一隻手摘掉眼罩，空洞沒有眼珠的左眼忽地亮起一抹幽綠光芒，裡面仿佛有一條條游魚般的事物在遊蕩盤旋，四周頓時有冤魂聲陣陣，變得陰氣森森。

  他的左眼曾因犯錯被哭老人挖掉，但卻因禍得福，練成了一門極難練的邪功——「幽冥邪眼」，這亦是他「邪刀」外號的來歷之一。

  「幽冥邪眼」一出，他的刀勢變得愈發邪異陰冷，仿佛來自九幽，有萬魂哀鳴相和。

  哪怕趙恆將天子龍劍催發到極致，龍吟之聲也壓制不住厲鬼哭嚎，漸漸被壓入下風，苦苦支撐。

  則羅居眼中幽綠的光芒越來越盛，幾乎要將趙恆的金色劍光壓縮成一團小小的、隨時都有可能熄滅的光點。

  但那一點金光無論如何波折動盪，就是能一直穩住，在綠色與黑色交織的邪異刀光絞殺下，維持不滅。

  仿佛野火燒不盡的雜草，總能在出人意料的地方重新長出。

  趙恆的韌性超出了則羅居的預料。

  「幽冥邪眼」是則羅居壓箱底的招式，之所以用來壓箱底，無非兩個原因：消耗太大無法作為常規招式使用，或者是後遺症嚴重，能不用就不用。

  「幽冥邪眼」把這兩條全都占了。

  它雖然為則羅居提供了強大的加持，但如果在加持時間內他無法取得勝利的話，一旦消耗過度，反倒會變成自身的催命符。

  「該死！」

  感受到自己精神力量的逐漸消耗，則羅居在不禁怒罵出聲，「你為什麼這麼能抗？！你怎麼還不死？！」

  很明顯，他急了。

  他急了，趙恆就守得更穩了。

  龍能大能小，能攻能守，能盤能踞。盤龍劍勢展開，任則羅居的刀法如何悽厲，也難以攻破那道金色的防禦圈。

  他最多只能憑藉更加強悍的體魄將趙恆一步步震退，但趙恆腳步雖退劍勢卻不亂，始終謹守一點星火不滅。

  「啊啊啊！

  ！」

  則羅居的刀勢變得越發瘋狂，趙恆虎口、嘴角都溢出鮮血，但他的眼睛卻亮的發光，臉上也露出了一抹笑容。

  「你的刀，亂了！」

  他終於變幻劍勢，一式簡簡單單的「雲龍探爪」直刺則羅居刀法破綻，削向了對方手腕。

  這一劍既快又狠，則羅居如果不想被廢掉持刀之手，便只能收刀回防。

  可這一防，便給了趙恆機會。

  他就像是一根被壓迫到極致的彈黃，此刻驟然放鬆外力，頓時如滔滔大江一發而不可收拾。

  凌厲的劍光招招奪命，每一式都刺向則羅居的破綻。一連十三劍，硬是將則羅居給生生逼退了十三步！

  逼的則羅居惱羞成怒，凶性大法，乾脆放棄了防禦，擺出同歸於盡的架勢，不管不顧襲來的劍光，徑直一刀噼向趙恆面門。

  他就是在賭，賭趙恆這位南晉太子不可能跟自己換命！

  過去則很多年裡，則羅居賭贏了很多次，斬殺不過不少名門世家的弟子，這次他依舊相信自己的直覺。

  但就在雙方的刀劍即將及體之時，趙恆的身形忽然離散，幻化出十幾道身影，重重疊疊，狀如金龍搖尾，掠過敵人身側。

  在則羅居背後，那些幻影散而復聚，又重新合為一人，正是緩緩收劍的趙恆。

  「你！」

  則羅居脖頸冒血，「嗬嗬」兩聲，似乎在指責趙恆怎麼能用身法作弊。

  但很可惜，這份指控無人受理。

  封禁幻界解開，趙恆仰頭望天。

  終日遮蔽在西域上空的黃沙被一掃而空，天空大亮，鉛雲低垂，青色電光如龍蛇般在雲層之中遊走盤桓。

  轟隆！

  雷霆化作光柱，朝趙恆頭頂砸落。

  天劫！

  一步登天之人必有天劫加身。

  趙恆的道，成了。

  ……

  ……

  南荒。

  蠱神分身看到半空之中烏雲匯聚，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即他透過空門，看向一處寺廟。

  它以黑色和血色為主，凋刻著人骨、殘肢，有種種凶厲之相，正門上書有三個滿是殺戮憤滿之意的大字：

  「修羅寺」

  一道黑紅相間的遁光正要從寺內飛出。

  「呵呵，蒙南道友，請留步。」

  蠱神分身一步踏出，身影已經出現在了修羅寺外，正好截住那道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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