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龍士下山的時候，整個人神情都還是恍惚的。

「喂，老頭子，他到底對你做了什麼？」

小丫頭賈家嘉叫了好幾聲都沒能得到回應，最後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擼起袖子就要去找蚩曜算賬。

「別，」

黃龍士伸手拉住了她，嘆了口氣，「不怪他，是我自己的問題。」

「呵呵，你該不會是被打傻了吧？」

賈家嘉一臉的懷疑。

這老頭整天吹噓自己多麼多麼厲害，之前無論遇到什麼情況也一直都是一副運籌帷幄心有成竹的樣子，從來沒有這麼失魂落魄過……

「怎麼說話呢？」

經過少女的調侃，黃龍士也漸漸恢復了一些原本儒雅隨和的氣度。

「我只是在想事情罷了。沒想到我黃龍士自詡翻書人，眼光之長遠獨步當世，一手挑起九國戰亂，促使中原歸一；引廟堂氣運入江湖，培養出這麼一個宗師輩出的武林大世。卻有一天竟會被一個後輩嘲笑魄力不夠，眼界不足……」

他似是在解釋，又像是在自嘲。

賈家嘉雖然嘴毒，但心底里還是很關切這位收養自己又教導自己本事的，如師如父般的老者的，她聞言後轉了轉手裏的向日葵：「他嘲笑你魄力不夠眼界不足，那他自己的就夠就足了嗎？」

聽到這裏，黃龍士不由得苦笑起來：「雖然最後未必能成，但若單論謀划的大膽程度，老夫這一次還真的輸了一籌……」

「什麼？！」

這一次就連賈家嘉這個小丫頭都愣住了。

中原九國亂戰數百年，出現過的明君、賢王、猛將、良相不計其數，但唯有黃龍士有足夠的眼界和魄力去推動統一之戰，最後還真的給他推成了。

從這一點上來講，說他是第一都不算太偏頗。

如今竟然真的有人能在這方面讓這老頭甘願認輸？

賈家嘉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提起來：「那他到底跟你說了什麼？」

「呵呵，」

黃三甲心情平復下來之後，甚至還有閑情學了學閨女的口頭禪，「不可說，不可說啊……茲事體大，我或許得去找一找恩師了，若真的能成……嘿，現在說這些還太早，等我先去見一見那個小傢伙再說吧。」

「哪個小傢伙？」

「嘿，不就是你心心念念要見的那個？釵子還天天抱在懷裏呢。」

黃三甲趁機打趣了一下自己閨女，不出意外又惹來了向日葵的抽打。

……

……

送走了黃三甲后，蚩曜抬頭望着又有蒼穹，目光似乎要穿透那扇無形的天門，瞧一瞧那個傳說中飛升之後的上界究竟是什麼樣子。

說服黃三甲其實並不算是太難，因為黃三甲雖然被當世許多人視為兇殘魔頭，但他的心思其實一直都很純粹——那就是想讓這個時代總體上變得更好一些。

因為明白大一統王朝的好處，所以當他看到九國亂戰，

民不聊生，氣運卻為天上仙人所奪之時，便去推動統一之戰。

而當他看到中原門閥林立，平民缺少上升渠道時，便將氣運引入民間江湖。

當然看到離陽北莽南北對峙時，而關鍵點就在北涼時便去進行相關的謀划，搞什麼白衣一併斬龍蟒的事情……

曾經有人評價過黃三甲，說他是「高世之志超世之才」。這話說得也沒錯，他翻書人的身份註定讓他對於這個世界缺乏一種情真意切的歸屬感。所以謀事行事更有一種接近天道、視萬物為芻狗的超然與冷漠。

世人為什麼將他視為與「人屠」徐驍，「人貓」韓貂寺並稱的三大魔頭？明明對比起那兩人親身死在黃三甲手下的人屈指可數。

因為他所推動的中原一統之戰，實在是死了太多人。但這些人黃三甲卻並不在意，他只在乎中原統一之後未來的發展會更好，至於過程中的損傷，那只是他眼中必要的代價而已。

這種心態，很多被稱為毒士的謀局者都未必能有。

他們就算表面上不在意，但心底未嘗沒有不安。但黃三甲不一樣，他是真的不在意，而且甚至覺得自己是為了他們好！

這種心態，就跟在玩爭霸遊戲一樣。

你可以清晰的看到你要做的事需要付出什麼代價，又能夠得到什麼結果。衡量一下，覺得值就去做，反正損失的東西也不過就是一串數據罷了。

就像難道真的有人因為玩遊戲攻城的時候兵力損失了一百，晚上就會覺得良心不安嗎？

他是真正意義上的，將人命當作數字看待。

這就是前半輩子的黃龍士。

但是，人是不可能永遠一成不變的。黃三甲的轉變就從他遇到小女孩賈家嘉開始。

這位流浪少女實在是太像他前世的女兒了，這份親情讓黃三甲的身上開始多出了一些煙火氣。

謀划佈局的時候，除了考慮利益得失之外，閨女的喜樂也變成了一個相當關鍵的影響因素。

這也是為什麼原著後來，黃三甲會將自己的儒聖氣運送給徐鳳年，助他一臂之力的根源。

誰讓賈家嘉願意用性命去救他呢？

老父親面對胳膊肘往外拐的閨女，那是真的沒有任何辦法。

現在蚩曜也是捏准了黃龍士心底最真實的願景，為他描繪了一個更加宏大的未來。

難度當然是有的，而且非常之大，所以黃龍士才會說要去找恩師商量商量。

但沒有難度的事情他黃三甲會願意傾力去做嗎？

困難越大隻會讓他越興奮！

不過這個計劃之中還有一個關鍵人物，北涼王世子徐鳳年，當然了，現在他的內核已經換成了嬴政。

也正是因為如此，蚩曜才敢於提出那個計劃。

他相信嬴政的能力和魄力。

如果還是原來的徐鳳年，蚩曜真怕自己謀划勞碌了半天，最後這傢伙自己撒手跑去歸隱了，留下一堆爛攤子沒人收拾，把自己氣吐血。

不過他自己知道徐鳳年已經換成了嬴政，但別人可不清楚，而且這事也最好不對外透露。

因此黃三甲才說要去考察考察徐鳳年。

畢竟在他曾經翻過的書中，這位北涼王世子的結局可並不怎麼樣，反過來也映照出此人的能力未必真的有那麼出眾。

蚩曜的吹捧並不足以讓他下定決心，他需要親眼看看。

……

……

此時，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盯上的嬴政正帶着缺門牙的老黃和一匹瘦馬，徒步行走在春申湖畔。

這一趟出遊，除了馬夫老黃和那匹老馬之外，北涼王府可以說是沒有給自家的世子任何其他便利，連錢都沒給。

本意大約是想讓他見識見識真正的民間疾苦、底層生活，然後脫胎換骨。

不過身邊人少，倒也正好遂了嬴政的意，畢竟他御極天下數十年的姿態和氣質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改的，正好也需要這麼一個轉變過程。

而且與原本中的徐鳳年不同，嬴政為帝數十年，論心思深沉，眼力機敏，還真不是那個小傢伙能夠比擬的。

比如說馬夫老黃。

他與徐鳳年同行三年，一路上不知道暗中幫忙處理了多少次危機，但徐鳳年愣是一點也沒發現老黃的本事。

這裏面固然有老黃存心遮掩的原因，但徐鳳年自己的遲鈍也很明顯。

他就不想想，北涼王府為什麼別人都沒派，就給了他一個牽馬的老僕？如果這人沒什麼本事，只會一路上跟他搶食物的話，那北涼王是瘋了嗎？

有鑒於此，在嬴政的細心觀察下，兩人剛剛走出北涼地界，來到青城山下的時候，他就識破了老黃的一部分偽裝。

當然了，這也跟嬴政上輩子練過武有些關係，武人的一些小習慣外行或許看不出來，但在同行眼裏還是比較明顯的。

於是……

老黃的偽裝就被看破了。

其實在了解了一些當前世界的背景與自家北涼王府的狀況之後，嬴政總體來說還是欣喜大過煩惱的。

一來，這個世界上據說是真的有仙。

這對於上輩子一直求仙而不得的嬴政來說，無疑是一個大驚喜！

二來是這具身體的背景相當不錯，聽說王府之中還有一座被收集了全天下大部分高深秘籍的聽潮亭。

這對於自己的求仙之路來說，無異於是一大助力。

但煩惱也有，那就是這具身體的原主人，作為以軍功封王的北涼王世子，家中坐擁寶庫，卻竟然一直到十六歲都沒怎麼正經練過武！

自己十六歲的時候在幹嘛來着？

哦，剛登基，還沒親政，在皇宮裏修文習武，跟着呂不韋學習怎麼處理政事。

算了算了，前世的事情就不提了。

既然起了習武的心思，那麼近在咫尺的老黃自然不能放過。作為唯一被王府派出跟着照顧自己的人，無論怎麼想，他的本事也不會弱。

於是在又一次偷地瓜吃被追了兩條街之後，嬴政開口對老黃說要跟他習武。

老黃一開始還裝瘋賣傻，說自己不會武。

但嬴政是誰？

怎麼可能跟徐鳳年似的被輕易糊弄過去？

最終老黃只能坦白，說是北涼王徐驍，也就是你爹，已經為你安排好了一條習武的通天大道，現在跟我學只是在耽誤自己，而且沒有你爹的同意我也不敢教。

但是嬴政向來都是最有主意的人，他退而求其次，先是跟老黃大致了解了一些這邊習武的常識，然後提出那就暫且只練招式，不修氣機。

老黃最後沒辦法，也只能先教他一些簡單的劍招。

於是兩人的流浪之旅，就變成了半修行半流浪的旅程。

作為西蜀劍皇的師弟，老黃雖然平時看起來外表猥瑣，沒有一絲高手氣質，但也是穩穩的指玄境的劍修，認真起來還是很唬人的，而且指點一下任何人的初期修行都是沒有問題的。

兩人就這麼一邊走一邊練，走過了千里路，也結識了不少人，身邊還多了一個腰挎木劍的遊俠同伴。

進入青州地界之後，他們雖然沒錢去茶館酒肆，但沿途就聽聞了不少消息。

比如說，有一隻神獸，一夜之間就度化滿城數十萬冤魂；

神獸的主人在這春神湖中捲起千丈高浪突破一品；

一人一獸悠然入了魔教聖地逐鹿山，竟搖身一變成了什麼魔主；

後面還有他一人剿滅廣陵王數千鐵騎，一指謫落龍虎山天師等等更加刺激的情節……

而最讓嬴政關注的是，這個突然在江湖上名聲大躁的人，名為蚩曜。

蚩曜，一個他很熟悉的名字。

曾經是他的國師，後來也是對方在天上仙神的攻擊下保護著自己來到了這個世界。

雖然也有可能只是重名，但嬴政還是斬釘截鐵的對老黃和溫華說道：「我要去逐鹿山看看。」

老黃的職責是保護世子安全，至於出來這一路該怎麼走，他並沒有決定權，也無心干涉嬴政的決定。

至於溫華，作為三人里最嚮往江湖的那一個，從一路上聽到情報里猜出接下來逐鹿山必將是風雲中心的他早就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看看了。

「說不定我能在那裏找到一個劍仙師父！」

全體通過，於是三人一路南下。

……

……

又是一個月過去。

蚩曜伸了伸懶腰，嘆了口氣：「看來即便有天地氣運相助，但想要領悟新的指玄神通也並非易事啊！難道是氣運還不夠多的緣故？」

他在自己的蠱術中挑了半天，選了兩樣比較適合在接下來的大戰中發揮的作為最優先項去研究。

但兩個月過去，也堪堪只完成了其中之一。

「時間差不多了。」

他抬頭望天，低聲呢喃著。

龍虎山的確是需要仔細準備，要拿捏更多的把握。

但事情總不能一拖再拖。

這個時代，雖然信息傳遞還不夠快，人們的耐心和興趣維持時間比起後世也更好一些，但蚩曜估摸著，三個月應該就是極限了。

再往後拖，江湖上就難免會傳出一些類似於龍虎山怕了、避而不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之類的流言，讓他們原本就不算富裕的聲望個氣運雪上加霜。

如今距離趙丹坪之死已經過去了整整兩個月，接下來的每一天，龍虎山道士以及他所聯絡的那些幫手們都隨時有可能登門。

「龍虎山若是傾盡全力的話，至少能拿出兩位陸地神仙和兩位天象，以及數量更多的指玄境道人。再加上幾乎必定會出現的軒轅大磐等人……」

蚩曜一步步登上了逐鹿山主峰白玉階梯最頂端，虎踞龍盤，坐西望東。

「雖然其中大部分都是些空有境界卻實戰拉胯的水貨，但也不可小視……不過，這一戰之後，中原大地的魔道氣運便可盡數入我彀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