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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霓裳鐵衣曲 - 第二百八十九章 意外字體大小: A+
     
      「是擊鼓吹號的時候了!」大旗之下,沈法僧低聲道。

      「右翼不要動,圍三缺一!」王文佐沉聲道。

      隨著鼓號聲,更多的唐軍騎兵出現在己方的左翼和中央,在他們的猛攻下,叛軍的右翼和中軍已經徹底瓦解,在唐軍的擠壓下,向己方的左翼逃去。為了避免被沖亂陣型,叛軍的左翼不得不向袍澤刺槍射箭,將其驅趕開來,已經昏頭的潰兵也拔刀相向,人們怒目向望,切齒咬牙,流血滿面,在死者、傷者痙攣的軀體上搏殺,軍令呀!吆喝什麼的都聽不見,能聽到的只有可怕的喊殺聲,傷者的呻吟,以及武器的碰撞聲,這一切匯成可怕的音樂。

      這激烈的戰鬥還持續了大約半個小時,戰場上,屍骸多到將崗地抬高了丈余,使得唐軍的騎兵無法馳騁,以免戰馬失蹄,從馬背上跌落。最終,叛軍的勇氣和氣力已經完全耗盡,甚至連逃走的氣力都沒有了(唐軍擁有騎兵優勢,也很難逃走),成千上萬的人丟下武器,癱軟跪伏在路旁和戰場上,任憑勝利者處置,整個戰場上能聽到的只有悽慘的呻吟和哀求聲,這種聲音仿佛起於地下,仿佛來自半空,又仿佛來自九重天外;就好像是千百鬼魂怨靈,傖然浩嘆,盤旋於戰場上空,隨風飄蕩,即便是最勇敢的戰士聽到這種聲音也會不寒而慄,為之膽寒。

      恰在此時,騎著戰馬的王文佐登上高崗,大旗在他的頭頂上飄揚,仿佛民間傳說中的巨靈,巡視著自己的領地。勝利的一方發出雷鳴般的歡呼聲,瞬間將敗者的哀嘆淹沒,王文佐舉起右手,歡呼聲隨之陡然高漲,直衝雲霄。

      「不意英公、衛公之武功,現於今日!」狄仁傑低聲感嘆道。

      「是呀!」盧照鄰道:「經此一役,至少二十年海東平靖,天子無東顧之憂!」

      狄仁傑回過頭,眼神古怪的看了盧照鄰一眼,低聲道:「盧先生,照我看大將軍恐怕不會頓足於此!」

      「什麼意思?」盧照鄰問道:「這一仗打完,叛軍難道還能再起?」

      「叛軍的確完了,但乞四比羽還沒授首!」狄仁傑道:「大將軍只怕不會罷休!」

      「乞四比羽?」盧照鄰笑了起來:「漏網之魚罷了,只需懸賞重金,自然就有人將其首級送來,何勞大將軍虎駕?」

      「你說的倒也不錯!」狄仁傑道:「若是只是為了乞四比羽的腦袋,的確大將軍用不著親自出馬,但大將軍恐怕是想乘著這個機會,拓邊千里,創立後世留名千古的基業!」

      「拓邊千里?」盧照鄰吃了一驚,他看了看四周:「現在才十月,這裡就已經這麼寒冷,而且一路上來,路上到處都是沼澤密林,人跡罕至,便如同開天闢地的荒野一般,再往北走千里,那是什麼地方?即便真的拿來又有何用?這種不智之事,大將軍怎麼會去做!」

      「會做不會做,很快我們就知道了!」狄仁傑道:「不過你也應該知道,這海東之地雖然苦寒,但土地肥沃,河流縱橫,只要加以開拓,其實並不亞於河洛之地,只是見效不是三年五年的事情。可你別忘了,大將軍可是有不少兒子,他麾下也有的是如狼似虎的武臣!」

      「兒子?武臣?懷英你什麼意思?」盧照鄰被弄糊塗了,不解的問道。

      「自然是分茅裂土,以為千秋萬代計啦!」狄仁傑笑道:「其實你我也不是沒有機會!」他指了指盧照鄰,又指了指自己。

      「你?我?分茅裂土?這怎麼可能?」盧照鄰連連搖頭:「你也還罷了,我不過是一介文士,又未曾上陣破敵立功,怎麼可能受封?再說了,我大唐素來都是食俸而不臨國,即便是開國諸位功臣,也不過食千戶、兩千戶租稅罷了,哪有分割土地,臨國為君的!」

      「信不信都由你!」狄仁傑笑道:「反正這次出征回師的時候,這事情就有眉目的,你在大將軍身邊做事,只怕還要知道的早些,到時候估計會有很多人來找你,你可得把根腳立穩了!這種事情牽涉太多,那些人可不是善男信女,一個不好,你性命難保!」

      聽到狄仁傑最後那段話,盧照鄰頓時嚇得面如土色,連連點頭,不敢說話。

      勝利當天的剩下時間裡,王文佐並沒有下令一鼓作氣,攻下烏爾塔城,按照俘虜們的口供,叛軍指揮官劍牟岑和最後的那點殘餘,應該就躲在那座小城裡,在他看來拿下這座小城是件很簡單的事情,但在大局已定的情況下,耗費士兵們寶貴的鮮血來攻城並非明智之舉。只要再等一兩天,並不難用其他手段不戰而下。

      當天的夜裡,唐軍的營地里滿是歡笑,勝利的喜悅和對美好未來的期待讓每個人都笑逐顏開。而戰場此時卻是一片死寂,這是永恆的沉睡,那些被長矛貫穿、刀劍劈砍,箭矢射中的漢子們,都在這裡永生永世的長眠了。緩慢升起的月亮,將月華灑在這片死亡的土地上,映照著處處凝固的血泊。月光掠過這片屍體,再掃過那堆屍體,凝望著一雙雙圓瞪而又死去的眼睛,照亮那一張張死青的面容,照亮那一叢叢折斷的長矛,照亮一匹匹戰馬的遺骸。月光愈發蒼白,似乎也被眼前的場景給嚇壞了。

      然而,這邊,那邊,戰場上依稀可見少數遊動的鬼影,他們是依靠屍體過活的人,每次大戰結束之後,總有這類人在屍體上摸索,打劫死人,就好像跟隨著雄獅的豺狗,他們伴隨的是死神。這些發死人財的傢伙們,穿行於屍堆之間,發出的聲響被夜風吹拂,透過四野的林木,瑟瑟迴響。

      「將軍,你聽到了嗎?這聲響!」

      烏爾塔城牆上,守夜的軍官對劍牟岑低聲道。

      劍牟岑側耳聽了聽:「什麼聲音,是夜鳥嗎?」

      「不是,大軍廝殺一天,就算有鳥也早就被嚇得飛遠了!」軍官苦笑道:「我曾經聽人說過,戰場上被殺的人的魂靈徘徊依戀自己的屍體,每當夜裡,都會在戰場上遊蕩徘徊,發出呻吟哀號,這應該就是的吧?」

      劍牟岑嘆了口氣:「也許吧!不過我們應該也活不了幾天了,到時候就可以加入他們了!」

      「將軍,其實你不用死的!」那軍官突然低聲道:「唐人打了這麼大的勝仗,今晚肯定要歡宴慶祝,包圍肯定不嚴密,如果您今晚連夜逃出去的話,肯定有機會!」

      「逃出去?」劍牟岑露出一絲苦笑:「還能逃到哪裡去?曾經有那麼多人聯合起來,新羅人、靺鞨人、契丹人、還有我們,本以為終於可以打敗唐人,復興高句麗。可是王文佐一回來,新羅換了國王,變成了他的盟友,靺鞨人和我們被打的慘敗,契丹人的滅亡也就是遲早的問題。這麼多軍隊,這麼多國家都完蛋了,成千上萬的士兵死了,屍骸遍野,我還活下去做什麼?」

      「只要活著,就還有希望!」那軍官竭力勸說道:「人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將軍,烏爾塔城這么小,是不可能抵擋唐人的攻打的,你今晚不逃走,明天恐怕就沒有機會了!」

      「不用了,如果你想逃走的話,就逃吧!」劍牟岑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再說我如果逃走的話,唐人恐怕會屠殺城內剩下的人泄憤的,他們跟隨我到現在,我至少可以用自己的命向唐人換他們的命!」

      次日天明,唐軍的營地響起一聲悠長的號角,兩個騎士舉著旗幟,來到烏爾塔城下,其中一人大聲向城內叫喊:如果天黑之前守兵打開城門,放下武器,保證城內的房屋和財物一切完好,大將軍就可以確保他們的性命,否則的話,就雞犬不留。

      城頭上的守兵並沒有讓喊話的騎士們等太久,只過了大約半個多小時,城門就打開了,最先出來的是女人、老人、和孩子們,然後是受傷的男人們,後面的是成群的士兵,赤手空拳,光著頭,身上只穿著反穿的羊皮襖子,一個個垂頭喪氣的樣子,最後面的是是一副擔架,上面躺著一個人,面色慘白,毫無生息。

      「大將軍!賊首劍牟岑已經服毒自盡了!」阿克敦稟告道。

      「確認是本人了嗎?」王文佐問道。

      「已經讓俘虜中認識他的人辨認過了,確實是他無疑!」

      「很好,那偽安舜王呢?」王文佐問道。

      「據俘虜說那個偽王在大軍抵達前就不在城中了!」

      「不在城中?那去哪裡了?跟著乞四比羽走了?」

      「不清楚,可能是和乞四比羽一起逃走了,也有可能是劍牟岑暗中安排秘密送走了!」

      「就是說除了他自己清楚,其他人都不知道?」王文佐指了指擔架上的屍體。

      「是的!」阿克敦露出一絲苦笑:「屬下立刻去嚴加追查!」

      「嗯,去查查吧!」王文佐點了點頭,他知道這個安舜王還就是個孩子,真正掀起這場叛亂的真正主使者是乞四比羽、金法敏和躺在擔架上的這個男人,但即便只是個傀儡、旗幟,但如果落在別有用心的人手中,也會帶來巨大的麻煩。

      「遵命!」阿克敦應道:「那這賊人的屍首呢?」

      「屍體?」王文佐看了看擔架上的男人:「給他火化了吧!骨灰在林子裡隨便找一棵樹下埋了,不要讓外人知道!」

      「遵命!」

      烏爾塔城中的倉庫里沒有多少金銀財物,但糧食和軍資倒是不少。王文佐一面下令犒賞士卒,一面派出偵騎探尋不久前離開烏爾塔,進入蠻荒之地的乞四比羽一行人的下落。當將領們得知他打算親自領兵追擊時,不約而同的表示反對。理由很簡單:王文佐千金之軀,犯不著為了乞四比羽這麼一個逆賊餘黨冒險深入蠻荒,這種事情交由一員副將領兵追擊即可。而王文佐則表現的異常的堅決,並不理會每個人的勸說,這讓將領中甚至有一種奇怪的流言傳播開來:乞四比羽逃跑時帶走了巨額的財物,所以大將軍才會這麼堅持的親自領兵追擊。

      這種流言說服了一部分人,但跟隨王文佐日子更久,更了解他的那部分人卻嗤之以鼻,原因很簡單,他們知道王文佐的財庫里到底有多麼充裕,而且他這個人並不貪財,戰爭中又何等的謹慎小心,又怎麼會為了錢財而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險呢?不過這種爭論並沒有維持多久,因為幾天後,一個更加驚人的消息傳到了烏爾塔,相比起這個,誰去追擊乞四比羽已經變得無關緊要了。

      「沛王已經離開了范陽?」王文佐神色凝重,看著盧十二:「你確認這是真的?」

      「千真萬確!」盧十二答道:「先前大將軍令屬下平日裡注意沛王平日裡的往來,屬下派人早晚監視,可是半個月前發現府中平日採買的羊肉比平日裡少了不少,經由查證之後才得知沛王已經離開沛王五天了!」

      「也就是說,沛王離開范陽五天後你才發現的?」王文佐已經是目露凶光。

      「正是,屬下該死,還請大將軍治罪!」盧十二低下頭,咬緊牙關,準備接受命運的安排。可是他沒有聽到把自己拖出去治罪的命令,幾分鐘後,他聽到王文佐的聲音:「罷了,沛王身份尊貴,有些事情也不是你能做的,倒也不能怪你!」

      「多謝大將軍!」盧十二有種死裡逃生的快感,他抬起頭來,只見王文佐神色凝重,口中喃喃自語:「離開後五天才發現,路上又花了十五天,也就是說二十天前沛王就已經離開了范陽,如果路上一切順利的話,他現在應該差不多應該到長安了,至少也到了洛陽。長安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情,否則他不會這麼做,畢竟天子下詔讓他來范陽督師的,無詔回京就是抗旨……」越說到後來王文佐的聲音越低,面色也愈發凝重,到了最後已經聽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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