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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霓裳鐵衣曲 - 第二百一十二章 疏離字體大小: A+
     
      王文佐接過書冊,只見發黃的帛紙上用工整的小楷抄寫著嬪妃姓名、房事的地點、時間,十分詳盡,這種事情是宮內的機密,裴居道能夠弄到,顯然是通過自己女兒的關係。裴居道敢這麼肯定子嗣艱難的不是自己的女兒,而是天子,肯定不是沒來由的。

      「侍中,這些女子都沒有懷有身孕?」

      裴居道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陛下登基也就八個月功夫,興許是時間太短了,再過半年一年就會產下龍子!您也不用太過性急了!」王文佐道。

      「老夫一開始也是如大將軍這麼想的!」裴居道點了點頭:「所以老夫又派人去探查了一下陛下在東宮時的情況,當時殿下也曾經與身邊女子相交,然而皆無受孕之人,陛下登基時已經十九了,這個年紀可是不小了!」

      面對裴居道的準備已久的第二枚重磅炸彈,王文佐終於說不出話來。由於現代社會普遍受教育時間長,工作繁忙以及女性獨立的原因,大多數男性生育自己的孩子都要到二十四五,甚至三十以後;但這並不是人類生理性成熟、可以產下後裔的正常年齡。通常來說,人類男性十五六歲就已經性成熟,足夠與女性配偶生育後代的。而像李弘這樣的皇室子弟,身邊又有大量的侍女,正常情況下,在婚前都會有一個到幾個不等的私生子女,而李弘卻一個都沒有,這就非常耐人尋味了。(歷史上李弘的確沒有子嗣,後來武則天登基後將自己第四子李旦的第三子過繼給李弘。)

      「大將軍!」裴居道咳嗽了一聲:「若說天底下誰最希望陛下早日生下龍子,那肯定就是老夫了,滿門之富貴,皆繫於一身,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所以在這件事情上,老夫不會撒謊,也不可能撒謊!」

      王文佐嘆了口氣,他現在已經明白了裴居道為何今天一反常態請自己坐下來喝茶了。說白了,先前他和自己明爭暗鬥是為了爭奪李弘殿前第一大臣的權力,而現在既然李弘這樣,那後宮就不可能生下太子,不能生下太子的後宮毫無價值,作為後宮之主的皇后自然更是如此。裴居道腳下的土地都在崩塌碎裂,哪裡還顧得上和王文佐爭權了。

      「大將軍!」裴居道見王文佐一聲不吭,不禁有些焦慮:「這件事情怎麼看?」

      「侍中!王某效忠的是當今天子,不管他有沒有孩子,這都不會改變!」王文佐冷聲道:「其實就算真的天子無子嗣,至多從宗室晚輩中挑選一人入繼大統便是,與我等做臣子的並無關係!」

      「大將軍,事情可不能這麼說!」裴居道道:「不錯,天子若是子嗣艱難,那確實應當迎一人入繼大統,那從何處而來呢?還是乾脆以沛王殿下為皇太弟?」

      王文佐皺了皺眉頭,裴居道所抗拒的肯定是後者,如果是前者的話,多半是從李弘的幾個同母弟的子嗣中挑選,因為他們與李弘的血脈最近,同樣也是李治和武則天的孫子。而李賢、李旦他們都小,也還沒有子嗣,將來生下孩子入宮之後多半也是由裴皇后撫養,從禮法和情感上,裴皇后都是他的母親,對裴居道的權勢並無什麼影響。而後者就不一樣了,如果立沛王李賢為皇太弟,這個少年自然不可能拜自家的嫂嫂為母,裴家的權勢也自然成了空中樓閣。

      「裴侍中,無論是入繼大統還是立沛王殿下為皇太弟,都是陛下的家事,我當然知道您的為難之處,但我們這些做臣子的,必須要守住自己的本分!」說到這裡,王文佐站起身來,向裴居道拱了拱手:「多謝您的茶,時間不早了,告辭!」

      「豎子不足與謀!」看著王文佐離去的背影,裴居道憤懣的將几案上的器皿掃落了一地,面上青紫,看上去分外嚇人。

      ————————————————————

      大明宮,清暉閣。

      「這麼說來,你表兄之死都是咎由自取了?你就不管了?」武后冷聲道。

      「身為朝廷命官,卻與商人之婦私通,天黑後與那婦人在長安街頭宣淫無度,最後為人所殺!」李弘的臉色並不好看:「孩兒當真不知道應該如何管?難道下文書令各地州郡緝拿那個商人?朝廷的顏面何在?」

      「這些都是下面臣子寫的,誰知道是真是假?」武后冷哼了一聲:「區區一個商人能在人群里一刀把你表兄殺了,還神不知鬼不覺得跑的沒影了,這種鬼話你也信?」

      「若非如此,母親以為是如何?」李弘問道。

      「還能如何,當然是有人設計謀害啦!」武后冷笑道:「你身為天子,有人將你表兄當街殺害,你卻惘然不知,與聾盲何異?」

      李弘被母親這般說,也有幾分惱了:「母親說是有人謀害表兄,可那天夜裡他去齊化坊完全是興之所致,誰又會事先知道他的行蹤?更不要說設計殺害了!」

      「自然是那淫婦所為,多半你表兄結識這淫婦就是幕後那人安排的,只需將那女子拿來,嚴刑拷打,自然便能將其一網打盡!可你卻將其白白放過了!」說到這裡,武后憤懣的拍打著自己的肚子:「你這肚子,怎麼生下這麼個沒用的孩子來,難道是前世欠下的冤孽,這世找上門來了!」

      李弘聽到母親這般說,額頭青筋一陣暴跳,他強壓下胸中怒氣:「孩兒是不是母親前世欠下的冤孽尚且不知,不過若當真如沙門所言,人生有輪迴轉世,下輩子向母親索要欠下冤孽的肯定數不勝數!」說罷,李弘便一甩衣袖離去,連平日裡的告別之禮也沒行。武后被李弘的舉動氣的起身衝到窗旁,指著下樓梯的李弘喊道:「三思雖不姓李,可與汝也是血脈相連,汝不報兄弟之仇,神佛亦不佑你!」

      看著兒子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武后回到屋內,全身上下尤自氣的渾身發抖,淚水盈眶而出。她自幼時便性情剛強,尤勝男兒,雖然入宮後也經歷過諸般磨礪,但自從被李治立為皇后之後,生殺大權在手十餘年,早已養成了頤指氣使的脾氣。後來王文佐發動兵變,扶李弘登基,迫使她退位為太上皇后。這給武后精神上造成了極大地打擊,讓她變得暴躁易怒多疑,就連與她夫妻相伴近二十年的李治都有些受不了她,平日裡大部分時間都在大明宮內遊歷,甚至去李下玉和李素雯這兩個女兒那兒閒坐,諾大一個清暉閣內經常只剩下武后一人,而這就更讓她有一種被遺棄,被背叛的感覺,似乎當初被剝奪權力趕下台的不是自己夫妻二人,而是只有自己一個,丈夫是樂見其成,藉機卸下肩膀上的重擔。

      「太上皇陛下!」

      「太上皇陛下!」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外間傳來一陣通傳聲,武后知道是丈夫回來了,她愈發覺得心中氣悶,扭過頭去背對著房門,就好像一個獨守閨房的怨婦。

      李治懶洋洋的走進門,發現屋內一片昏暗,只有几案旁有一盞小油燈,妻子背對著自己,似乎完全沒有聽到自己回來的動靜。他與武氏十幾年的夫妻,哪裡還不知道媳婦的脾氣,趕忙揮了揮手,示意宮女和內侍們退下,自己小心上前,拍了拍武后的肩膀:「媚娘,又有哪個不開眼的,惹你生氣了?告訴為夫,要好好處置他!」

      武后用力甩脫丈夫的手,怒道:「還能有誰?還不是你的寶貝兒子?歲數大了,當了天子了,長了本事了,連娘都不認了,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吃十月懷胎之苦,把那廝生下來!」

      「弘兒惹你生氣了?」李治裝出一副驚訝的樣子:「那怎麼可以?到底是什麼事?你告訴為夫,下次來的時候好好教訓他幾句!」

      「你就別在這裡耍把戲哄我了!」武后扭過頭來,已經是滿臉的淚痕:「他現在已經是天子,身邊有一幫小人哄著他,哪裡還聽得進我們的話?」

      李治有些尷尬的笑了笑:「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一直都不說,寡人又怎麼替你說話?」

      「還能有什麼事!」武后將李弘方才關於武三思被殺之事的處置複述了一遍:「我就兩個侄兒,其中一個不明不白的在街上給人殺了,殺了也就殺了吧!還潑一頭的髒水,說什麼勾搭商人之婦,在街頭宣淫。乾脆將那淫婦的丈夫請來,讓我去向他賠禮認錯,畢竟是三思與人通姦,有錯在先嘛!」

      「有這等事?」李治皺起了眉頭:「弘兒當真是這麼說的?」

      「還能怎麼說?我教訓了他幾句,說三思也是他的表兄,血脈相連,他雖為天子,豈能不報兄弟之仇?他便著了惱,轉頭就走,照我看,弘兒眼裡就沒把武家人當自家親戚!」

      李治聽到這裡,才漸漸明白妻子動怒的真正原因。武后之所以如此大動肝火,除了對兒子處置侄兒被殺之事不滿之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被疏離的恐懼。李弘登基之後,雖然她依舊還能住在大明宮內,兒子也能時常前來探望,但隨著國事愈發繁重,李弘探望的頻率和每次的時間都在變少,無形之中就讓她有了自己距離權力中心愈來愈遠的感覺。

      而這次武三思被殺的案子就成為了觸發這種情緒的爆點,其實武后也不是不知道自己這個侄兒的德行,夜裡跑去和商人之婦勾搭也不是不可能,但在她看來,兒子就不應該對自己的侄兒這麼「秉公處理」,李弘這麼做只有一種可能——某些人在竭力割裂自己與兒子的關係,並把自己從權力中心趕出去,這種內心深處的恐懼終於超出了某個極限,以至於她情緒上的某根絲線斷了,於是爆發了先前那些失控的話語。

      從某種意義上講,武后的感覺是正確的。無論是王文佐還是裴居道,都不希望天子和他權力欲極盛的母親依舊保持著過去的緊密關係,也都把武后視為大唐新政治格局的一個潛在不穩定因素。對於武三思的死,兩人內心深處其實都有樂見其成的感覺,畢竟武三思兄弟就算再怎麼無能,也是武后手中一枚很好用的棋子,乘著形勢對自己有利,先削減潛在敵人手中的棋子肯定是沒錯的。但政治鬥爭中光有感覺不夠,還需要有冷靜正確的回應。

      「媚娘,也許這就是報應吧!」李治嘆了口氣,神色黯然,低聲道:「你還記得元舅嗎?他也是我母親的兄長呀!」

      「元舅?」武后聞言,臉色頓時大變,李治口中的元舅便是長孫無忌,他同時兼有貞觀群臣之首和李世民妻兄的雙重身份,也正是因為他在魏王李泰和李治之間選擇了李治,李治後來才能登基為帝。而也正是他,因為在「廢王立武」這件事情上與李治和武后意見相左,被李治流放到西南,中途被迫自殺,這也是李治武后夫妻二人心中最大的一塊心病。

      「不錯,不過三思也沒有元舅與寡人那麼大的恩情吧?」李治笑了笑,面上露出幾分嘲諷之色:「也許身為天子之人,本就會薄情寡義。若是以為與他關係親密或者有恩於他,想要要挾求報,那多半會將其惹惱,不但得不到回報,反而會有殺身之禍!寡人是這樣,弘兒也是這樣!旁人若是看的不明白,那就將頭置於虎口中一般,惹來殺身之禍也就不奇怪了!」

      聽到這裡,武后半響無語,最後嘆道:「也罷,那三思的事情也只能如此了,不過你說弘兒也是薄情寡義,我倒是不這麼覺得?他對王文佐可是好得很!」

      「那是因為王文佐有自知之明!」李治笑道:「你沒發現嗎?王文佐擁立弘兒登基之後,便將政事堂之首讓給了裴居道。裴居道於弘兒又有什麼功勞,憑什麼與王文佐並列?能有這般謙退之心,弘兒又怎麼會不對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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