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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霓裳鐵衣曲 - 第一百零五章 潰敗字體大小: A+
     
      第564章 潰敗

      這並不是說這些士兵們是懦夫,同樣一群士兵,如果讓他們知道前軍還完好無損,自己不是孤軍奮戰,自己的抵抗還有意義,他們就能夠拼死抵抗,抵抗幾倍於自己敵人的圍攻。【更新的章節最完整全面,無錯內容修復最及時,由於緩存原因推薦瀏覽器訪問官網】這就是人性,會恐懼、會絕望、會怯懦,會退卻;但如果有生的希望,也能爆發出百倍的力量,勇敢到連他自己的不敢相信。

      ——————————————————————————————

      大非嶺唐軍營寨。

      王昭棠睜開眼睛。

      黑暗中傳來一陣呼嗥,微弱而遙遠,但確然無疑——這是狼群的嗥叫。它們的聲音起起落落,仿如一首淒迷而寂寥的歌謠,讓他無法入睡。王昭棠並不是沒有聽過狼嚎,但此時的狼嚎給他一種特別的不祥的預感,似乎有什麼災難即將發生。最後他決定去巡一次營,王昭棠從草鋪上爬起,披上斗篷,向帳篷外走去。

      隨著距離壁壘越來越近,四周變得空曠起來。和所有精於戰爭的古代民族一樣,唐軍的營壘也有一定的規則——在壁壘和宿營區之間保留有一塊空地,這樣既可以避免被圍攻時被外敵發射的各種投擲物擊中,也有足夠的空間來機動士兵。王昭棠穿過這塊空地,耳邊傳來夜風颳過壁壘石縫的尖銳聲響,仿佛鬼號,他覺得身上有點發冷,不禁緊了緊斗篷。

      「誰,口令!」夜色里有人喝道。

      「馮翊扶風!」王昭棠高聲應道:「是我,王昭棠!」

      「王司馬?」哨兵的聲音有些怪異,顯然他感染了風寒:「您這是——」

      「晚上睡不著,出來巡巡營!」王昭棠走近了些,哨兵竭力裹緊自己的斗篷,拉起兜帽以對抗寒風,王昭棠看不見他的臉,只覺得他像原地不動的木桶:「怎麼樣,還熬得住吧?」

      「熬得住!」哨兵挺起了胸脯:「高句麗、遼東、鐵勒都打過了,多大的難處都熬過去了。不過——」他的聲音突然低下來了:「興許是年紀大了,這次確實覺得不一樣了,走幾步路就氣喘心虛,邁不動腿,哎,這一仗打完,估計回去就得入土了!」

      此時王昭棠已經可以看清哨兵兜帽下的點點斑白,還有那張溝壑縱橫的臉,他拍了拍對方的肩膀:「不只是你,我也是覺得氣喘心虛,是地方的問題,不是人的問題,只要回到隴右你就沒事了!」

      「那,那些吐蕃人怎麼沒事呢?」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人家自小就在這裡長大,早就習慣了,你讓他們去長安,去洛陽,他們也受不了!」王昭棠笑道。

      「那要是這樣的話,我們怎麼打到邏娑去呢?」話剛出口,哨兵便發現自己說錯了話,趕忙向王昭棠請罪,王昭棠扶住他的胳膊,阻止其下跪,拍了拍對方的肩膀:「這不是你我該操心的事情,好好站崗、好好收營,這就是你我該做的!」

      安慰了哨兵,壁壘的石縫裡插著一支燃燒的火把,風聲席捲,它也跟著飛揚,發出白橙相間的光芒。王昭棠側身鑽過牆間通道,順手一把取下它。他走的不快,讓火把為自己照亮腳下的路。聲音和光亮在身後湮滅。漆黑夜,凹凸不平地面,險惡的土撥鼠洞,只要一時疏忽,便會摔斷膝蓋……甚至脖子。這麼晚我不睡覺到底在幹什麼?他一邊觀察路徑一邊問自己。

      樹林就在下方的谷地,宛如裝備著硬皮與繁葉的戰士,靜默地排成隊列,等待著攻打唐軍營壘的命令。它們的身軀一片漆黑……只有當火光掃過枝幹,王昭棠才瞥見幾許綠影。隱隱約約,他聽見岩石間潺潺的流水聲,看來泉眼距離這裡不遠了,蓄水池的位置可能距離壁壘還有點太近了,一旦遭到圍攻,打水的士兵可能會遭到營外射來的箭矢威脅,明天要在蓄水池靠近壁壘這邊搭一個擋箭棚,王昭棠一邊想,一邊聽著水聲,沿著壁壘前行。

      走過大約三分之二的壁壘,王昭棠正想著要不要回帳繼續睡覺,一陣爭吵聲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拿起火把,向發聲之處走去,最後他看到接近營壘西門的地方,哨兵正在和營外的幾個人說話。

      「怎麼回事?什麼人?」王昭棠高聲問道。

      「王司馬,是您!」哨兵驚訝的回過頭,藉助火光他認出了王昭棠:「外面這幾個傢伙說郭總管被打敗了,他們是逃回來的!」說到最後,他似乎是在尋求肯定——王司馬?這幾個傢伙是逃兵對不?郭總管那麼多兵馬,怎麼會這麼容易被打敗?

      我怎麼知道?我和你一樣都呆在這裡,什麼都不知道!

      王昭棠絕望的呻吟,但表面上他還是只是威嚴的點了點頭,做了個放他們進來的手勢。看到這樣,哨兵頓時變得自信起來,對壁壘外喊道:「膽小鬼們,滾進來,等著吃皮鞭吧!」

      王昭棠看著眼前的三個人,他們一樣削瘦枯槁,比自己差不多高,手腳緊縛身後,靜待發落。他們衣衫襤褸,到處都是荊棘留下的裂口,好不容易才能辨認出衣服原本是唐軍士兵穿在盔甲內部的圓領短袍,臉上和手腳上到處都是凍瘡和傷疤,散發出讓人噁心的氣味。

      「王司馬,要不要把這幾個傢伙先拉到一邊沖洗下!」哨兵掩鼻問道:「馱行李的牲口都比他們的味道好聞點!」

      「你嫌我們臭?」一個被捆綁的傢伙冷笑道:「那你最好先適應一下,不然過幾天吐蕃人打過來的時候,你逃跑的時候會死的很快!」

      「放屁!」哨兵聞言大怒:「老子是奉天子之命前來征討吐蕃狗,可不像你們幾個被嚇破了膽,成了這個鳥樣!」

      「沒錯,我們是被吐蕃人嚇破了膽子!」另一個被捆綁的漢子冷笑道:「可我們好歹是和吐蕃人見了仗、流了血,打輸了之後才嚇破了膽子的,不像你躲在營壘里,舒舒服服的,連吐蕃人的面也沒照過,卻笑話我們這些拼命廝殺過的苦人兒!」

      「夠了,都給我閉嘴!」王昭棠斷喝一聲,打斷了爭吵:「把這幾個傢伙鬆綁,吃點東西,擦洗擦洗換身乾淨衣服,然後送到我的帳篷里去!」然後他便頭也不回的向自己的帳篷走去。

      回到帳篷里,王昭棠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他這才注意到自己拿著杯子的右手在劇烈顫抖,是的,那幾個傢伙沒有撒謊,郭待封被擊敗了,或者更糟糕,薛總管統領的前軍此時也已經完蛋了,自己就是方圓千里之內唯一的一支成規模的帝國武裝力量,吐蕃人正在向這裡包圍而來,而營地里總共只有幾千病弱之卒,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為什麼會這樣?一時間王昭棠幾乎要痛恨自己為何當初要求留在大非嶺,如果自己跟著郭待封出征,那現在已經死在某個草叢或者山谷之中,至少自己無需面對眼下這一切。身為武人,挺身一死並不難,難的是活下來,帶著更多的人活下來。

      王昭棠用顫抖的手拿起酒壺,把自己剛喝乾的杯子斟滿,然後倒入口中,喉嚨的灼燒感和刺激讓他覺得好了點,他留戀的看著酒壺,他很像再多喝幾杯,直到昏睡不醒,可惜我沒這個福氣,王昭棠不禁搖頭嘆息。

      當那幾個漢子被送進帳篷,已經看上去有點人樣了,王昭棠問了他們幾個問題,當能夠確定他們的確是唐軍的士兵而非吐蕃人派來的細作後,他沉聲問道:「說吧,吐蕃人是怎麼把你們打敗的!」

      一開始沒人說話,過了好一會兒,一個臉上有刀疤的漢子才冷聲道:「與其說是吐蕃人把我們打敗了,不如說是那位郭總管把我們打敗的!」

      「郭總管?你是說郭待封?」

      「除了他還有誰?」另一個漢子冷哼了一聲:「除了營地往西走,越走越高,路越窄,兩邊都是石頭高山,一眼看不到山頂。輜重本來就多,那個郭待封還催促的厲害,沒走幾天,行列就拉長二十餘里,有校尉勸他,他還就發火,還要行軍法,說落在後面的兄弟們是故意拖沓,貽誤了軍機!天地良心,這地方什麼都不干都頭暈目眩的,怎麼快?又不是每個人都和他一樣有馬騎的——」

      「好了,你不要說了!」王昭棠打斷了對方的抱怨,他已經猜得到大概的情況了:「那吐蕃人是什麼時候襲擊你們的,當時的情況怎麼樣?」

      「那是五天前的事情了!」刀疤臉的漢子道:「我記得那天午後就開始下雨,然後竟然變成了冰雹,這地方的鬼天氣,真是活見鬼。郭待封只得下令各軍停下休息,我們當時已經累極了,紛紛都躺下休息——」

      「等一下,你們沒有修築營壘?挖壕溝?布置尖樁?」王昭棠問道。

      「沒有!」火光照在那漢子的臉上,有種譏誚的表情:「到處都是石頭地,怎麼挖壕溝?就算有地方挖,也沒力氣,光是行軍我們就要累死了!」

      「好吧!」王昭棠搖了搖頭:「然後呢?然後發生了什麼?」

      「然後?」那漢子笑了起來:「傍晚時分,我們聽說前面的營地遭到吐蕃人的襲擊,不過沒人當回事,自從離開大非嶺後,吐蕃人的襲擊就沒有停止過,每次的人數都不多沒人把這當回事!我們幾個躺在驢車下面,至少那兒還有塊干地方。由於太累了,我都沒有等待晚飯好就睡過去了,後來發生了什麼,你應該比較清楚吧?」他向旁邊的另外一個人問道。

      「嗯,我們營的校尉受命帶著五百人去對付襲擊者,出去後就沒回來,我想他應該是中圈套了!」那人聳了聳肩膀:「吐蕃人把我們營當成了突破口,所以他們先用這種辦法削弱我們營,然後再攻擊!」

      「你是說吐蕃人夜襲了你們?」王昭棠問道。

      「對,是夜襲!」回答者滿臉的厭倦:「前鋒由一個戴著獅子模樣頭盔的校尉率領,砍倒我們的哨兵,清除外圍的障礙,以利後面的大隊攻擊。等我們的人醒悟過來,對方騎兵已經手執刀劍和火把衝進了營區。我當時睡在驢車下面,聽到打鬥,看見帳篷著火,幸好我們睡得不死,從地上爬起來了,否則就已經被車輪壓成兩截了。」

      「你們沒有指揮官?」王昭棠問道:「就算校尉領兵出去了,那司馬呢?虞候呢?就沒有一個挺身而出的人嗎?」

      「沒用的!」回答者苦笑著搖了搖頭:「當時亂成一團,各種聲音充塞耳朵,就算有人站出來,我也什麼都聽不到。真的,你不明白當時的情況,真的不明白!」

      「那郭總管呢?他就什麼都沒做?」王昭棠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道。

      「郭待封?」刀疤臉漢子笑了起來:「也許他做了些什麼吧?但我真的什麼都沒聽到,什麼也沒見到!那時候我們腦子裡只有唯一一個念頭,那就是怎樣才能保住自己的命!」

      「住口!」王昭棠的忍耐終於到了極限:「你們忘記自己是什麼人了嗎?你們是大唐隴右鎮的將士?你們應該想著怎麼樣打敗吐蕃人,而不是怎麼保命!」

      刀疤臉漢子並沒有被嚇倒,他笑了起來:「王司馬,你不明白當時的狀況!真的,我們當時連吐蕃人在哪裡都不知道,怎麼和他們打?四面八方都是人,你也分不清是吐蕃人還是自己人,人如潮水般湧來,你要麼被踩死,要麼隨波逐流,你以為我們是怕死才跑的嗎?笑話!」

      王昭棠張了張嘴,沒有說話,汗珠從他的額頭滲出,沿著面頰滑落,他知道自己看上去一定很滑稽,但他真的不知道現在應該說些什麼。

      另一個漢子用憐憫的目光看了看王昭棠,低聲道:「王司馬,不管你最後怎麼處置我們,都很感謝讓我們吃飽還換了身新衣服。送您一句話,兵敗如山倒,一切都完了,帶著剩下的弟兄們跑吧!多救一個是一個,等吐蕃人圍過來,就來不及了!」

      多謝書友龍戰於野,請好好活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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